杜氏融合
2009-12-14招斯喆
招斯喆
[摘要]香港电影产业在20世纪90年代后盛极而衰的态势下,杜琪峰在推动市场和影像内涵、风格的艺术探索上,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他在吸取欧美、日韩等众家所长的同时,保持了香港的本土原味;在商业和艺术的处理方面两者兼和。如果说王晶是香港影坛的“八爪鱼”,他便是东方好莱坞的“多面圣手”。杜琪峰一般以黑片导演为人所知,但香港喜剧市场不仅有他的一席之地,喜剧更作为一种元素在他创作中和其他类型、题材融合,铸成了“杜氏融合”。
[关键词]杜琪峰;香港电影;喜剧;类型
香港的喜剧种类很难用一个较为统一严格的标准去划分。喜剧(准确地说是逗笑成分)成为一种因素,在香港电影中儿乎无孔不入地渗入各种题材的影片之中,所以严格地沈喜剧不是一种类型。。牡琪峰恰恰把握了喜剧的因素性,将之运用得游刃有余。他的影片集中体现了这位电影作者兼容并蓄的优势,即他时常将不同的类型元素联合在一起。从某个角度来说,喜剧其实是他较为重要的一类“杜氏融合”。
经济衰败和电影业的关系非常微妙。虽然会使资金不足,但由于物质的匮乏,反而促进了精神消费。电影史上,几次经济萧条都带动了不同民族,不同程度的电影新兴热潮,而主角一般都是喜剧片。当下,对喜剧片的呼唤越来越强烈。可是单一的喜剧已不能夺得大量观众,多元融合的喜剧成为未来的方向。
一、《八星报喜》(1988)——家庭伦理剧和贺岁闹剧的融合
1986年,杜琪峰加盟新艺城电影公司,在《开心鬼撞鬼》(执行导演;黄百鸣监制、导演)和《七年之痒》(导演;黄百鸣监制)的历练后,于1988年执导了贺岁档喜剧《八星报喜》,以3800万港元再创香港电影票房纪录。继《开心鬼》系列所代表的校园青春喜剧之后,掀起了一股家庭贺岁喜剧的风潮。在这部八星级喜剧中,富集了众多商业噱头:性格迥异的三兄弟泡妞、爱情笑话、戏仿“小马哥”的桥段等。尤其是周润发饰演的娘娘腔基佬,自恋,却深谙女性的心理,他将女性心理的阴暗面和脆弱面通过戏谑女性的形式表现出来。《倾城之恋》中的范柳原与这个人物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巧合的是,范的饰演者亦是周润发。杜琪峰强调自己不懂女人,却能处处通过主角,以男人的视角对女性心理作了一些精到的阐释。
《八星报喜》结合了家庭伦理剧对生活、婚姻、家庭的一些思考,但又点到为止,避免了让过分沉重的主题压制电影整体的喜剧感;另一方面,贺岁闹剧形式夸大了对喜庆、温馨主题的承载度。相对于其他类型的、以满足心理幻想和狂欢式的大都市形象的喜剧(如《最佳拍档》),这种喜剧建构起来一个温馨巢穴,承载现实的心理波澜。其家庭内核几乎可以囊括所有类型的受众,尤其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中英磋商期间,因为香港人对本体意识的失落感加剧了民间的抱团现象,微观上进一步表现为家庭凝合力的上升。
家庭伦理喜剧从此成为一种成功的模式,甚至可以说是类型。尤其是两部《家有喜事》,几乎都是《八星报喜》的翻版。
二、《审死官》(1992)——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融合
杜琪峰和周星驰的创作意识“和而不同”。杜是追究本体的酒神精神,代表直面痛苦;周是沉湎外象的日神精神,代表放纵欢乐。两者对立统一。
“和”为融合提供了可能性。20世纪90年代的香港,经历了金融危机的敲打、政治地位的变革和精英文化逐渐向通俗文化的变迁。港人对自己的生存空间产生了疏离感和怀疑感,从而失去了本体的意识定位,同处香港这个时期的杜琪峰和周星驰在个人意以上,不自觉地分别呈现出存在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要素。他们的电影不乏这些元素:时空的消解和拼凑、生命的不确定、灵魂的孤独和肆意流淌的黑色幽默。正如日神和酒神精神部以迷乱和虚幻的形式寻求生命的救赎,彰显“醉”的生命力。他们部喜欢自己的主角是卑微的小人物,却有坚定的信念和非凡的能力。
“不同”的是。周星驰的“无厘头”完全癫狂,表面体现酒神的放纵,和影像融为一坛,难以辨析,但也模糊化,拒绝追究本体。我们在他的电影里往往很难找到确定性、一以贯之的主题,思想主体也不会慢慢浮出文本语境,而是圆融的、跳跃的。其主角最后都通过自我价值的寻根过程,释放生命力,获得畅快的结局,以自我肯定的结果颠覆前面的一切坎坷,完成救赎。所以他的内核是日神精神。
杜琪峰素来怀有悲观的宿命主义。他迷恋的永远是在现代文明夹缝中苟活的、现实中无足轻重但关键时刻能爆发英雄本质的小人物。“九七征候”贯穿了他的个体意识,压抑、排斥的情绪严丝合缝地裹着他作品的精神主体。现实这个“大夹子”对情感的释放进行控制,一夹一合,张弛有度。酒神相对理性的观照正是杜琪峰不愿彻底游离现实的创作理念,人物敢于自我否定,复旧世界本体,并让个体化的束缚随着揭露人生的悲剧性而消融。
《审死官》里的宋世杰始终处在压抑里,身为执法者却不得不以法为介质出卖良心。影片中,女人不再是从属地位的花瓶,梅艳芳饰演的宋妻在某些精神层面上是盖过宋世杰的。宋世杰对妻子还具有恋母情结;宋妻更是情节和情绪变局的客观主因。封笔、为杨秀珍申冤,重又开笔,激起斗志等,都是宋妻的实质推动,女人成为压力和驱动力。片中看不到以往周星驰大段大段连缀讥诮的话语,更没有情绪高昂的宣泄,即便是装疯也是隐忍之态。取而代之的是细致的心理表现和言语的温吞表达。周星驰的日神特质被杜琪峰的酒神特质所制约,没有无边无际的癫狂,
“无厘头”不彻底,始终有因果逻辑,所以主题较清晰深刻地呈现。影像风格也摒弃了周氏的“杂耍蒙太奇”,几乎不见荒诞和雷击般的特写、拼接,而是委婉的诗意现实主义风格,倾向酒神的深刻体验。杜是以喜剧的笔调“写”悲剧,周是以悲剧的笔调“写”喜剧,于是乎两人成就了一部深刻的喜剧。
三、《孤男寡女》(2000)、《瘦身男女》(2001)、《龙凤斗》(2004)——两性话题和时装小品的融合
1999年因为经济、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原因,香港电影票房萎缩,呈现严重的疲态。除了“千面人”王晶之外,能在香港主流电影的逆境中坚持创作并且能保持一定水准的电影“作者”,就要算杜琪峰了。2000年,鏖战江湖已久的杜琪峰开始打造浪漫喜剧,首部《孤男寡女》票房高收,杜以喜剧奔走在“为观众、为老板拍电影”的路上。而且促成了电影界又一个铁三角:杜琪峰、刘德华、郑秀文。
都市小品和地域的发展在情感上是紧密相连的,《孤男寡女》的主角非常空虚和胆怯,胆怯孤身一人,却又胆怯为爱情负责,把当时港人缺乏安全感的心态表现得丝丝入扣。《瘦身男女》以细节取胜,都市心态的表现和情感戏形成明暗关系。《龙凤斗》中的盗生、盗太的人物设计有一点超现实主义的意味,但显然是香港中产阶级的做派。这一阶层的人数量可观,与下层比,有一定的基础;与上层比,有向上的欲望和实力,在香港经济磕绊的境遇下,表现出最强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代表了香港
社会情绪的主流导向。
两性话题是爱情母题的二元诠释,两性的对立和“暗战”是影片的卖点。杜琪峰没有过分迎合低俗的商业品味,两性的探讨方式是对缘起缘灭的解构重构和心理藩篱的消解复辟。三部曲的女主角在两性系统中,即使与男主角的社会地位相持,但心理地位和命运掌控都大逊男方,切中社会的要害。
四、《文雀》(2008)——文艺、喜剧、黑色、悬疑多元大融合
《文雀》是文艺片的骨血,喜剧、黑色、悬疑不过是衍生或附着肌纤,甚至毛发,这些类型特点全部被温柔地降级。整个电影的吊诡之处就在物先人后,散淡的情节和漾趣的人物都是杜琪峰为追索香港旧风的中介。大仲马说过,历史只是他承载故事的挂钩,杜琪峰的创举亦循此道,只不过剧情反倒成了挂钩。
1,文艺
雅贼任达华用黑白影像为老港雕刻时光,骑车沿途拍照,经过中上环的旧商业区、住宅区,现已成为孙中山博物馆的甘棠第、建于清末的中央书院旧址、有百年历史的英皇书院,将要拆卸建造商场旅游点的中央警署,和香港跑马地、九龙加多利山一带相对改变不大的住宅区。影像中的影像,唯美至极。
《秋水伊人》对杜拍摄此片影响甚深,原来就偏好雨景的导演在《文雀》的尾部设计了一段雨中对决。黑衣墨镜、伞花雨铃、刀光霓影、色微面沉,伴着轻佻华美的爵士乐,任达华似一道孤虹逆向穿过敌阵,擦肩而过处,眼神凌厉交锋,火药味麇集。其中的敌方列阵、回眸对峙,都是特意的摆拍,极尽对形式美的追求。
2,喜剧
贼是绝佳的喜剧题材。一提到贼,《天下无贼》《疯狂的石头》立刻跃然脑中,它们的共同点是飞贼神,剧情奇,笑料足。然而杜琪峰却剑走偏锋,兑淡了那些浓重的黑色幽默。
一般重口味的黑色幽默会把人物身份和观众的期待视野尽量差异化,人物言行和时代背景严重斥离。例如品味高雅的大盗、满口圣经的杀手、极有原则的强盗。《文雀》则通过把人物塑造从极端拉到中庸的地位,减少差异,却不消灭造成幽默的落差。四贼都不是潇洒的神偷大盗,他们喝早茶、看小报、勤勉开工、流连洒吧和赌场等欧美化的娱乐场所。任达华饰演的贼首甚至还是会缝缝补补的居家男人。难得的是,他雅致,捧着一老款相机,以破自行车为“坐骑”,悠游自在地席卷最具老港风情的画面。他们像众多港人,渴望前进,为事业担忧,对生活充满幻想,也会为尊严而战。
《文雀》还摒弃了色情犯罪的边缘化风格。影像追求的是唯美、流畅和包容,与以往黑色幽默炫目的刺激大相径庭。减轻了沉重肃杀,增添了温婉隽永。暖昧代替色情,技斗代替械斗,轻伤代替血腥,刀片代替枪支。
另外,杜琪峰没有刻意拼贴幽默。四兄弟在茶餐厅的闲聊开场好似《低俗小说》的对话风格,起到建构角色的作用,不成不淡的气场平添的是活淡的黑色幽默。四人生活的琐事描摹、开放的结局,颇有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意味。
3,黑色
“文雀”在南粤有扒手的意思。片中的文雀的符号语义颇丰,卢海鹏是老雀,任达华为首的四贼是新雀,林熙蕾是笼中雀。傅先生显然是末代枭雄,即将随老港的黑社会年华一同逝去,可能他坚守的不仅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还有尊威,还有作为帮会头目的情怀。
雪茄、豪宅、黑车、无孔不入的大批手下、些许的阴森暴力、游戏般的围追堵截,承袭着一份由《枪火》以来的“静态暴力”。
4,悬疑
移动的摄影、零碎的剪辑和伸缩镜头与林熙蕾在新街旧巷的飞蹿共同律动。四个不同的美妙地域,或内室,或外景,四贼分别与神秘女子“不期而遇”,曼妙的诱惑,随之而来的灾祸,勾连的线索,悬疑缕缕。暖昧偶遇,不点透,正是编剧的功力,弱化情节,却简洁严密,充满戏剧张力。
林的角色身份特殊,是久居香港的大陆客。既散发着香港风情,也暗含着大陆带给她的底蕴,在气质上与香港存在一定的疏离。杜琪峰选择林饰演这位带动观众视线的女子,正是看中这份疏离感所造成的美学距离,而距离的恰到好处形成了呼唤式的影视文本,大大激活了观者的期待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