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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女性、少数族裔的集体失语

2009-12-10李毅峰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09年9期
关键词:皮格父权制女权主义

李毅峰

关键词:生态女权主义自然女性少数族裔失语

摘要: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出现在20世纪70年代,于90年代达到高潮。生态女权主义的核心内容是女性与自然的认同。该理论认为女性和自然同为父权制压迫的对象。生态女权主义理论除关注女性和自然外,还以开放的视野,关注一切遭受压迫和剥削的群体,如少数族裔、有色人种等等。加拿大著名小说家玛格丽特·劳伦斯的短篇小说《潜鸟》呼应了生态女权主义对自然、女性和少数族裔的关注,展现了自然、女性和少数族裔被剥夺话语权,从而陷入失语状态的遭遇。

“生态女权主义”首先出现在弗朗索瓦丝·德奥博纳发表于20世纪70年代的两部作品《女权主义或死亡》和《生态女权主义:革命或变化》中。生态女权主义理论的核心内容是女性与自然的认同。该理论认为西方文化贬低了自然和女人。女性在西方文化的父权制语境中只是他者,二等公民。同女性的地位一样,自然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也成为了他者和被征服的对象。所有的生态女权主义者都认同这样的观点,即把自然看作女性的盟友,并认为压迫女性和自然的正是父权制文化。生态女权主义者不仅仅局限在对女性和自然的观照上,而是以开放的视野,关注一切被压迫和剥削的群体:少数族裔、有色人种、第三世界、其他物种等等。为了摆脱生态伦理危机,生态女权主义提出了建立自然伦理的办法,即以尊重、同情、关心、关注、怜悯、感激、友谊和责任等态度来取代压迫和剥削。

玛格丽特·劳伦斯是加拿大重要的现实主义作家,她以她的出生地尼帕瓦为原形虚构了草原小镇马纳瓦卡,并且创作出了马纳瓦卡系列小说。《潜鸟》正是她马纳瓦卡系列小说中的一篇。小说通过一个白人小女孩的视角讲述了印第安女孩皮格特的故事。皮格特生长于赤贫的印第安家庭,得了骨结核病,不久之后便辍学。几年后,“我”偶遇皮格特,看起来她变得开朗自信了,皮格特向“我”炫耀说她马上要跟一个英俊的白人小伙子结婚了。但几年后,“我”却听说皮格特跟丈夫离婚返家后与两个年幼的孩子葬身火海。《潜鸟》虽然发表于生态女权主义理论提出之前,但作者对自然、女性和少数族裔的观照与生态女权主义的观点不谋而合。

《潜鸟》有三条线索:第一条线索正如题目所示。讲述潜鸟的消失;第二条线索讲述皮格特的故事;第三条线索,作者虽然着墨不多,但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即印第安人在白人社会里遭受的压迫。这三条线索,恰恰很好地体现了生态女权主义对自然、女性和少数族裔三种群体的关注。

后殖民主义理论家斯皮瓦克提出了“失语”的概念,认为“语言本身包含着世界和意识的范畴,能发出自己的‘声音表明其拥有自己的世界和自我的历史意识,反之,则表明世界和意识对其的‘外在化。无言状态或失语状态说明言说者的缺席或被另一种力量强行置之于‘盲点之中。”(王岳川,1999:59)作品在开头中描述了印第安梅提斯部落在反抗政府失败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梅提斯部落的失语代表着整个印第安民族在北美白人主流社会的失语。同样,由于人类文明对于潜鸟栖息地的侵略,人类再也没有听到潜鸟的鸣叫,潜鸟代表着自然,它们的失声,象征着自然的失语。而皮格特,作为一个遭受种族和性别双重压迫的女性,完全被白人和男性剥夺了话语权,从而失语。因为皮格特处于与潜鸟相同的遭受压迫的境地,因此正如作品中所说,只有皮格特才真正听懂了潜鸟的叫声。

自然的失语

潜鸟是北美洲特有的一种水鸟,它的叫声哀婉凄厉,好像哭泣,又好像狼嚎。在小说里,潜鸟是自然的象征。故事的叙述者“我”十一岁那年的暑假,去马纳瓦卡湖边的别墅度假。有一个晚上,“我”和父亲坐在钻石湖边亲耳听到了潜鸟的呜叫。“那种悲凉之中又带着冷嘲的声调属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那世界与我们这个有着别墅和居家灯火的美好世界相隔不下亿万年之遥。”(张汉熙,1995:213)有着别墅和居家灯火的美好世界代表的正是人类的文明社会,而潜鸟的叫声与人类的文明社会相隔如此遥远,因为潜鸟所生活的领地还没有遭到现代工业文明的侵略。但是父亲好像已经预感到了潜鸟不久将会失去自己的家园,因此在和女儿倾听潜鸟叫声之前,他就让女儿要好好记住它们的鸣叫,因为过几年之后,湖边会建起更多的别墅,来这儿的人会越来越多,潜鸟就会离开钻石湖了。

正如父亲所料,八年之后,当“我”重访钻石湖的时候。“我父亲筑起的那道防波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政府出资修筑的一道坚固的大堤。湖区原先只有一家商店,先在已发展到几十家了,一个繁荣兴旺的旅游胜地所具有的一切特征这里都已经有了——宾馆、舞厅、灯红酒绿的咖啡馆,四处弥漫着的炸土豆片和热狗的香味。”(ibid:219)钻石湖这个看似偏远的地方是潜鸟宁静的栖息地,是一片未被现代工业文明染指的土地。坚固大堤、宾馆、舞厅、咖啡馆,薯条和热狗等这些所谓“文明”的到来,看似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工业化、现代化,实则破坏了自然原本的和谐与宁静。“自然在西方文明发展史中被视为没有发言权的他者和被征服与统治的对象,它被迫成为被人类开发的‘自然资源,用以服务于人的需要和目的,而这些需要和目的与自然自身的需要和目的是背道而驰的。”(金莉,2004:58)原先自然的相对和平宁静被现代工业文明的侵略打破,所以当“我”再次去湖边想听潜鸟叫声的时候,再也听不到那声划过静寂湖面传来的鸣叫了。

潜鸟所代表的自然遭受到了人类现代工业文明的侵略和征服,潜鸟的失声,象征着自然在人类现代工业文明的强势进攻下的失语。

女性的失语

生态女权主义的首要内容是女性与自然的认同(金莉:2004:58)。生态女权主义理论中,自然被认为是女性化的,而女性则被认为是自然化的。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家斯普瑞特奈克认为所有的文化都注意到了女性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女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并把食物转化成乳汁喂养他们,大地则循环往复地生产出丰硕物产,并提供一个复杂的容纳生命的生物圈。在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皮格特与自然这种亲近的关系,她是“自然化的女性”。虽然她拒绝与“我”一起去探索自然,去聆听潜鸟的叫声,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到皮格特作为“森林的女儿”的形象。“在我看来,皮格特一定可以算是森林的女儿,是蛮荒世界的小预言家。只要我用适当的方法向她请教,她一定可以对我讲解一些她自己知道的大自然的奥秘——如夜莺在哪儿做窝,郊狼是如何育雏的,或是《海华沙》之中提到的任何事情。”(张汉熙,1995:210)作为森林的女儿,在“我”的心目中,皮格特有很多关于森林的知识,让“我”对她有一种崇敬之感,同时也想向她了解一些森林的故事。

生态女权主义对女性与自然的认同还表现为该理论认为西方文化贬低了自然和女人,而且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斯普瑞特奈克,1997:62)这种关系就是父权制。“所有的生

态女权主义者都把自然看作女性的盟友,并认为男性家长制文化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和统治是一致的。”(苗福光,2005:184)西方父权制文化建构了一系列二元对立,阳性/阴性、理性/情绪、精神/身体、文化伯然、自主性/被动性等等,而前一项被认为永远优于后一项。在父权制的语境中,女性和自然都成为了“他者”,成为了被征服的对象。“男权统治者在压迫‘自然化的女人的同时,也以微妙的心理定势压迫‘女人化的自然。”(关春玲,1996:26)如前所述,潜鸟所代表的自然成为了现代工业文明侵略的对象,遭受了父权制社会中男权统治者的压迫。而女性也遭遇了与自然同样的命运,被父权制社会边缘化,成为了“他者”。

小说的主人公皮格特生长在一个赤贫的印第安家庭,家里靠男人们打些零工维持生计。皮格特的母亲几年前离家出走,所有的家务活都是皮格特来干,只要她在家,家里的男人们就什么都不做。她得了骨结核病,但因为从来得不到家人的关爱,所以一直无法治愈,以至于给她治病的医生都看不下去,决定带她一起去别墅过夏天,因为只要她一回到家里,就很难保养自己的身体。在父权制社会中,一切以男性为中心,而女性只是附属品,她们处于被男性支配的地位。在男性的压迫下,皮格特过着悲惨的生活,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更为悲惨的是:皮格特不仅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印第安女人。作为印第安女人,她处于社会的最底层,遭受到来自于白人和男性的双重压迫。黑人女作家赫斯顿在她的小说《她们眼望上苍》中道出了黑人女性的处境:“白人将包袱扔下,叫黑人男性背负,黑人男性别无选择,只能拾起,但他们又将这包袱交给黑人妇女。”(Hurston,1937:14)同为少数族裔,同为有色人种,同为遭受种族和性别双重压迫的群体,印第安女性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

在生活的重压下,皮格特行为粗鲁、言语污秽,脸上毫无表情,又极度敏感。为了向皮格特示好,“我”多次邀请她一起去探索自然,但她对“我”的诚挚的邀请都不屑一顾,甚至反应过激。可是,这并不是真正的皮格特。她在生活中被剥夺了所有的快乐和尊严,所以才建造了一个坚硬的外壳来保护自己,在她冷漠疏离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极度渴望得到认同的心。几年后,当我再见到皮格特的时候,发现她有了惊人的变化,不仅外表变漂亮了,而且性格也变得热情开朗。皮格特向“我”炫耀她要跟一个英俊的白人小伙子结婚了。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地看清了她。她那么热切地渴望我的反应,期盼着我对她的婚姻的祝福甚至羡慕,其实是想得到“我”和“我”所代表的白人主流社会对于她身份的认同。她要嫁给一个白人,是想摆脱自己遭受双重压迫的境况,寻求从主流社会的边缘走向中心,找到自己的身份。然而皮格特的命运却没有因为婚姻而发生转折性的改变。不久后,她的婚姻就宣告结束,又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回到了赤贫的娘家。她又变成了一个邋遢的女人,而且酗酒。正是因为酗酒,才造成了最后的惨剧,她和两个孩子都葬身火海。

我们不禁为皮格特的命运击节叹息。我们不难猜测皮格特的婚姻为何难以维持,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何皮格特整日酗酒。她苦苦追寻的身份认同的美梦破灭了,她从希望之巅峰重重地摔到了现实之谷。斯皮瓦克认为:殖民地的女性“不能说话”,是因为产生不了说话的效果,因为男性或者白人是不会倾听她的申诉,也不会和她进行任何有意义的对话(朱刚,2006:484)。在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下,皮格特被剥夺了话语权,不能说话。作为弱势群体中的一员,她无力反抗,无力作任何改变,最终只能陷入长久的沉默——死亡。死亡成为她这样一个深受压迫又无力申诉的弱者的必然归宿。

小说的最后一句话非常发人深省:“现在我倒觉得,只有皮格特才以一种无意识的、别人完全不理解的方式,真正听懂了潜鸟的叫声。”

“潜鸟的叫声悲凉凄厉,任何人都无法形容,任何人听后也难以忘怀。那种悲凉之中又带着冷嘲的声调属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张汉熙,1995:213)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家苏珊·格里芬(Gfiffen,1978:37)认为:女人与自然有着明显的相似性,如都具有消极被动、逆来顺受和养育滋润等特性,这些特性同时又容易使她们受制于男人。以潜鸟为代表的女性化的自然受到了现代工业文明的压迫,而皮格特是“森林的女儿”,自然化了的女性,她遭受了男性和种族的双重压迫。潜鸟悲凉凄厉又带着冷嘲的叫声正是皮格特心底的强烈而又无助的呐喊。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皮格特能真正听懂潜鸟的叫声。

少数族裔的失语

生态女权主义理论不仅仅局限在对女性和自然的观照上,而是以开放的视野,关注一切被压迫和剥削的群体:少数族裔、有色人种、第三世界、其他物种等等。“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已经注意到,在父权主义态度和对自然、女人、有色人种的统治逻辑之间存在着历史性的关系。”(斯普瑞特奈克,1997:64)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作者对作为少数族裔的印第安人在白人社会里所遭受的歧视及他们悲惨命运的关注。皮格特的祖父曾经参加过印第安梅提斯部落对政府的反抗,最后失败,从此梅提斯部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祖父逃到了瓦恰科瓦河谷。他们一家人被边缘化,“既不属于北方跑马山上保留地上居住的克里族,也不属于马纳瓦卡山上居住的苏格兰、爱尔兰和乌克兰人群体”。他们被认为是“四不像”。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彼此之间讲话用的是一种土语,既不像克里印第安语,也不像法语”。他们过着赤贫的生活,艰难维持生计。他们偶尔会酗酒闹事,以发泄心中的痛苦及愤怒。

作为印第安人,皮格特在白人社会中备受歧视。在“我”父亲建议带皮格特一起去度假时,祖母和母亲都坚决反对,理由是她很脏,是“四不像”。虽然皮格特与“我”是同班同学,她所有活动的范围都在“我”的视线之内,但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正如美国黑人小说家拉尔夫·埃里森在《看不见的人》里塑造的被白人社会边缘化的黑人形象一样,“在白人社会里,黑白反差显而易见。人们因其‘内在眼睛的独特构造,主要是对黑色皮肤下面活生生、有个性的本质自我视而不见”(王守仁,2002:42)。皮格特和她的家人在白人社会里因为白人“内在眼睛”的独特构造,都成了“看不见的人”。作为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个性,却完全被白人忽略,饱受冷漠和歧视,无法找到自己的归属。

生活在种族歧视的氛围之中,皮格特对自己的少数族裔身份非常敏感。当“我”不无崇拜地恭维她知道的森林的故事一定很多时,她却突然恼羞成怒,反唇相讥,“你是发神经还是怎么的?假如你是想问我爹和我以及他们大家居住的地方的话,你最好闭嘴。”(张汉熙,1995:212)她和家人不能为主流社会所容,只好徘徊在社会边缘。生活在这样备受歧视的环境中,皮格特养成了对种族歧视异常敏感的性格。从她这种有些小题大做的过激反应我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种族歧视对她、她的家人及她的种族所造成的严重的心灵创伤。小说开头提到梅提斯部落在反抗政府失败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梅提斯部落的失语代表着整个印第安民族在北美白人主流社会的失语。

为了摆脱生态伦理危机,生态女权主义理论提出了“关爱伦理”(Warren,2000:107-120)。“强调爱护、关心、信任、友谊、平等及可持续性等价值,以爱护取代权利和责任,以关联取代分离,以协同取代冲突,建构一种能使男性和女性的才能得到充分发挥,基于人类对于生态环境的完整保持之上的道德价值和社会结构”(马应心,2008:103)。

让我们可以有一丝欣慰的是,“我”的父亲是一位在男权社会中摆脱了父权制思想的男性,他关爱自然及女性,同时也不歧视少数族裔。他担心人类文明对自然的侵略,告诫女儿一定要牢牢记住潜水鸟的叫声。在种族歧视的主流文化中,他发自内心地同情并且关爱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女性生命。正如皮格特自己所说:“你爸爸是马纳卡瓦镇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张汉熙,1995:215)但是就是这一抹仅有的亮色也因为“我”父亲的早逝而暗淡,少数族裔为白人主流社会所接受的希望也变得更加渺茫。

(责任编辑:范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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