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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油的果园

2009-12-08段金林

章回小说 2009年12期
关键词:仁义园子大山

段金林

一结宿怨为富不仁惹人恨

张忠孝也不知道借了谁的光,说发就发起来了,就像发面馒头进蒸笼,发得“咕嚓、咕嚓”的。

打建国后,张忠孝因戴着“地主子弟”的帽子,日子一直过得非常贫寒。在“文革”时期,地主遭重茬批斗,他也难逃厄运。张狗剩学着大人的样子,撺弄胡大山、李长锁等人斗争张忠孝。孩子斗起孩子来,比大人还敢下死手。他们开始给张忠孝戴高帽,游大街,这样玩了一阵子,张狗剩觉得不开心,又让张忠孝登高台,弯大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番折腾,一个大头冲下,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要不是程奶奶及时赶到,张忠孝那条小命都得丢了。

这奇耻大恨,就像刀刻斧凿一般深深铭记在张忠孝那幼小的心灵里,并且成为他日后崛起的动力。他特肯钻研,尤其是对科学技术和致富信息更情有独钟,使他积累了丰厚的知识资源。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后,张忠孝的知识派上了大用场,再加上他头脑灵活,眼界开阔,一扑棱翅膀,就展翅高飞了,成为红石岭村的首富。

刚开始时,张忠孝跟别人搭伙贩运水鲜,积攒下几个钱。后来自己买汽车大干,从黑龙江拉山货、黄豆、大米往辽宁运;再从辽宁往回运大虾、螃蟹和苹果。那时他挣了两个钱,也不过是小钱。真正得以蹿高飞跃,是借助村主任高仁义的保驾。张忠孝暗地里捅胳肢窝,低价承包了村里的两个山头,四个水塘。由于抢得先机,掌控优良资源,迅速脱颖而出。山民说他过去的十个地主爹,也赶不上张忠孝一个人“肥”。

说来这人也怪,兜里没有仨大钱时,倒还慷慨大方;腰包见鼓了,反倒变得小抠吝啬。去年春头子上,家家户户筹钱买化肥、买种子,偏偏这时程奶奶的宝贝孙子贵生病了,疼得满炕打滚,赤脚医生梁惠芹一看那症状,知道患了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送县医院做手术。程奶奶听说得要一千元的医疗费,当时就晕了。梁惠芹说,救命要紧呀,穿孔了麻烦就大了,去求求张大户吧。程奶奶说:“他这两年富了,头昂得老高,和穷户已成了两股道上跑的车,不会给这个面子。”梁惠芹说:“张忠孝越富越抠也是实情,但‘文革时要不是你护着,他早被斗死了,这个情他不会忘,你就放宽心去吧。”

程奶奶这才壮着胆子到张家。张忠孝倒是笑脸相迎,但一提到借钱,脸立时由晴转阴起了霜,小眼睛一眨巴,拉着长声说:“不瞒你老,钱是有点,可都不在手头,一时拿不出来啊。”程奶奶听了,“忽”地这气就上来了,顿觉满身的血液往脑门上冲,憋得像壶翻滚的开水,本想痛骂几句,但嘴唇碰了碰,没有磕出一个字,临走了“呸”地吐一口唾沫,气愤难忍地说:“你空叫了‘忠孝'这个名字,你是不忠也不孝,不仁也不义!”

程奶奶从张家回来,看到孙子头上的汗珠子拼淋拼淋往下掉,心都疼碎了。待乡亲们东凑五元,西筹十块,手忙脚乱地把孩子送往医院时,走到半路上孩子就咽气了。那一刻程奶奶把张忠孝恨得牙根疼,巴不得撕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忠孝觉得自己的日子,像晴天里的太阳正火红,富了还想富,钱多了还想多,把一棵树苗都看成摇钱树。在张忠孝果树园子下面住着极贫户张狗剩。狗剩老婆何翠花见张家嫁接的红富士沙果挺好,果结得又大又脆又甜,每逢上市,都被抢个精光。她也想在院子里栽几棵,就腆着挺大的一张脸,去要苹果树苗。万没想到张忠孝没给面子不说,还拐弯抹角地说了些极难听的话:“你回去给狗剩说,我这‘地主崽子'的树苗,可不敢给‘贫农后代'种,我怕结出资本主义的果,伤了你们社会主义的胃!”看他狂的傲的,三十多年前的旧账还铭记在心。何翠花回来向狗剩一学,没把狗剩气死:“就让他扬歪吧,我看他能尿性到啥时候,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张忠孝也不是对所有人都麻木不仁,对李长锁就是个例外。长锁从小就胆小怕事,谨言慎行,人们送他绰号“老蔫”。张忠孝至今记着“文革”斗他时,李长锁从没动过他一手指头,所以对李长锁有“念想”。去年秋天李长锁家的马得了结症,急得李长锁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张忠孝见了派出自己的汽车,把马拉到三十里外的镇上治疗,使马转危为安,把李长锁感动得要跪在地上磕头。

二耍淫威仇上加恨埋祸根

张狗剩恨透了张忠孝,昨天刚发生要树苗不成反倒挨顿狗屁呲的事,今天早晨张忠孝两口子又殴打了他老婆。这事如火上浇油,把狗剩气个“倒仰”。

何翠花早晨起来,见圈里黑白壳郎猪扒着圈门嗷嗷叫,肋骨差不多全露出来了,脊背像刀条一样,腹部犹如铁匠铺的坏风箱痉挛地抽动着。女人见了有点怜悯,想到现在庄稼已收完,地里还有些没捡净的豆粒、玉米棒,让猪自己去找口饭吃吧,便把猪放了出去。

猪放出去后,何翠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进屋就手忙脚乱地给孩子做饭,等她伺候两个孩子上学走了后,见猪嗷嗷叫着,从西山坡上撒着欢地往家眀。后边紧跟着张忠孝的老婆石雪美,手里拿个杨杈,紧赶着不放。等猪跑近了,何翠花发现猪的头上正淌着血,立时就气炸了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原来那猪一出圈,就进了苹果园。果园里秋栽的树苗很柔软,还有点发甜。石雪美当时正在果园里忙着,猛抬头见有头猪拱啃树苗,一股怒火从胆边生,捡起块石头向猪狠狠砸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猪的脑袋上。石雪美仍不肯放过,回手抄起杨杈又猛追过来。

何翠花是个辣椒舌头刀子嘴,岂能吃这个亏,冲着石雪美就骂开了:“你个老挨刀的,凭啥打我们家猪?”

石雪美也不是个善茬子,又仗着财大气粗,说得更难听:“我挨刀,那也跟不上你呀,让全村的老爷们儿搁拉个够。”

俗话说,针怕扎在病处,话怕说在疼处。石雪美这话可揭了疮疤又撒把盐。前几年狗剩出歪招邪道,想出个租妻发财的损招,何翠花没少和村里的男人睡觉,自然没少留话柄。石雪美这话把何翠花惹恼了,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猛扑过来,接着破口大骂:“我跟男人睡觉,有那个本事。你找不到男人,就找我们家公猪。猪都嫌你骚性,不跟你扯犊子!”

石雪美本是个没理也要争三分的人,说起话来就耍泼了:“我哪像你啊,巴子上长着朵花,让男人随便采随便摘,野男人能站一个排。”

俩女人的骂功在全村闻名,别人想不出的词,她们能想得出;别人骂不出的话,她们能骂出口。俩人越骂越凶,后来便厮打成一团。何翠花手脚利索,上去一把揪住了石雪美的头发,腾出另一只手,就像擂鼓般地在石雪美背上捶开了。石雪美已年过五旬,又被揪着头发,只有挨打的份了。大概是被打急眼了,她两手猛地抓住何翠花的裤腰,突然往下一扒。何翠花的裤子和裤衩都是用橡皮筋箍着,一下全落到了膝盖下。旁边围的一圈半大小子,看到这个西洋景,个个拍手跳脚地野笑起来。

何翠花一手提起裤子,顺手抓住了石雪美的秋衣,秋衣是对开襟的,让何翠花一扯就全裂开了,随手又把衬衣撕扯开,前胸到肚皮都露出来了,肥大的乳房就像油瓶子似的在前胸晃悠着,半大小子们见了乐弯了腰。

张忠孝听见吵声,从山上的工棚子里走出来,看见老婆的衣服被何翠花撕开,心里就来气啦。肚子里窝着气的男人,手上就不由自主地来了劲,两只手狠狠地抓住了何翠花的臂膀。何翠花就是再年轻力壮,也经不住一个大老爷们儿拉偏架,只有挨打的份了。

石雪美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掩一下,挥舞着两只手向何翠花大举进攻。先是左右开弓,猛抽了何翠花一顿耳光,把何翠花的脸打得都红肿起来,仍不解气;接着又伸开像铁钩似的爪子,朝着何翠花的脖子和脸抓挠去,顿时何翠花脸上的血就汩汩流了出来。

张忠孝怕老婆把何翠花挠破相了,忙向老婆使眼色。可女人要是得势了,岂肯轻易放手,仍旧抓挠着拼命打,后来被张忠孝死拉活拽地拖回山上她还边走边嚷:“你个小婊子,跟老娘玩野的,还显嫩点。如果再敢兴妖?翅,就把你巴子撕碎。”

何翠花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一进院就叫着喊着让狗剩去狠揍张忠孝,为她出这口恶气。

狗剩从被窝里爬出来,伸了伸懒腰,嘿嘿笑着说:“他张大户就是欺侮咱家一只小鸡,我也让他大头冲下见我,别说欺侮我老婆!对他我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过。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到时候让你有好戏看就是了。”狗剩阴笑着把这件事记在心,琢磨这刀往那里捅,然后咧着肥嘴说,“咱穷人跟人家有钱有势的,当面锣对面鼓地明整不行,铁定要吃大亏,就得跟他们玩心眼,让他干吃亏没咒念。”

三使损招教唆孩童惹风波

狗剩就是这样,自己受穷,可又见不得别人致富,见了富人眼珠子都发蓝。

狗剩出生在建国初期,十四岁那年成了孤儿,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但他消化机能特强,喝凉水都长膘,竟也长得膀大腰圆。由于好吃懒做,到三十岁还是光棍一条。后来山外的何翠花,因黄花闺女弄出了孩子,当地嫁不出去,无奈进山嫁给了狗剩。

狗剩成家立业后,并不争气,整日拖着那身懒肉苦苦熬着,人们经常看到冬日里他披件破棉袄,腰间扎根麻绳,眯着眼看小嘎玩玻璃球。那张肥嘟噜的脸不知是浮肿,还是肥胖,不过总是挂着一脸的笑容。

狗剩自己不想富,又见不得别人富。在他心中总拐不过那个劲,原来都是土窝里的穷光蛋,别人凭什么富得流油,而我却连裤子都提不上?正是这个异常顽固的“穷平均”,让他频生出“损招”,他往张大户的鱼塘投过药,把张家的牛腿打折过。

这几年狗剩算是和张大户较上了劲,说什么:“杀富济贫古来就有,咱就不能让这个新生地主成气候。”狗剩本对张忠孝的暴富不服,可张忠孝偏偏又是个好显摆、爱张扬的人,根本不懂得富人富到一定程度,无须再为自己脸上贴金,反而需要糊泥,不能让自己的光芒刺伤穷人的眼睛,却整天端架摆谱,用大肚子扛人,自然引起了众怒。

狗剩正找窟窿下蛆,偏遇上个卖藕的——张忠孝承包的鱼池大丰收,鲤鱼膘肥肉厚。他从城里雇来三辆拉鱼的汽车,车里都装着水箱,活蹦乱跳的鱼倒了一筐又一筐。狗剩远远看见张忠孝倒背着手在旁边指挥,心里那个气呀。狗剩正愤愤地想着,三车鱼已经装好,蒙好苫布,只待起车。这时只见张忠孝招呼装车工和司机进屋抽烟喝茶。张狗剩觉得报复的时机到了,小眼一眨巴,一个坏计涌上心头。他见附近有帮小嘎子正在池塘里抓蛤蟆,其中有胡大山的三儿子三龙,李长锁的儿子铁柱,还有梁惠芹的儿子宝钢。他把三龙招呼过来,对他说:“有桩买卖你做不做?”三龙问什么买卖?狗剩附在三龙的耳朵上诡秘地说:“你看见那三台汽车了吗?放掉一个车胎的气,奖励十块糖。五分钟内放完气,我还多奖励。”三龙一听这事便宜,跟那几个小伙伴一摆手,说声:“跟我上!”

狗剩蹲在柳条丛里看得真真切切,张忠孝领着司机从工棚里出来,大摇大摆,依然是那么神气。他打开车门,一骗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随之三辆汽车一起发动,正待起车时明显感到不对,下车一看全傻眼了。三辆汽车的轮胎全瘪了,张忠孝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跺着脚破口大骂。

张忠孝连忙派人找来千斤顶,想把车顶起来用气管子打气,但连鱼带水每台车有六吨重,根本打不进气。他又忙着派人到县城去找气泵,红石岭离县城有七十多里地,加之又是崎岖山路,到拉来气泵,再充好气,已经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张忠孝这时才猛然想起揭开苫布看鱼,立时脑袋就大了一圈。鱼白花花地漂在水面上放挺了,捞起来一看硬邦邦的全死了,这损失可就大了,上万元都打不住。

张忠孝认为这是蓄意破坏,当即就打电话向派出所报了案,半个小时以后,张忠孝的叔伯小舅子、派出所长石景发就带人赶到了。

在张忠孝红得发紫的时候,竟然敢对他下手,岂不等于以卵击石,一场轩然大波顿时掀起。

四逞威风加倍索赔埋祸根

石景发带着四五个警察,坐着摩托车,呼啸着冲进村里。那阵势好像村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山民哪见过这场面,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可又按捺不住好奇,就像看人捅马蜂窝一样,躲在远处看热闹。张忠孝见撑腰的来了,越发神气了,故意扬着脖子看天,有人凑上去搭讪,只用鼻子哼一声就算打发了。

那一刻张狗剩心里打鼓,看透张忠孝要下茬子借机整事,而且要往死里整。狗剩怕事情露馅,三龙毕竟是个孩子,让警察一哄一吓,还不来个竹筒倒豆子——要是再给自己定个蓄意破坏的罪,就得到笆篱子里蹲几天。

不管咋说,狗剩就是狗剩,有一肚子坏下水。他知道事情的钥匙口在胡三龙,只要给他嘴巴贴上封条,就是张忠孝再有尿也不能把自己咋的。

狗剩找到胡三龙时,见孩子已惶恐得不成样子,脸上的肌肉麻木地抽动着,身子抖缩着像刚使过的弓。狗剩气愤地说:“看你这德性,你以为装熊就能免灾呀?!”

“我害怕呀,警察会不会抓我呀?”三龙嗫嚅地说。

狗剩说:“你如果承认啦,人家治你个什么罪都得受着,你这辈子就全完了。如果不承认狗屁事都没有。”

三龙忧虑地说:“他们会不会打我呀?”

“他们敢!只要你牙口缝不吐一个字,他们就不敢捅你一手指头。”狗剩又鼓劲地说,“你不是读过《小英雄雨来》的故事吗,人家雨来面对小鬼子的严刑拷打脸都不变色,那才叫真英雄!”

三龙听到这里,腰直了,也不喘了,小虎牙咬着嘴唇说:“我要学雨来,决不投降!”

这案子也太好破了,石景发在车轮前转了一圈就得出结论:“事情是几个孩子所为,从新鲜的小脚印上就可以看出来。”他转过身,问众人谁见有孩子到过现场?

有个司机说:“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个孩子往坡下柳条丛跑,好像是李长锁家的铁柱。”

铁柱被找来时,早吓得“筛糠”了,两腿抖得连裤子都跟着摆动。石景发一眼便看出这孩子是个“兔子胆”,便扬了扬手中的铐子,样子很凶地说:“把他铐上,立即带走!”

铁柱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接着把事情全讲了,讲了胡三龙是怎么说的,又是怎么兑现糖块的,还讲了梁惠芹的儿子岳宝钢手脚最麻利,一个人放了四个轮胎的气。接着又讷讷地说:“是三龙让干的,糖也是他发的。”张忠孝一听是胡大山儿子挑头,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咬着后牙槽说:“胡大山同我真是冤家对头,和我斗到底啦,当年竞包荒山败下阵去,至今不死心,竟唆使他儿子祸害我,这也太下作了!”转身对石景发说,“这得抓他!”

石景发深感事情严重,如果真是胡大山支使干的,那就真触犯了刑律。但事关重大必需办成铁案。他决定在胡三龙身上搞突破,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这个孩子嘴硬得撬不开,无论怎么吓唬,就是一句话:“觉得好玩,鼓动几个小伙伴就干啦,我爹连信儿都不知道!”

三龙清楚狗剩和他爹是铁哥们儿?熏供出狗剩,必然牵出他爹,所以连狗剩的名字都没吐半个字。

尽管这期间石景发使了许多迂回战术,三龙回答的都是滴水不漏。张忠孝耐不住性子了,吼叫起来:“我看这小子欠揍!往门框上一吊,啥都说啦。”

这时在院外的胡大山听到张忠孝逼迫儿子交代出自己,顿时一股邪火往上冒,几步蹿进屋子,声狠气暴地冲着张忠孝说:“姓张的,你小子发家致富成了红石岭村的首富,那是你的能耐。我胡大山受穷当狗熊,这怨不着别人,我冲你下什么笊篱!支使孩子祸害你,我还没有那么下作!孩子摊事,警察咋审都中。可你乱插什么杠子,逼孩子交代出他爹,你小子真毒呀!”胡大山说这话时脸上泛起血肝似的青紫色,鬓角的青筋也蹦得老高,半天仍余怒未息地说:“石所长,你得一碗水端平办案!别把姐夫小舅子的关系掺和进来。”

石景发自然听出胡大山的话外之音,明镜似的知道山里人也并非是法盲,自己对案子本应避嫌,如果真整出逼供信来,那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委婉地说:“老胡,我和老张家有亲戚不假,但我没有违法办案呀,我捅你孩子一手指来嘛,这怎么叫逼供呢?”说到这里,他软中带硬地说,“老胡,现在你提出申请,让我退出这件案子,那好,就把几个当事孩子带到派出所,交给其他民警办案吧。”说着,收拾笔记本就往外走。

胡大山立刻像放气的皮球瘪了,因为他清楚,孩子带到派出所咋收拾可就说不定了,这帮小子都心狠手辣,还不给弄出个好歹,嘴上却仍不软:“我就看不上张忠孝那个德性,口袋里有两个钱,好像红石岭他就包圆啦!”

张忠孝的双肩剧烈地抽动着,炸雷般地骂道:“你胡大山简直就是个土匪,把火放了,把人杀了,倒变成有理的了!”

石景发唱戏吹胡子,假装生气地说:“还有没有完,这案子还办不办?非要弄出点事来呀!”

胡大山和张忠孝虽仍怒目相视,但谁都不说啥了。石景发这才说:“老胡,你希望不希望我继续办案?”胡大山说:“这事都是让姓张的惹的,对你办案没意见。”石景发才又开始讯问,问了几个问题,便及时收住了。最后做出结论:“这件案子经过我们认真调查,案情基本查清,胡三龙、李铁柱、岳宝钢搞的这场恶作剧,造成张忠孝家的三车鲜鱼全部死亡,构成了重大损失,本应追究刑事责任和家长监护责任,但考虑到他们是未成年人,就不再追究刑事责任。但必须合理赔偿,使受害方满意。建议由村里进行调解,如调解不成,交法院判决。”

这话谁都听明白了,调解原则就是让张忠孝满意。满意了,事情烟消云散;不满意,仍要风生水起。张忠孝顿时像获得奇妙的灵感,两眼放亮,冷眼看着胡大山,似乎觉得他已经落为鹞鹰爪下的待毙小鸡儿了。

石景发对民警梁秋生说:“你去找村主任高仁义,请他协调赔偿事宜!”

正说到这里,院里传来摩托车尖厉的刹车声,随之高仁义像风似的闪进屋。只见他披着件米黄色的风衣,眼上架着宽边墨镜,那一口大黄牙龇龇着分外扎眼。石景发见是高仁义,便说:“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哇!”

高仁义把头盔往桌子上一扔,还没坐下,就满嘴喷粪:“这帮小嘎子没有卵子坠着就上天了,我看是短收拾。揪没揪出幕后策划者?这些年不抓阶级斗争,有些人又扬歪起来了……”

石景发见高仁义越说越走板,打断他的话说:“别胡乱猜疑了,是几个孩子搞的恶作剧,和大人没有啥关系。不过得照价赔偿,让受害方满意。”

“只赔钱就完事啦,可太便宜了这帮小子!”高仁义仍愤愤不平地说。

高仁义见胡大山、李长锁和梁惠芹等几位家长都到齐了,这才挺直身子说道:“人家忠孝大哥高姿态放弃追究作案人的刑事责任,这个态度够高尚的了,也就是老张能这么做,换个人都不中!所以在赔偿问题上你们也得拿出点高姿态来,不能再争争讲讲,磨磨唧唧。”

胡大山又压不住火了:“照你说的,张忠孝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了?”

梁惠芹也说:“公平合理咱没说的,狮子大张口,可赔不起。”

李长锁蔫蔫地说:“咳呀,先别吵了,还是让张大哥算算细账,人家大家大业的,还能跟咱们计较。”

高仁义说:“长锁说得对,忠孝还没说话,咋知道诈你们!老张你先说说。”

张忠孝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先讲了心情如何气愤,又讲到如何念及乡亲情谊,然后才言归正传,算起细账,这钱那钱,加在一块是二万零二百元,最后说:“那个零头我就抹了,二万块钱不能再少!”

张忠孝不亏长着个经济脑瓜,大家明知道是注水虚账,可又让你说不出啥,只好甘当冤大头。

接下来商量的关键问题,是两万块钱咋分担,高仁义认为胡大山是村里的“刺头”,得拿这小子开刀,杀鸡给猴看,便定调说:“办案都讲主犯和从犯,案子的主犯是胡三龙,是他教唆主使的,得掏大头。两万块钱,二一添作五,胡大山得劈一半,掏一万。剩下的其他两个孩子均摊”。

梁惠芹却不买账:“我寡妇失业的,手头没钱,等我卖了粮,再给钱。”

张忠孝不干了:“让我等到猴年马月呀?要知道,这是赔偿,一天都不能缓!”

梁惠芹也炸了:“赔偿咋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能卖钱吗?如果你家要女人,我就以身抵债,别欺人太甚!”

李长锁赔着笑脸说:“咳呀,忠孝虽然家大业大,摊上这档子事,既受损失,又憋气,也得为他着想,还是赶快凑钱吧。”说着起身离座,“我这就去掂对!这样处理已是对咱们高抬贵手啦,不能给脸不要脸。”说这话时,梁惠芹一直拿眼剜他。

张忠孝冲着胡大山、梁惠芹吼叫道:“有没有钱我管不着,作祸了就得赔钱,要不,我就让公安抓人。”

民警梁秋生也附和着说:“对啊!认打认罚自己选吧,给一天的时间,明天交不上就抓人!”

逼上梁山这幕戏,张狗剩躲在人群里看得真真切切,他觉得有股热流在胸中上下蹿动,太感谢胡大山和他儿子胡三龙啦,挨了那么多逼供,竟没说出他张狗剩一个字,真是仗义啊!他真想冲进屋去,给胡大山跪下磕个响头。

五暗查访重翻旧事写诉状

胡大山心中窝着气,肚子涨得鼓鼓的,他觉得这辈子净让张忠孝当猴耍啦,自己败运就败在这小子手里。

胡大山虽不是村里富户,但过去日子过得还算殷实。那几年计划生育在农村喊得挺响,可他生了小子盼姑娘,姑娘没盼来,倒是一拉溜生了仨小子,分别叫大鹰、二豹、三龙,海陆空让他们家占全了。三个儿子像他一样,个个长得身宽体胖。一有个啥事,四条汉子一出,别说打架,吓也把你吓“怵迷”了。所以在十里八村也算是个“茬子”,敢同张忠孝叫号的也只有胡大山。

六年前,高仁义决定把“五荒”租赁给村民承包,出租的价格很低,但一次能交足钱的却没有几户。高仁义在和张忠孝打交道中,深知张忠孝办事够意思,给他个桃,必定投个枣给你,于是把底价透给了张忠孝。张忠孝觉得是个大便宜,便说:“咱们有福同享,忘不了你的恩德。”头天晚上说定的事,第二天一大早张忠孝就把红包送来了,高仁义嘴上说扯这个干啥?但还是乐颠颠地把钱接了。

当时高仁义刚走马上任,不敢把这事办得太露骨扎眼,就想出个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损招,假意搞公开竞争招标。他原以为村里能包得起荒山的也只有张忠孝,没想到胡大山却跳出来也要竞争,半路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打了高仁义个措手不及。

张忠孝一听也慌神,他深知胡大山是个犟种,认准的道跑到黑,两人在竞标会上一较劲抬价,即使自己能包到手,也得放血出高价。张忠孝便找到高仁义说这个搅局千万不能出现。但怎样才能不让胡大山站出来搅局,确是个棘手挠头的事。两人暗中商定,会上见机行事,如果竞标到一定价位,胡大山仍大放血,那就放水淹他,事后再逼他就范。

胡大山出马一杆枪,竞标会上他没有想到,人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片荒山一共是五垧地,底价一万元钱,张忠孝出价给了两万,胡大山立刻还价翻一倍。张忠孝又长了一万,给到五万,这时他侧身故意蔑视地看了胡大山一眼。胡大山看不上他那股傲劲,咬咬牙,亮起牌子:“我给六万。”胡大山以为张忠孝还会涨价,没想到张忠孝把牌子一扣,说道:“我认输了!”说完这话,他从包里掏出五万元放到桌上,站起来面向会场说:“兄弟爷们儿,我张忠孝可是实心实意来竞包荒山,这不我把钱都带来了。胡大山价位比我高,我甘心败阵,不过在这里我只有一个要求,胡大山必须当面把六万元交上。”胡大山一听蒙圈了,喃喃地说:“容我三天。”高仁义在台上厉声说:“那不行,咱讲的是当面交足竞标款!”张忠孝却嘿嘿笑着说:“高主任,我看这事不能逼人啊,那就容他三天,到时候如果反悔赖账,那就定他个故意搅局!”

让胡大山至今弄不明白的是,那三天他家乱成了一锅粥。先是亲家两口子逼着要彩礼,原来说得好好的,等结婚时再过礼,还差三个月却现在逼着要,彩礼还翻了一倍要五万,临走时扔下绝话:“三天不过礼就退婚。”接着老婆跟着疯作,老婆说别说急等着用钱,就是有钱也不能和张忠孝争,人家财大气粗又有村干部护着,你就是包到手还让你消停了?儿子大鹰也说,哪有你这么当爹的,不张罗着给儿子结婚,却挣命地去包那个破荒山,这是有钱烧的。胡大山当时就犯嘀咕,亲家、老婆、儿子,都是懂人情明事理的人,怎么突然间都疯了?胡大山这个犟种,对这些全然不顾,非要和张忠孝争这口气。后来老婆连急带气,又着风寒,突然间得了攻心翻,人没送到医院就一命呜呼了。这样的打击把胡大山打蒙了,只好杀猪不吹蔫退了。

事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张忠孝暗地里结的扣。那时张忠孝怕胡大山把荒山包去,就让村里王会计去做胡大山亲家的工作,因为王会计和胡大山的亲家公是两姨兄弟,自然要听王会计的安排,用彩礼压胡大山退出包山,没想到这事把亲家母给逼死了。胡大山老婆死后,万念俱灰,这才拱手让出承包竞争权。

最近亲家听说胡家摊事,来送钱的时候才又提起当年竞争山头的事。他说:“如果当年你和张忠孝争到底,如今可逮着了。听说这小子包荒山发透了,钱赚大啦。他和高主任把你耍了,当年仍只交了一万元的承包费。”

“你怎么知道的?”胡大山瞪起一双惊愕的眼睛。

亲家说:“听我表弟王会计说的,那是村主任高仁义交办的,高仁义说那四万元是胡大山搅局抬起来的,不能算数。这事高仁义指定从中得好处了。”

胡大山像抓住狐狸尾巴,立即刨根问底:“这事柱桩(确实)?”

“这是铁板钉钉没冒的事。”亲家沉思一会,又猛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王会计还说,高主任怕抓住他把柄,把那本账要走了,锁到他办公桌的抽屉里,这小子办事挺绝呀。”

胡大山说:“高仁义就那个德性,谁有钱就成他爹了。”

亲家附和着:“如今当官的都这样,也别生那个闲气,几个小孩子放轮胎的气,就是个淘,他高主任却当做天大的事,怂恿张忠孝诈人。这两个人也坏透顶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又说,“快掂对掂对给他送去,破财免灾吧。”

亲家前脚出门,狗剩后脚跟进屋,见面就哭咧咧地说:“我本想祸害张忠孝一把,没想到让人家抓住把柄做足了文章,给你添懊糟不说,还让你遭到这么大的破费。我都没有脸来见你,这两天我东借西凑,弄到两千块钱赶紧送过来了。大哥你放心,这钱我包葫芦头啦,我虽穷,但讲义气,今后就跟定大哥啦,你让我向东,我决不朝西。”

胡大山说:“咱穷再不向着穷,还不让富人踹咕死!什么钱不钱的,钱还不是人挣的。现在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接着,向狗剩说了刚从亲家那里听到的情况,末了,才说,“我得告他们,告他们弯弯绕绕整的这些鬼事,竞标的价格五万元,为啥事后仍交一万元,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俩分了?咱得逼张忠孝交山头。”

狗剩说:“大哥我支持你,我应名告他!”

“我跟他反正也撕破脸了,不怕他!就一件事,咱没证据,交款的条子让高仁义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没法弄到手呀。”胡大山颇感为难。

狗剩嘿嘿鬼笑道:“小菜一碟,手到擒来的事,你知道我在街里修过两年锁,再难开的锁让我用那个万能钩一捅就开。我一顿饭的工夫就搞定!”说着狗剩出屋,闯进了夜幕之中。

果真不大工夫,狗剩就返回来了,腋下夹着那个账本。仔细一翻,张忠孝交承包费的原始收据就在里边。两人像得到价值连城的宝贝,互相拥抱着大笑起来。

接着两个人开始写状纸,他们带着满腔希望和仇恨整整写了一夜,粗糙的稿纸用了一大本。当东方现出曙光的时候,俩人跑到邮局把信寄了,就像放飞信鸽一样……

六搞串联鼓动村民分果园

信邮走以后,胡大山和张狗剩就天天盼,盼着上边来人调查,盼了十多天以后,连上边的人影都没见到。胡大山就对狗剩说:“我看这事光写状子不行,咱得上公堂,说不定信让小秘书就给扣住了,大官根本没看见。”狗剩对此一百个赞成。

这日,他们来到县大院,正赶上有一伙农民在上访,只见院子里乱哄哄成了一锅粥,县长在屋子里再也呆不住了,带着主任、局长一大帮人,要和农民代表谈判。

胡大山见景似乎悟出了什么道理,扯了一把狗剩,说:“中国官场的事情我算是看明白了,政府也好,法院也罢,最怕的就是群众集体上访。因为上边老讲稳定,怕出乱子。啥叫乱子?弄一伙人先打着旗子上街,再到县政府里走一圈,那就叫乱子。合理的事你不闹,他就不管;不合理的事,你要闹了,就给你点甜头,这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狗剩感到胡大山说得虽有道理,但煽动全村人起来闹事,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他说:“人过百口啥样都有,咱村虽然户数不多,但是滑的、奸的、犟的、熊的都有,咱打个旗子,吆喝一声,人家就会跟着咱跑?”

胡大山说:“农村的事的确难整。要不人家说农村是片散沙呢?庄户人家的事不好闹呀。”

俩人边走边合计,好像两个军事谋略家在斟酌战役方案一样,苦苦地绞尽脑汁。胡大山突然一拍大腿乐了:“咱串连全村人上山,分张忠孝狗日的园子!”

“私分园子就不违法吗?”狗剩顿感迷惑。

“违点法,但咱能占住大理。”胡大山给狗剩细掰扯,“拍卖五荒,这是涉及全体村民利益的大事,应当召集全体村民大会讨论,可高仁义开假招标会,仍按照底价把山头送给了张忠孝,这既没有按照《合同法》办事,又违背《拍卖法》,分他果园还不是理所应当。”

狗剩咧着大嘴笑着说:“大山哥,你快成了法律专家啦。”

接下来两人商量着如何搞好串联,觉得应当抓住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梁惠芹,一个是程奶奶。梁惠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能说会道,人缘又好,人们都爱听她的。程奶奶是抗联遗属,德高望重。她俩的工作做通了,这事就等于成功一半。决定回村就分头去做工作。

狗剩知道胡大山死了老婆以后,始终惦记着梁惠芹,便戏谑着让他去找梁惠琴。这正合胡大山心意。

胡大山到梁家时,很脆很响地喊了声:“三嫂。”其实梁惠芹比胡大山还年轻几岁,只是她丈夫年龄大些,人们习惯称她“三嫂”。

梁惠芹淡淡一笑,说:“有事?”

“看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串个门。”但胡大山又意识到一个鳏夫到一个寡妇家总有许多不便,便讷讷地说:“有点事,想找三嫂商量。”

梁惠芹圆月般的脸盘上现出两个酒窝,轻轻笑着手一扬:“那快进屋吧。”

胡大山清楚自己不能在一个寡妇家里久坐,开口直奔主题:“张忠孝承包荒山竞标会上定的是五万,可他只交了一万,剩下的让他和高主任分了!”

梁惠芹是个泼辣性子,一听就炸庙了:“怎么的,他俩想吃独食呀,那不行,得让他们往外吐!”

胡大山见火挑起来了,忙又加柴:“大伙儿商量这股恶气不能就这么咽了。”

“你们要告他,我跟着。这个放心,我当不了先锋,可也决不拖后腿!”梁惠芹一听说整治张大户,心里就痛快舒坦。胡大山的提议正好迎合了她的潜意识,立马一呼即应。

胡大山笑着说:“那就感谢三嫂的支持啦。不过走打官司告状这条道,弄不出个甜酸来。张忠孝承包果园违法,是强占大伙的山头,咱们得重新夺回来,分他狗日的园子。”

梁惠芹沉思了片刻,牙一咬说:“我跟着,不为打鱼还图浑水呢!”

“不!三嫂,你得挑头打旗。”胡大山乐着对梁惠芹煽情,“三嫂在村里有人缘,这事你出面撑大旗,那就没冒了。”

“你就别忽悠我啦,咱们得一致刀尖对外!”

“那就一言为定。”胡大山感到同梁惠芹都成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胡大山这里一顺百顺,旗开得胜;狗剩那里却戗茬碰壁,败兴而归。

狗剩向胡大山拍着胸脯打保票,说程奶奶的工作他包了。因为狗剩的老婆何翠花管程奶奶叫姑,论起来挺近,他和何翠花的婚事又是程奶奶做的媒。有这份亲属关系搁在那里,工作还不一说就通?狗剩满怀希望地进了程家。

程奶奶坐在炕头上,戴着老花镜,正在补衣服。狗剩进屋就嗔怪:“大姑,你这不是多余,老眼昏花的。”说着,上来夺那件衣服,“快别补了,让你侄女补呗。”

程奶奶夺回衣服,笑了笑说:“翠花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易,缝缝补补我还能行!”说着拿起笤帚扫了下炕沿,亲切地说,“他姑夫快坐,有事?”

狗剩就拐弯抹角地讲起要分张忠孝果园的事,边说边臭骂:“张忠孝这小子是个白眼狼,为富不仁呀,小宝生就活活葬送在这小子手里。”程奶奶长叹一声:“怨不着人家,是孩子命短。”狗剩又大骂:“你别护着他说,这小子是吃桃不吐核,您老知道不,他白得了五亩荒山,说啥也不能让这个犊子消消停停过富日子!”

程奶奶一听这事,惊得直吐舌头,似乎觉得有股飓风旋转而来,说话声音也有些颤抖:“他姑夫啊,张忠孝他不仁,咱可不能不义呀。为人啊,得往大处想,为鼻子底下那点利益打得鼻青脸肿,犯得上吗?现在不是闹土改那阵子,说分谁就分谁,说斗谁就斗谁?可不能动那份心思啊。”

狗剩梗着脖子犟:“大姑,这些年没闹革命,养肥了不少人,新地主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了。张忠孝就是二茬子地主,就凭他对咱穷人的那个蝎虎劲,就得斗他分他。”

程奶奶瞪狗剩一眼:“张忠孝的地主分子是你给定的?再说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是共产党的政策。”

狗剩听不得这话,扯着嗓子喊:“共产党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不能让他们昧着良心发财。不管咋说,张忠孝已经胖圆了,肥透了,咱就得宰他!”

程奶奶叹了口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姑夫,不是我老婆子说你,这是作啥呀?屁大个事也值得这般闹腾,难道非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七去告密引起暴怒遭痛打

狗剩是打着保票来找程奶奶的,没想到在程奶奶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觉得很没面子,就想找个软柿子捏,这才想到了老蔫——李长锁。

李长锁从小胆小如鼠,树叶落下来都怕砸脑袋。狗剩就想,对他不能好说好劝,得给他壮胆提气。

狗剩一进李长锁家,就扯着嗓子喊:“老蔫,我有事找你谈!”那口气大得像村干部,又像乡里公安。

李长锁一听,心里犯嘀咕,这小子今天说话咋这么冲呢?心里有点慌乱,袖手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着狗剩那张胖脸。

狗剩两眼的凶光直射过去,恶声恶气地说:“你知道村里谁是咱们的死对头?”

李长锁顿时让狗剩无头少尾的问话造蒙了,用舌头舔着嘴唇,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呀!”

“我看你活得好糊涂啊!”狗剩嘴一撇,带着教训的口吻说,“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连这个都搞不清楚,还配在村里混?”

李长锁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不清楚狗剩为什么劈头盖脸地讲这些,是不是有什么来头?目光又往回缩了缩,咧了咧嘴,样子比哭都难看。

狗剩脸上立时现出兴奋的神色:“谁是咱们的敌人?就是那些新生的地主分子!在咱村就是张忠孝。”

说到这里,狗剩更加精神焕发,满嘴唾沫星子乱溅:“别看这些年让他放开胆子致富,那是等他发透了,肥圆了,再共他的产。这就像咱农家养猪,用这样的添加剂,用那样的增肥素,还不是等着养肥了再宰。张忠孝已成了滚瓜溜圆的肥猪,已到了该宰吃肉的时候了。”

听了这话,李长锁吓得头上沁出一层汗珠,捏着腔地小声问:“大兄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要冲张忠孝开刀?”

“难道你还同情他?可怜他?你可得站稳阶级立场,如果墙头草随风摆,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狗剩就像抗日武工队训斥投降派一样。

狗剩看到自己把李长锁镇面糊了,自觉活成了个“人物”,狂劲就更来了:“我们研究了,分他果树园子,到时候你参加分园子去。”

李长锁惊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那行吗?”

“怎么不行?”狗剩陡然变色,炸雷般地吼道,“你怎么和新生地主分子穿连裆裤,要当他的龟孙子?!”

李长锁忙赔笑说:“我是说,别捅了娄子沾包!”

“沾个屁包!”狗剩又是恶声恶气地一顿奚落,最后抛下几句话,“咱丑话说在前头,到节骨眼上当缩头乌龟,别说对你不客气!”

送狗剩出来的时候,李长锁定定地站在街口,对“时局”进行了揣摩,感到红石岭的局面可能要大乱,张忠孝和他的后台高仁义可能要倒霉。但这种倒霉是暂时的,狗剩这些人不会长期得势。如果跟着狗剩一伙跑,一旦犯事了,不仅财物要退还,自己还得落个打家劫舍的结局。如果在张忠孝最倒霉的时候,所有人都背叛他,唯有自己去靠近他,我就成了他的患难知己,等到风头一转,张忠孝说不定日后会送点温暖给我,自己跟着也就发迹了。于是,李长锁做出个大胆而惊人的决定——向张忠孝告密。

李长锁是吃午饭时去张忠孝家的,只见八仙桌上摆的有鱼有肉,还有一盘大肚子田鸡。张忠孝见李长锁进来,用鼻子哼一声,让他坐下。李长锁横了横心,要告密,却又胆怯起来,说话的声音很小:“狗剩要整事……”

没等李长锁说完,张忠孝酒杯往桌上一蹾说:“整事?那就让他整吧,不就是我把他老婆揍了,看他能咋的?敢动我一根毫毛,把卵子都给他挤出来!”

“不,不是狗剩自己。”李长锁着急,有些口吃起来,“狗剩撺弄全村人要分你的果树园子!”

“啊!”张忠孝顿时直愣愣地呆坐在那里,失去了往日挺拔的威势,过了半晌才问:“为啥要分我果树园子?”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人家抓住你承包山头有许多不合法的地方,说你只交一万元钱就把荒山弄到手了!”

李长锁看到张忠孝的骨头犹如在醋里泡过一样,酥酥的在变软,禁不住心中暗笑。他觉得富人一旦失势,比穷人还输不起,脑袋都夹到裤裆里去了。

李长锁赶忙起身,说:“我走了,你得防备着点。”

李长锁从张家走出来时一脸的兴奋,觉得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万没有想到,刚到山下,从路边柳条丛里突然蹿出个人来,像个劫路大侠猛地大喝一声:“好你个内奸叛徒,你胆敢告密,出卖全村人的利益,我看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了!”不由分说,朝着李长锁的脸颊左右开弓,耳光子扇得乒乓作响。李长锁抬头一看,见是狗剩,心里犯疑:咋让他知道了?

原来胡大山同狗剩商议要分张忠孝果树园子时,感到这是件大事,一再嘱咐狗剩要严密监视张家工棚的动静。于是,狗剩利用自家离张家工棚近的便利条件,时而躲在屋里窥视,时而藏身柳丛中偷窥。

狗剩从李长锁家回来,在茅房里见到李长锁鬼鬼祟祟从村道上走来,急忙往张家工棚里奔去,料定李长锁去告密了。他本想喊住李长锁,但一看距离太远了,一喊会打草惊蛇,反而坏事。于是索性猫在柳条丛守株待兔,李长锁这才让狗剩抓个正着。

李长锁知道充当“内奸”的罪名太大,尽管狗剩打得很重,也没敢声张。狗剩接着把李长锁拽进柳条丛里,把他腰带扯下来,往脖子上一套,狠狠地说:“今天就等你一句话了!如不掏实底交代,我就活活把你勒死,扔到山上喂狼。”

李长锁这回算是聀铁了,他深知狗剩办事不计后果,弄不好真会下手把自己做了,只好来个竹筒倒豆子,把事儿兜底儿交代了。

八请保安扯起虎皮镇村民

当天下午,张忠孝去了趟乡政府,快到傍晚的时候,乡里的四个保安员跟着张忠孝上了山。每个保安腰间都挂着警棍,还有明晃晃的手铐子。人人脸上冷峭得像块铁板,让人望而生畏。

张忠孝此刻冷漠的长脸上充满轻蔑和高傲的神气。村里人和他打招呼,连眼皮都不抬,那气势真是“土地佬放屁——神气十足。”

请保安员看果树园子,有气魄,也有气势。但不到一星期,张忠孝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这帮人大吃二喝,也不是好伺候的,天天好酒好菜招待还不满意。领头的肖振生原以为事情挺简单,抓几个闹事的,罚点款弄个腰包鼓,山民连个扁屁都不会放。但过了一个星期,村里像死绝了人一样寂静,再看胡大山、狗剩也是老实得像放了气的猪尿脬。

肖振生直埋怨张忠孝是高射炮打蚊子——小题大做。张忠孝赔着笑脸说,“穷小子们要闹事这是千真万确,说不定哪一天早晨就动手,还求多住些日子,镇镇他们!”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空口哄人顶不了事。只好今天送一条烟,明天塞二百块钱,整天低声下气赔笑脸,摆酒设宴递小话,勉强维持了半拉多月。

胡大山、狗剩看到张忠孝真把保安请上山,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倒不仅是有保安进山把守,而更重要的是山民对分果树园子的事也不是铁板一块。

面对这种情况,胡大山、狗剩找几个起事的开了个小会。大家分析来估摸去,觉得时机不成熟。在一根绳子往八下挣的时候,盲目把人带上去,那是不堪一击的,不用保安吓唬,张忠孝喊一嗓子,可能就有人往山下跑。再说,张忠孝作恶还没有作到头,民愤还不是很大。老天要惩罚一个人总是先让他疯,疯足了才好收拾。大家觉得应耐住性子,仔细等待火候的到来,要等到水到渠成。

村里消停了,张忠孝却是好酸楚。看这事闹的,自己这边严阵以待,人家那边却是烟消云散,这样对峙下去,自己耗得起吗?张忠孝不免想起今天上午的一幕。

肖振生和四个保安围着一张桌子玩“拱猪”,个个手里叼着烟卷,那烟刚抽两口,“啪”地摔在地上,让张忠孝心里一抖,好像肋巴子上的肉掉在地上。再看地上半拉苹果、成串的葡萄扔得满地都是。一个保安拿起烟盒,一瞧是空的,抓起来揉成一团,连眼皮都没抬,冲着张忠孝说:“老板,再拿两盒烟。”张忠孝想起这些,觉得自己办了一个天大的傻事,让穷鬼捉弄了。他开始怀疑这可能是一场恶作剧,是张狗剩和李长锁联手演的一出双簧戏。

张忠孝就去找高仁义商量。高主任大大乎乎地说:“虱子来例假,多大个事啊,几个跳蚤还能把被拱起来。人家都是财粗胆大,可你倒好,一遇点风吹草动,吓得就哆嗦起来。”

“也不是,这帮穷鬼都害了红眼病,巴不得把我宰了分肉吃。树大招风,我不得不防啊。”张忠孝拉长一张驴脸凄楚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啥呢?”高仁义傲得尾巴翘到天上,“胡大山这号人叫嚷着分园子,那是屎壳郎跟着屁哄哄,能成什么气候?”

张忠孝却还是胆战心惊:“我就怕那些穷鬼穷疯了眼,干事不计后果,真把果树园子给你祸害了,那可怎么办呀!”

“那你就把保安请来看家护院,用不用再在四周修炮楼,拉铁丝网?”高仁义越说越气,“我看你是骨头放到醋缸里泡酥啦,怎么连点筋骨囊都没有了呢?快把这些保安打发回去,我一个人全给你挡啦。”

“那行,我听你的。”张忠孝口里这么说,可心里总犯嘀咕,自己家大业大,瞪起眼珠子盯着也照顾不过来,在哪里鼓捣一把都够自己受的,这些穷鬼可是得罪不起呀!他心头就像悬上一把刀,禁不住颤抖不止。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村里没有起事的动静,张忠孝就把保安打发回去了。接着就是严冬,跟着又是过年,继而便开春了,村里依旧是消消停停。这时张忠孝的心理又发生错位,在他看来穷鬼们总是瞎叫唤,没有什么真章儿。

九遇大旱封井惹祸激民愤

其实张忠孝低估了胡大山、狗剩这些人,在张忠孝聘请保安护园期间,他们表面装得像没事似的,实际上一刻也没有停止活动,一直在密切观察动向,捕捉有利时机。这个时机终于抓住了。

那是春天因植树而引发的。去年一冬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雪,开春又是大旱,大塘小坑都干涸了,人们心焦得要冒火。因为春季造林的季节到了。为鼓励农民退耕还林,国家出台了扶植政策,每退耕造林一亩,国家补贴一百二十元钱。大家觉得这是个天大的便宜,抢着争着要造林。这是去年上秋就定的事,都交钱定好了树苗子,可天这么旱,往地下挖两铣都见不到湿土,如果硬栽那等于往干土里埋树苗,一棵也活不了。

严重的旱情使人们跟张忠孝的矛盾陡然加剧和尖锐起来。

这时候树苗子都已拉到户,如果不及时栽上,树苗子就得当柴烧。人们心急如焚,自然想到了张忠孝家的那口机井。村民们栽树的这片山坡,正邻近张忠孝的果树园,只要他的机井开闸,水咕嘟咕嘟往外冒,全村都用不完。当时因为闹着分果树园子,村民同张忠孝关系弄得挺僵,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都不好张口,便委派李长锁去当说客。

张忠孝此时对李长锁的好感已没了分毫,反而对他窝着一肚子火。他早就怀疑李长锁是谎报军情,同胡大山串通一气,故意捉弄自己。这火正没处撒,李长锁却自己找上门来,张忠孝恶狠狠地说:“这个时候想起我张忠孝来了,不是要整我吗?多咱把我整趴下,再借水给他们!”

当时,如果张忠孝答应让村民用水,也许这场矛盾就化解了。可他偏偏同村民叫阵怄气,痛失了天赐良机。

因为拉水上山,村里又发生一件很不幸的事。那天早晨,老蔫李长锁和他的独生儿子铁柱往山上送水,用的是一架平板车,上边装了个水槽。上坡的时候,也不知咋的啦,辕马的绳套挣断了,平板车往后就出溜下来。由于车重路陡,惯力太大,李长锁无论如何也把不住车辕子,就把在后边推车的铁柱轧死了。李长锁抱着儿子哭得悲天恸地。

男女老少涌到山上,都是一脸的悲愤,像一座座沉默的小火山。那粗糙的脸,那憨厚的脸,那强悍的脸,蓦然间散发出一种充满恨意和凛然的坚硬,像一群张牙舞爪的狼,要向目标发起冲击。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狗剩就像当年的陈胜吴广一样,发出震撼人心的号令:“走,分张忠孝狗日的果树园子去!”

随着这震天的喊声,人们像失控的潮水涌向山上。此刻的胡大山却非常冷静,他觉得分果园这是红石岭惊天动地的大事,当务之急是封锁住消息,先生米做成熟饭。那天正好高仁义带着张忠孝到邻县去考察五味子药材项目,要想让他俩得不到消息,就得把看山的老乐头和张忠孝老婆石雪美软禁起来。于是他让张狗剩去黏住老乐头,让何翠花去缠住石雪美,自己带人上山划界立桩,订牌到户。

狗剩得令而去。他到村小卖店买了一瓶酒、两根香肠、一包花生豆,乐颠颠地来到老乐头住的工棚,托着一脸肥肉说:“进屋,喝酒。”

老乐头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你请我喝酒,是有啥事吧?”

狗剩呵呵笑着说:“其实也没啥大事,张忠孝没在家,你偷偷把机井开了,让大家整点水,把树苗子栽上。”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有那个胆?让东家知道了还不得把我噘死。”老乐头脑袋一摇三晃不答应。

狗剩心想,我请你喝酒,本意也不想让你开闸放水,只是要拖住你这个老杂毛,所以又嘿嘿笑道:“你做不了主,那就拉倒,酒咱俩该喝还得喝。”

老乐头瞟了眼酒瓶,禁不住酒瘾上来了。就说:“咱可说好了,喝了酒我也不能放水。”

狗剩也不逼着老乐头喝酒,只是山南海北地瞎扯。老乐头见狗剩没有灌醉自己的恶意,也就放心大胆地喝起来,一直喝了大半个下午。

何翠花那头对石雪美却缠得分外吃力,最终石雪美还是跳起了“老虎神”。

何翠花一进张忠孝在村子里的高门大院,就扯起嗓子高喊:“忠孝大嫂,我来给你赔不是了。”

石雪美从屋里迎出来,一脸的蔑视和讥笑:“给我赔不是?那可担待不起!”肥胖的身子堵在屋门口,也不说让进,也不说让走。

何翠花脸上却堆起笑:“我可是实心实意地来给你赔不是,去年秋头子我家的猪啃了你们树苗子,我还打了你,越想越觉对不住大嫂。”说着从石雪美身后挤进屋。

何翠花是没话找话,一会儿说你家花开得美丽,一会儿又说小猫长得俊俏,净扯些没用的。石雪美就来气啦,说:“我可陪不起你这大闲人,我还有一屁股活呢。”说着就往外走。

何翠花为缠住石雪美,从怀里掏出一把药费条子:“这些药费你给报了,如果不掏钱,别想走出这屋半步!”

石雪美这才认准何翠花是为这事来,自然没有好话答对,两人三说两扯又争吵起来。石雪美知道何翠花的厉害,一直演文戏,没有武打。可这一闹腾,小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回过头再说胡大山。胡大山带着众人,扛着牌子,拿着木桩,呼呼拉拉上山来啦。他们按着全村四十九户人家,每户都有一份的原则,抓阄排号,半个小时就分妥当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观望,但看到分的果树园子正处于结果旺期,一年有四五百元的收入,都稀罕得不得了。有人就说,怕啥呀?法不责众。

等石雪美疯疯癫癫跑到山上时,果园已经分得利利索索。这时候村民分散到自己的果园里,开始装模作样地培土、剪枝。

石雪美就破口大骂,拽住胡大山的肩膀说:“胡大山你说,这园子是不是你挑头分的?”

胡大山一甩膀子,嘿嘿笑着说:“我说老张婆子,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胡大山让人家整得像一摊臭狗屎,人们连个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能听我的?”

“不是你,还能有哪个狗揍!”石雪美说着就上来抓挠胡大山的脸。

大鹰、二豹像两个凶神恶煞,一个持铣,一个拿镐,立在了石雪美面前。大鹰往前一跨,炸雷似的吼道:“老疯婆子,今天你敢动我爹一根毫毛,我就敲断你脊梁骨,让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二豹也亮着嗓门叫道:“你胆敢戳我爸一手指头,我就让你脑袋搬个地方。有两个臭钱,牛逼啥呀!”

石雪美这下子可怵迷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十仗权势抓人拘留难收场

第二天早晨,高仁义和张忠孝从邻县考察回来,张忠孝惦记着山上的果园,就直奔山上工棚了。

石雪美一见男人回来,话没说就号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园子让人家给分了。”

“啊,他们造反啦,真敢分园子!”张忠孝像被电击了似的,浑身战栗不已。他看到门口立着一把镢头,抄起来就往外冲,咬牙切齿地喊道:“我和他们拼了!”

石雪美和老乐头死死抱住他,石雪美哭哭咧咧地说:“现在这些人像疯狗一样,你敢招惹他们?能把你吃了!”

“这事弄的,咋就让他们阴谋得逞了呢?”张忠孝直埋怨老婆。

石雪美哭丧着脸说:“全村人忽拉就上山来了,黑压压地满园子,撵谁是呀?快找高主任商量商量咋办吧。”

当夫妻俩来到高仁义家时,高仁义也正为这事暴跳如雷。他对张忠孝说:“胡大山这些人也真是胆肥了,没卵子坠着还上天了呢!你放心,我上去他们就得乖乖地下山。”

“还是主任有能耐!”石雪美一边拼命给高仁义戴高帽,一边出馊主意,“我摸透了,这事是胡大山促鼓的,这小子贼拉坏,还有狗剩,更是个惹事精,得把他俩一块收拾了。”

高仁义说看看情况再说。说着几个人来到山上,高仁义脚跟没站稳,就开噘了:“胡大山,你小子行呀!挑头把人家果园给分了,你以为闹土改、斗地主呢?别见谁富就眼红。”说着,把手一挥,像赶羊似的,“痛快的,赶紧都滚下山去!”

胡大山听了这话,感到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像钢针戳在头皮上,怒不可遏地说:“高大主任,你这屁放得没有一点味呀。张忠孝过得再富,就是满屁眼子流油,咱也不眼馋。可他凭什么?凭的是侵占大伙利益。当年在竞标会上他自己出五万,可只交了一万,那四万让谁吞占了?张忠孝不交足承包费,这山头就不是他的,分他园子有错吗?”

这话捅到了高仁义的肺管子,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吼叫着说:“他没交足承包费咋的?缓交承包费是我批准的!”

“你以为天是老大,你是老二哪?也不撒泡尿照照,还想一手遮天呀!”说到这里,胡大山故意拉长声,说,“现在推行民主政治,得大伙说了算,再想自己捏点子,连门都没有啦!”

高仁义感到很挂不住面子,双颊立时泛起血肝似的青紫色,眼睛喷火:“胡大山你不用跟我装,我老实告诉你,你就是再尿性,也得把你整趴下。”

不提这事还罢,一提这事胡大山气得七窍冒烟:“高仁义你有本事就整呀,你能剜出我眼,我就能摘了你心,现在我是光腚打狗豁出去了。”

高仁义气得破口大骂,从身旁拔了根木头橛子,就来打胡大山。

胡大山脖子往前一伸,脸一腆,手拍着胸脯说:“你打,往这里打!”

胡大山转眼一看,三个儿子持铣挥镐站在身后,回头怒吼道:“都给我往后站,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高仁义一看这个阵势,根本没有惧怕,反而有点幸灾乐祸,暗想要治住胡大山得先让他上窟窿桥,然后才有好戏看。所以他故意像头发情的公驴嗷嗷叫得震天响:“我高仁义是吃饭长大的,可不是被你吓大的。我就看不透,你爷儿四个能把我摁在地上劁了?”说着,拿着木橛子往胡大山跟前凑了凑,捅了一下胡大山。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胡大山的三个儿子上当了,像群狼一样扑上来,二豹夺过木橛子朝高仁义身上打过来,高仁义顺势便倒在了地上,还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棒子可惹下大祸了,派出所所长石景发带着警车就把胡大山爷儿四个抓了。弄进派出所后,那帮小子还能手下留情,胳膊都抡圆了,“啪啪”地像放鞭炮一样响,扇得爷儿四个鼻口蹿血。

狗剩见这事弄大了,找到梁惠芹商量咋办?梁惠芹说:“大山是为大伙的利益,让高仁义算计啦,咱得到乡里要人。”

狗剩却有些迟疑:“咱俩去屁事都不顶,那得发动全村人到乡里去作。”

梁惠芹有些忧虑:“村民一见抓了胡大山爷几个,早吓得尿了裤子,谁还敢跟着到乡里。”

狗剩脸上又挤出一丝坏笑:“咱把程奶奶抬出来,她是咱村里的精神领袖,准能一呼百应。”

待梁惠芹找到程奶奶说明来意后,老人立时拉下脸:“放着消停日子不过,净整事!现在捅出窟窿来了,让我去补洞,我不去!”老人虽嘴里这么说,但又找衣服,又梳头,“不管咋说,大山也是为大伙,咱们不能袖手不管!”

山民一听程奶奶去乡里要人,呼呼拉拉都来了,竟有上百号人。程奶奶站在高岗上对大家说:“大伙跟着壮势,但不能闹事。大家拥戴我这个老婆子挑头去要人,得一切听我的。”大家都说好,好!

二百多名山民来到乡里,石景发有些胆怯,因为派出所抓胡大山短理,拉到乡上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胡大山爷几个好顿揍,胡大山一口咬住他是官报私仇。他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派梁秋生出面应付。程奶奶立时炸庙了:“你们石所长见不见?不见我们就上县公安局啦!”

石景发硬着头皮出面了,程奶奶拉着脸说:“现在党中央号召建设和谐社会,你们保平安、促稳定才对,怎么派出所带头鼓捣事。你还给你姐夫出气,又是抓人,又是打人,事情不是让你们越整越乱?”程奶奶句句话咬骨头,可把石景发造蒙圈啦,刚要张嘴解释什么,程奶奶仍气巴巴地说:“你用不着解释,有些情况你不摸底细。高主任上山就胡骂乱噘,还拿棍子捅大山,这才惹急了几个孩子,这情况你知道吗?动不动就抓人,耍什么威风呀!”程奶奶捋了一把头上的白发,缓口气又说:“今天全屯子人都来了,就一个要求,立马放人,有些事情咱以后再细掰扯。”

石景发知道今天这事让程奶奶抓住理了,只好嗫嚅地说:“放人可以,但果树园子得给退回。”

程奶奶陡然脸上又起了红润:“凭啥?你跟我做买卖哪?还是那句话,不放人,我们就立即走人,别以为今天是来求你!”

面对程奶奶比石头还硬的话,石景发退缩了,因为他清楚弄出群体上访的恶果是什么,如果再揪出自己行私舞弊的嫌疑,这顶小乌纱帽说不定都得摘了。他权衡利弊,做出了放人的决定,尽管这是很丢面子的事。

红石岭的山民簇拥着胡大山,像欢迎凯旋的英雄。他们从中体味到,民主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

十一怕摊事巧言推诿不作为

胡大山凯旋,全村人乐,张忠孝哭了。他知道这事越整越棘手了,深感到这次分园子是算计非常到位的行动。人家死死抓住自己少缴承包费的把柄,分园子就成了赢得自己应有权利的行为,这个官司打到哪里人家都占住理。群体闹事谁敢硬管,法不责众,众怒难犯,谁的手敢往这个磨眼里插。现在看来一锅生米做成了熟饭,再把园子重新收回来,可就真要费点劲了。

张忠孝认为,想要回园子,高仁义是指望不上了,石景发也指望不上了。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乡里的徐书记,觉得这事还得找他,唯有他才能使问题迎刃而解。

张忠孝和徐书记没有深交,可有交往。张忠孝这些年品透了,自己如果巴结不住上边的主要领导,别说继续发财,就是村里的“土皇上”都能把你祸害死。所以他极力要弄把尚方宝剑握在手里,找来找去就瞄准了乡里的徐书记。他觉得这人有胆量,又能办事,是个可以依靠的人,绕了不少弯,终于和徐书记搭上了线。去年春起的时候,徐书记领着一帮子人下村检查荒山绿化情况,临到中午,高仁义把徐书记领到山上,张忠孝一看就知道,这是要吃大户。张忠孝不免心里高兴,就忽悠说:“我一看书记就廉洁,不是大吃大喝的干部,再说了,在山上你想吃好的也没有。我让领导吃家常便饭,开河鱼,下蛋鸡,还有新捕的林蛙和草蛇,说好吃不见得,但指定是新鲜。”徐书记一听,从心底往外乐,忙说那好啊,就在这里吃了。虽说是家常便饭,但让张忠孝整得像盛大宴会一样,十盘子八碗,菜走了一道又一道,把徐书记伺候得咧着大嘴笑。临上车时,张忠孝又送了一对鹿鞭。徐书记见了自然高兴。

打那以后,张忠孝隔三差五给徐书记送点土特产品,虽然花钱不多,但还拿得出手。张忠孝知道现在的领导换得太快,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投入太大,屁股一拍走了,等于白搭。虽然张忠孝投资不多,但能扯起虎皮当大旗。有人就讥笑他说,喝!和乡里的书记都挂上了,再过几天说不定和联合国秘书长都能勾搭上。也有人说,看人家张忠孝,到乡里像走平道似的,再过些日子就到中南海走亲戚了。

第二天,张忠孝起了个大早赶到乡里。徐书记见张忠孝进来,满热情地说:“老张来啦,快坐,快坐!”

张忠孝掏出一盒云烟,往桌上一抛,显得很随意:“书记抽烟。”

徐书记一翻烟盒,说:“还是大户呀,比我抽的烟强多了,那好,就抽你的。”点燃烟以后,才抬起脸说,“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啊。”他明知道张忠孝是为分园子的事来的,可他又不愿提这个茬,知道这事难整。

张忠孝忙说:“徐书记,可能您已经知道了,我的果树园子让村民给分了,您得给我做主呀。”

“咋的?还没解决?”

没等徐书记把话说完,张忠孝就脸红脖子粗地说:“他们这是造反,是无法无天!”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事让村民抓住理了。昨天德高望重的程奶奶又带着全村人来乡里闹,这可不是小事啊。你知道为这事我上下做了多少工作,都快当三孙子了,为的啥?还不是为了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不我当书记的,还能矮村民一截?”徐书记越说越伤心,眼里似乎闪出泪花。

张忠孝并不领这个情,还有点气愤地说:“闹事的不成爹了吗,那就这么宠着惯着?”

徐书记脸立即沉下来,冷笑着说:“不是我们宠的惯的,而是你自己惹的招的。老张我问你,当初讲得好好的,山头承包费要一次交清,现在都过了五六年啦,你为啥还不缴足?没按合同交纳承包费,就没有取得山头合法使用权,这片山也不能说就是你的,村民分你果园也不能说全没道理。现在上边一再强调稳定和谐,我强行要求村民给你退园子,整反嚼了,炸锅了,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呀!”

听徐书记这样讲,张忠孝心底冒出一股凉气,心神不定地说:“那我的园子就让他们白分了,投资就算白搭了?”

“我说过不管了吗,我讲过不让退园子了吗?”徐书记见张忠孝底火撤了,这才口气变得和缓起来,“我只是说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弓绷得太紧弦会断,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个理你应该懂呀。”

张忠孝这才又忙不迭声地说:“这件事就全指望书记您了,我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就凭咱俩这关系,还用说这些客套话吗?”接着徐书记又说,“不过你自己也做做工作,不能老同贫困户顶牛。农村人眼皮子薄,一见谁发了,心里就愤懑,你再牛气冲天,就会越弄越僵,还会有你的好吗?”

张忠孝点着头说:“我一定改,一定改!”

徐书记说:“要拿出点富人的样子来,有点气度,别像个土财主,一富眼睛就看天。好了,过几天,我帮你把这件事平乎了,放心吧!”张忠孝回来就等,可等到果树开花了,结果了,徐书记还没来村里。张忠孝一趟又一趟地去催,直到徐书记调走,也没到过村里一趟。

十二讲和谐县长调解辨是非

正当张忠孝绝望的时候,突然事情出现一线转机。

带来希望的是副县长何致远。他俩也算有交情,当年何致远是乡里的党委书记,张忠孝这个治理荒山的典型还是何致远树立的。那个时候兴起拍卖“五荒”,可许多村民却不敢投资搞治理。何致远就鼓励张忠孝种植果树,还把省园艺专家请来指导,使张忠孝的果园迅速形成规模。县里在这里召开现场会议,让张忠孝出尽了风头。前年何致远荣升主管农业的副县长。

他俩有这份关系,果园被分事件发生后,张忠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致远。只是当时何致远到中央党校学习,这才只好留下申诉材料。

昨天傍晚,村里王会计告诉张忠孝,说县里何县长来电话,让他今天到县里去一趟。张忠孝听了,一宿都没睡着觉,一大早就赶到何县长办公室。

何致远忙给他倒水点烟:“我也是刚从北京回来,昨天早上秘书把你的信转给我,我认真看了,了解了些情况,知道这事至今还搁着。”

“县长您是清官,得为我解决呀!”张忠孝泪涕并流。

何致远轻笑着说:“全体村民联手分你园子,动静不小啊,究竟为啥事?你得给我说实话。”

张忠孝这才赤头涨脸地讲述了事件的过程。

接下来何致远又问起张忠孝考察五味子的情况,建议说,“你可以考虑发展五味子产业,多开辟一条致富门路。”

张忠孝既沮丧又愤懑地说:“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经过这番折腾,我伤透了心。”

何致远鼓励说:“别灰心丧气呀!有点富户气魄,下午我去你们村。”

张忠孝没想到何致远办事这么痛快,连忙起身感谢。待张忠孝到街里办点事返回红石岭时,全体村民早已聚集到学校里。他到会场刚坐下不久,何致远在新任乡党委书记于万金的陪同下走进了会场。于万金先来了个开场白:“今天何县长在百忙中光临红石岭村,来给大家作重要报告,机会难得呀。让我们以热烈掌声欢迎何县长讲话。”

何致远向村民点头示意,没有客套,直奔主题:“今天我讲话的题目是《农村缺了富户就没有经济的快发展》。”

一提富户,人们眼光“刷”地投向张忠孝。张忠孝见县长讲这话题,觉得格外提精神,脸上出现了灿烂。

何致远讲道:“有富户就有穷户,没穷户显不出富户,历来如此。我们允许有穷有富,但差距不能拉得太大,如果一部分人富得屁股流油,另一部分人连裤子都提不上,社会就要两极分化,那就会出乱子!也就谈不上建设和谐社会。如何遏制贫富差距?是不是要仇富、斗富、分富,再搞第二次土改?”

何致远引而不发,接着通俗易懂地剖析了贫富差距产生的社会根源,这才又说:“出现某些贫富差距本是正常现象,可偏有人大惊小怪,见不得别人先富?别人一暴富就眼红得要喷火冒血。这可不中啊,咱们现在搞的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强调的就是公平竞争。为促进经济的快速增长,必须采取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经济政策,用以快速积累社会财富,壮大国家经济实力。”

何致远讲到这里,狗剩突然涨红着脸问:“这样搞不是重新培植二茬子地主吗?早知这样,当年还斗地主分田地干啥?”

“好!这位老兄问题提得好。”何致远继续说道,“根据专家研究,贫富差距总呈现出马鞍型的发展趋势。在经济十分落后的贫困国家,贫富差距虽有,但不明显,就像我国的解放前。那时的地主也就是十几垧地,几挂马车,十个地主也比不上你们村的一个张忠孝。真正出现贫富差距的迅速上升,是近几年国家经济快速发展时期,才有了张忠孝这类所谓的‘大地主'。出现新式‘地主'究竟好不好呢?我看是好事,因为他们创造了脱贫致富的好经验,探索出经济发展的新模式,大家以他为样板参照学,才能‘先富带后富、大家一块富',等到大家都富裕了,才能从根本上消除贫困差距。”说到这里,何致远专注地看了看张忠孝,接着说,“我们也要采取配套的激励机制,努力促进公平竞争。这里说的公平,就是富人不能依靠非法手段积累财富和控制资源,说白了就是不能挣‘不是好道上来的钱'。那样才富得踏实,富得仗义。尤其是富人富了更要尽社会责任,要热心帮贫济困。在这里我奉送给富人一句话:‘获取是一种快乐,奉献更是一种快乐'。”

何致远的报告赢得热烈掌声,掌声还没停息,张忠孝颤着声地说:“县长,我想说两句。”

“那好呀,台上台下互动嘛。你上台来讲。”何致远挥着手往台上让。

张忠孝站在众人面前显得有点扭捏腼腆:“何县长句句讲到我心坎里。在致富路上,我比大家先走了一步,就觉得自己有本事,有能耐。现在才知道这是借助了国家的扶持政策。自己非但没有感谢大家,还干了些不仁义的事。村民分园子我不怪大家,这使我从中懂得了富人应当感恩图报,回报社会。在这里表个态,我承包荒山欠的钱,立马一分不少地还给村上。如果有愿意承包果树园子的,我让出去,有钱大家挣,日子才过得消停……”

张忠孝话没说完,村主任高仁义闯进来,也不知在哪里喝了酒,脸已成猪肝色。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冲着张忠孝吼叫起来:“你小子熊了,成瘪茄子啦,开个破会,就把你吓尿裤子啦?”

高仁义的突然出现,把人们都造蒙了,连主席台上的人都有些愣怔。胡大山猛地站起来,大喝一声:“高仁义,你在哪里灌了两杯尿水子,看你那个德性?”说着,他“噔噔”跑到主席台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何致远:“这是我们十名村民联名写的罢免高仁义村主任的请求信,上边列举了他的十大罪状。”

何致远对红石岭的村民刮目相看了,他侧身对于万金耳语了几句,于书记当即宣布:“现在暂时休会。”紧接着召开“两委”人员和村民代表协调会。

协调会有两个议题,先是协商果园处理方案。何致远问张忠孝,“你在会上提出,谁愿承包果园都转让,这是你掏心窝里的话?”

“您这么开导,我还能死抱葫芦不开瓢?”张忠孝诚恳地说。

何致远说:“那好呀,果园改造到这个程度,一亩地得投资多少?”

“还不得四头五百的。”

“说准了,究竟是多少?”何致远又追问道。

胡大山扳着指头算了片刻,说得这些钱。

张忠孝脸上闪过一丝苦涩:“这些年我欠大伙太多,就当我还账吧。那不说五百啦,就算四百吧,对于极贫户,这钱全免了。”

何致远又问:“今后不经营果树园,还有什么打算。”

张忠孝侃侃而谈:“前几天我外出考察五味子种植情况,我认为这是个很有潜力的产业,我要建百亩以上的五味子药材基地。村民植树的那片荒山我看了没活几棵,采取资产置换的方式,一亩果园换两亩荒山,互不找钱。药材基地欢迎大家投资入股,没有资金的,出劳力也中,我一定要千方百计让全村户户受益。”

何致远乐了,村干部乐了,所有与会村民代表也都乐了。

接下来讨论罢免高仁义的动议,一致同意提交村民大会表决。

于书记在村民大会上先介绍了果园处置意见,着重讲了建设药材基地的发展远景,没等于万金话语落地,会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紧接着表决罢免高仁义,会场里齐刷刷地举起手来……

人们走出会场时,春日傍晚的太阳还高悬在岭顶,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放射出奇光异彩,无比绚丽……

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承民

何致远的报告赢得热烈掌声,掌声还没停息,张忠孝颤着声地说:“县长,我想说两句。”

“那好呀,台上台下互动嘛。你上台来讲。”何致远挥着手往台上让。

张忠孝站在众人面前显得有点扭捏腼腆:“何县长句句讲到我心坎里。在致富路上,我比大家先走了一步,就觉得自己有本事,有能耐。现在才知道这是借助了国家的扶持政策。自己非但没有感谢大家,还干了些不仁义的事。村民分园子我不怪大家,这使我从中懂得了富人应当感恩图报,回报社会。在这里表个态,我承包荒山欠的钱,立马一分不少地还给村上。如果有愿意承包果树园子的,我让出去,有钱大家挣,日子才过得消停……”

张忠孝话没说完,村主任高仁义闯进来,也不知在哪里喝了酒,脸已成猪肝色。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冲着张忠孝吼叫起来:“你小子熊了,成瘪茄子啦,开个破会,就把你吓尿裤子啦?”

高仁义的突然出现,把人们都造蒙了,连主席台上的人都有些愣怔。胡大山猛地站起来,大喝一声:“高仁义,你在哪里灌了两杯尿水子,看你那个德性?”说着,他“噔噔”跑到主席台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何致远:“这是我们十名村民联名写的罢免高仁义村主任的请求信,上边列举了他的十大罪状。”

何致远对红石岭的村民刮目相看了,他侧身对于万金耳语了几句,于书记当即宣布:“现在暂时休会。”紧接着召开“两委”人员和村民代表协调会。

协调会有两个议题,先是协商果园处理方案。何致远问张忠孝,“你在会上提出,谁愿承包果园都转让,这是你掏心窝里的话?”

“您这么开导,我还能死抱葫芦不开瓢?”张忠孝诚恳地说。

何致远说:“那好呀,果园改造到这个程度,一亩地得投资多少?”

“还不得四头五百的。”

“说准了,究竟是多少?”何致远又追问道。

胡大山扳着指头算了片刻,说得这些钱。

张忠孝脸上闪过一丝苦涩:“这些年我欠大伙太多,就当我还账吧。那不说五百啦,就算四百吧,对于极贫户,这钱全免了。”

何致远又问:“今后不经营果树园,还有什么打算。”

张忠孝侃侃而谈:“前几天我外出考察五味子种植情况,我认为这是个很有潜力的产业,我要建百亩以上的五味子药材基地。村民植树的那片荒山我看了没活几棵,采取资产置换的方式,一亩果园换两亩荒山,互不找钱。药材基地欢迎大家投资入股,没有资金的,出劳力也中,我一定要千方百计让全村户户受益。”

何致远乐了,村干部乐了,所有与会村民代表也都乐了。

接下来讨论罢免高仁义的动议,一致同意提交村民大会表决。

于书记在村民大会上先介绍了果园处置意见,着重讲了建设药材基地的发展远景,没等于万金话语落地,会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紧接着表决罢免高仁义,会场里齐刷刷地举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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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成林

插图承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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