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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三题

2009-11-30栾晓明

阳光 2009年11期
关键词:罗汉李白距离

栾晓明

生命的距离

树与树之间是相互竞争的,争地盘,争天空,争取多享受那一缕阳光,就争出了郁郁葱葱绿满眼仁的繁荣。尤其排列在街道或河渠两旁,那两行绿荫就成为风景,点缀在城乡,给人以生命在燃烧的感觉,挺美,挺自在。树与藤纠结在一起,互为表里,互相依托,纠缠得像一家人。我有时想,树与树之间有点儿像哥们儿,拉开那么一点儿距离,互相影响着成为这一簇或那一簇风景。而树与藤有些像夫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纠缠出家长里短,理不清个正经头绪。哥们儿取代不了家庭,家庭也取代不了朋友,这样,生活就有了色彩,就不那么单调,就因为五彩斑斓而产生温度,心里暖暖的,有亲情和友情的滋润。

我养过宠物。宠物猫跟人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或许是猫爱洁净的缘故,它不愿意跟人哪怕是主人太近距离的接触和亲昵。而叭儿狗则不同,叭儿狗跟主人之间绝对零距离。它不嫌主人脏,也不嫌主人臭,不管主人有没有汗臭洗没洗脚,叭儿狗都超级热情地偎上来,用它的热烈与欢乐去感染主人。我曾经被感动得一激灵,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生灵,若变成人,讨尽主人欢心,偶尔打个小报告,还有别的属下的好日子过吗?因此,人要警惕不要沾染狗的属性,人不是宠物,人应该警惕宠物式的搅扰和攻击。

人与人之间有生理距离,也有心理距离。有的人地处千里万里之遥远,可心有灵犀,只寥寥数语即打通心结,心灵与心灵沟通,犹如两条水系贯通,激情碰撞之际,水花溅起天大的欢乐,那种快感,只一个妙字是形容不了的。同样,有的人处于一个屋檐下,或同处一间办公室而彼此生分,脾气不相投如陌生人,或同居一室在一个灶台吃饭,感情破裂而同床异梦,这都是免不了的。朋友之间的远近不因地理位置的远近而成正比,人的心理距离有时会打破时空界限,超越区域划分而忽然靠近,依靠缘,缘分的缘,机缘的缘,投缘的缘,有了这个缘,成就了多少美事。

我去过苏州西园的五百罗汉堂,也去过北京西山的五百罗汉堂。有人叹服罗汉与罗汉之间的关系,说,你看,五百罗汉形态各异,特长不同,同居一室而和平共处,谁也不损毁谁,谁也不攻击谁,这种关系值得人间效仿。我却不以为然。那罗汉与罗汉之间固然没有矛盾,却也没有远近亲疏之分,它只是泥塑或木雕的形象,有生命的符号,却没有生命的气息。罗汉是没有呼吸的,它只有一种固定的表情,是被匠人拿捏出来的,它的七情六欲是静止的,表面的,不能流动和转化的。因此,罗汉和罗汉之间的关系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相比的。人之所以称为人,因为有思想,有感情,有体温,有脉动,有互相感染的情愫。人比罗汉的泥塑或木雕像生动得多,信息量那就大得远了去了。

近几年,老有仙人闲敲棋子,在我的耳边敲打着:你离我们越来越远……

听着,心里有些喜悦,我被当作一盘菜了,不是残汤剩羹的那种。同时,有些茫然,我离他们并不远啊,我们之间没有障碍啊。直到这次去北京,我才明白,我们之间距离有多远。有多远呢?我用心尺量了一遍又一遍。

寻找《阳光》杂志社,在和平里九区一号院转了一圈,没找到。出了院门找,茫无目标。只好打电话问徐迅。对了,敲打我的仙人高人就是徐迅和刘庆邦,一个是《阳光》杂志社的掌门人,一个是煤炭文学的领军人物,中国的短篇小说之王。受这两个人敲打是一种荣幸。难怪人家要抱怨几句的,从《中国煤炭文艺》到《阳光》,这家杂志办了近二十年光景,作为煤炭系统的一位老作者,我曾受益于此刊物,这么些年月过去了,我却连杂志社的大门朝哪儿都摸不着,真有些难为情。好在尚有时日,我和杨刚良此次进京,就是为缩短距离而来的。我们曾经走得很近,应该说心贴过心,现在离得也不远,只一个灵犀的间隔。好多往事历历在目,占四分之一个世纪间,我们曾共同营造了许多美好的日子和绝妙的时分。假如写中国煤炭文学史的话,从中选取一些边角材料,有用或无用,大用或小用,全看编者的爱好。对于我来说,参与其中的部分活动,使我受益匪浅。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煤炭报•太阳石副刊》团结了全煤系统的作家作者,挺有号召力的,每年一次文学评奖,每次评奖都要开笔会,每开笔会都要研讨参观,作者在领略大好河山的同时,增长了文学见识,提高了创作水平。那时候,刘庆邦在副刊部当编辑,我每有新作寄去,或发或不发,庆邦都要在便笺上写几句意见,挺中肯的寄过来,让你对创作现状有清醒的认识。以后,他成了短篇小说之王,应该称呼庆邦老师了,我依然庆邦庆邦地叫唤着,以为是弟兄。再以后,有幸结识了徐迅、刘俊,与《阳光》杂志社的交往就多起来。

那一年,在平庄召开全煤系统首届杂志期刊评奖会,我有幸参加,见到了一帮新老朋友。喝酒的时候,跟荆永鸣、张玉国几人走了几拳。正兴头上,刘庆邦也挽挽袖子参与了进来,由划拳谈及写作,谁也不服谁。本来嘛,文学的路正长,还有几个冲刺段的节骨眼没到呢,那么及早地认输干什么。庆邦提议,要加强作者之间创作的竞争,让好作品尽快地尽多地出来。十多年过去了,我很惭愧,让荆永鸣小子占尽了上风。不过,我依然在努力。望着庆邦老师远远地领跑,我心有不甘似有不服。撒丫子追吧,但愿作品水平的距离不是作者心灵的距离,文学的马拉松长跑中,谁怕谁呀,都正努力着呢。

这次到北京,见到了该见的人,也见到了想见的人。我在写长篇小说的过程中,辛苦之余,几次梦见刘庆邦。我想问,你看,我该怎么写呀?一张嘴,梦醒了。可见潜意识里,我有求于庆邦老师。在他的写作间,我问庆邦,你出了有十本书了吧?他回答:三十多本。写作间的窗户是开着的,窗外是些银杏树叶,叶片的四周镶了一圈金边,像是许多只眼睛盯着庆邦老师的写作。而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成为一双近距离的眼睛,这对自己的进步是有所妨碍的。去年在徐州,听庆邦老师在全煤期刊会上的讲座发言,几年没见,长学问了,我惊出了一场大病。这次到北京,收获颇丰,我把我的眼睛安在了银杏树上,盯着刘庆邦和徐迅的写作,以期讨教点儿创作秘诀。亲兄弟之间,也要经常走动沟通,以便缩短和修补心理上的距离。

其实,人与人之间是应该有距离的,以免产生不必要的碰撞和摩擦。把全煤系统文学界比作一个场的话,设定刘庆邦是一颗恒星,那么众多的行星都要按照一定的轨道绕行。恒星与行星之间要有距离,行星与行星之间也要有距离。

距离有远也有近。

距离是弹性的,可以伸缩的。

距离产生美,也产生真诚和善良。

我愿意作为气场上的一颗小行星,围绕着文学的良心前行。

生命的割舍

书橱里关着整个世界。那个世界一旦被目光唤醒,就变得生猛起来,又艳丽了许多,多种感觉一齐向你走来,你的眼前展现出历史的纵深感和地理的横截面。于是,时光像山涧小溪叮咚响着奔流而来,把记忆的空间填写上生动或干巴,丰富或干瘪的内容,摇着共鸣或有分歧的铃声,往斜岔里走去。随处都有路。路边有野花荒草。花草顶着露珠迎接早晨太阳的光临。当然,也可能遇上阴雨天,那一路就多了风声雨声,体会着作者在泥泞中跋涉,好生辛苦。

书是有生命的。书是有气息能呼吸的。书是有血有肉能感觉到骨骼生长的。书像活着的生物一样是有寿命的。有的书生下来就是死胎。有的书不过是那个时代的标签,随着那个时代的结束,那本书的性命就终结了。有的书是某个庞然大物的附带品,随着物体的消亡,书也就短命了。而有的书是经过艰辛孕育的,吸收了日月精华,感染了大自然的真谛,承袭了前辈的良好衣钵,经过自己的一番吸收和扬弃,像蚕吃桑叶吐出丝那样,像母牛吃草挤出奶一般,生产出活生生、水灵灵的新生命。这新生命有的一经天日风雨的沐浴就健壮起来,历经时代的冲刷和历史的淘汰而顽强活下来,显示出充沛旺盛的生命力,这就是好书。李白的诗,曹雪芹的小说,莎士比亚的戏剧等都属于此类。我跟这些大家名家整天套近乎,一会儿把他们关进橱柜,一会儿又把他们请出来,听他们娓娓道来,品说自己的人生,这就是读者的心曲了。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零一支小夜曲。

我时常把玩大家名家。对于伟人,用“把玩”这个词似乎不太恭敬,其实准确的意思是近距离地没有障碍地沟通交流。比如李白,我就时常把他请来,安置于我的对面,无须敬酒,茶啦点心啦他统统吃不动,请他是说几句心里话,这时候就用得着把玩这个词了。我反复地细致地认真地把玩李白的诗句,最佩服的是两句。一句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另一句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开始只是叹为观止,感叹这李白的牛气,不是一般寻常人可比。把玩久了,就觉得这两句有温度,渐渐地烫手。李白对我说,没有阅历的人读这两句,快活是快活,只怕不一定读得懂。我说你个牛皮篓子,蒙谁呢?!这两句再读不懂不白瞎了两只眼睛。我从十几岁插队当下放学生开始读,一直读到头发苍白临近退休,终于读出些滋味。敢情古时候金钱就是财富和尊贵的象征,当时他的诗就是值天价的。他只有散过千金才感叹银子复还的不易。同样,他只有伺候过皇上及王公贵戚,才能体会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对谁是开心或不开心的。这等气概学是学不来的,那是纯牌伟丈夫率真性情中人古往今来大诗人之独一份。敢情!谁学谁倒霉,谁学谁碰壁,谁学也学不到骨子里去。我尝试着学过,自己给自己鼓劲,也有伙计在旁边加油,结果是我自己连同加油的伙计统统穿上顶头上司赠送的小鞋,怎么走也走不出仕途的前程。明白了这一点,算是稍稍有些读懂了李白。我对李白说,你害得我好苦,我要控诉你。李白笑道,你是情愿自找的。我只跟情愿自找的人交朋友。瞧瞧,不知是他赖上我,还是我粘上他了,争吵得不休不舍。这是我与李白的情缘,体现了我与好书的情分。我把众多大家名家、中国的西洋的、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当代的作家关在书橱里,关在心灵的静处。想到谁了,就取出来捧在手里把玩一番。

搬了几次家,最沉最多的就是那一摞摞书刊杂志。已经淘汰几回了,先是淘汰了订阅了十年的《诗刊》,接着又淘汰了那些译文杂志。家里现存的书是我精心选购以后用心去抚摸过的文字,那是一本也舍不得淘汰的。还有十几捆杂志,多是《小说月报》《当代》《收获》《十月》《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之类,是我阅读过的杂志。那些杂志里存着我的目光,存着我此一时彼一时的思绪或者闪电划破暗夜时的灵机一动,那里边存着我生命的信息啊。

实在舍不得。这些杂志就是我的老师。所谓无师无不师,说的是兼学吸收的意思吧。我对妻子说,等一等,让我想想怎么处理这些宝贝。想了一夜,东方亮了,我的思绪豁然开朗。我对妻子说,卖这玩意儿像卖我的心头肉,丝丝拉拉连心地疼。送给余伟吧。妻子说,行,不知他肯要不肯要。我随即给余伟打电话,把意思说了,余伟欢迎。可见我选对了人。那些豪门大户是不收这等破烂的,那些与文学无缘的人也对这类东西不感冒。余伟,是追随我的后尘往作家群里扎堆的人,后生可畏,了得!

我把一批杂志放在了余伟那儿,等于把生命的一部分信息存储在了那里。生命是鲜活的,是需要吐故纳新的,有所扬弃,才有所进取。舍得舍得,有所舍才有所得。我在把生命的一部分割舍给余伟后,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而余伟得到的,仅仅是那些破旧杂志吗?

生命的痕迹

时光像流水,冲刷着河床里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呈生命状,有的迎水而起,溅起呐喊的浪花,有的成了鹅卵石,点缀着河滩,还有的与泥沙俱下,完成了随波逐流的过程。大大小小的石头或许就是大大小小的生命,在时光的冲刷下,有的留下了形象,有的焚毁了,留下流动的印象,还有的连印象也没留下,悄没声的就消失了。生命,在有限的空间和无限的时光里,应该留下什么样的痕迹?

有幸结识了凌海。二十年前,煤炭部要出一本画册,邀我写文字脚本,凌海等在中央美院学习的高才生配插图,一来二去的,就混熟了。闲聊中,我说,有好想法,没到成熟的时候,不要轻易拿出来。我说这话,是因为文字上吃过小亏。没想到他正为此困惑,美术与文字既相通又有区别,但吃亏在相同的痛处,即使走在大街上也难逃惦记。好多年过去,他重提旧谈,我已经淡忘了。

走进凌海的内心,是近几年的事。他在作画搞设计打拳打球游泳养信鸽之余,开始码字了。其实他打拳从不与人交手,自己说是怕死,主要是怕衍生矛盾。他在大学生运动会和企业机关游泳比赛得第一,只不过是想检验体能而已。养鸽子就意思大了,他写鸽子方面的专著,使全国养鸽人都仰望他的名字,从翻飞的鸽子身上感受凌空自由的感觉,这也为他每画鸽子即获奖而造就了条件。我估摸他码字是想让另一种思维填满自己的闲置空间,显得像个忙人。

他写散文,渐渐写到一本书的厚度,有几篇令我吃惊。令我吃惊的文字大多是我写不来的,所以有些感叹。他的视觉是独特的,带有作画人透视的目光,一下子能扎到生活的深层。他的勇气令我敬佩,伟男的心思,偶发对异性的向往,摆在字里行间,很异类、无顾忌,相当酷。作为写手兼编辑,我对文字是比较挑剔的。不少挂有作家头衔的人,写诗,没诗眼,作文,没文胆,而诗眼和文胆恰恰是写作的灵魂,我不知道一个没有灵魂的作者算不算作家。我晓得凌海以其慧眼和勇气在文学的字里行间播种,总会有所收获。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在文学的田间地头种下胆识,不会颗粒无收。

走进凌海的世界,得有酒的滋润。有了酒,就显出了石头的棱角。凌海幽默起来,尖锐起来,也天真了几分,烂漫了几分。为了某个学术观点,他会跟人抬杠,是不钻牛角尖的那种抬杠。为了修理某个人,他会尖酸地挖苦,挖苦到对方自嘲的程度。为了阻止某人的狂言,他会跟人拼酒,是别人倒下他还站得起来的拼酒。拼酒以后,他的脸有些苍白,有些泛青,嘴角咧开,有了点奸笑的感觉。

透过滔滔奔涌的时光流水,我眺望河床里那些固体的形状,哪一块石头像凌海呢?他大约不是巨石,没有横空出世、大坝截流的气魄和势头。他不像鹅卵石,没有那么光滑和圆润。该不会随泥沙流走了吧?也不像,那些流动的瞬间已成为他的画,那些飞溅的浪花已作为他的字,装点在人间了。或许,只有冬天他才显形。凌海,结冰凌的海。那么,会是什么形状呢?

我守望着。守望着一个伴,一个时光冲刷过后留下生命痕迹的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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