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堂与政绩“魔术”
2009-10-30辛国强
辛国强
北京的广安门原名广宁门,是明清时京城外城的西城门。到清道光年间,为避道光皇帝旻宁的名讳而易名为广安门。清代时,外地的官员、商贾以及赴京赶考的举子,大都取道卢沟桥经广宁门进出京城。因此,当时广宁门外聚集着大批的行旅商贩和流民,人烟辐辏。
往来的贩夫走卒难免因贫病交困而潦倒城门之下,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更是“往往以寒饿死,死辄委沟壑中”。目睹这些惨况,有位法号寂容的和尚与居士王廷献、高以暄等人募资在广宁门外建造屋宇,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创立了专门收容贫病无依者的民办机构“普济堂”,寓意普度众生,济世救民。
到了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顺天府尹钱晋锡将广宁门普济堂的善举上奏朝廷。康熙帝获悉后大为赞许,不但御赐“膏泽回春”的匾额予以褒奖,还下令拨发帑银来资助普济堂。由于得到朝廷的嘉奖,京师普济堂的影响日渐扩大,并波及全国。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苏州的一些士绅就仿效京师普济堂,也创建了一所普济堂。京师、苏州因为是通都大邑,五方杂处,所以普济堂收养的人员侧重于那些“商贾行旅”中之“流离困乏、待于赈赡者”。从这一点来说,普济堂可谓惠及四方。
随着普济堂在民间的自发性发展,最高统治者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件善事,也可以成为政府的一大善政。于是到了雍正二年(1724年),雍正皇帝在颁旨嘉奖普济堂的同时,明谕地方督抚大员:“照京师例,推而行之。”遵照皇帝的上谕,各地纷纷推行普济堂,成为一时风尚。
不过事态的发展却在很大程度上背离了善政的初衷。例如在江阴县和天津府,地方政府将原本就有的几所养老机构进行合并整顿,统统更名为普济堂,滥竽充数。当雍正皇帝的上谕发布后,闽浙总督、福建巡抚就以行政命令的形式,火速下令福建各州县设立普济堂。严令之下,个别地方官员不惜弄虚作假,将明代以来的一些官办的养济院改作普济堂,换换牌子,借以邀功。
尤其糟糕的是,一些官员被“善政”、“仁政”等溢美之词冲昏了头脑,借大力建设普济堂而追逐政绩,捞取政治资本。这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担任河东总督的王士俊。正是在他的治下,举办善堂的善举彻底演变成一场政绩“魔术”。
王士俊,字灼三,进士出身。雍正十一年(1733年)春,他出任河东总督。河东总督位在河南巡抚和山东巡抚之上,总揽两省军政事务,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就任河东总督的第二年夏天,王士俊下令鲁豫两省在各州县普遍设置普济堂,要求每个县必须保证有一所普济堂,而且限令收到文件的一个月内,各州县都要备齐施工的人员和工料。对于这个措词严厉的命令,下级官员无不诚惶诚恐,动用各种手段予以筹办。这样,到雍正十三年(1735年),河南省所辖的109个州县总共建起129所普济堂;山东省内的110个州县卫所设立普济堂131所,完全达到了每个县都要有一所普济堂的要求。单从统计数据看,成绩很是辉煌耀眼。
数字上去了,政绩也跟着就上去了。王士俊得意非常,亲自编成一本《河东从政录》,公开出版,广为造势。在书中,他自吹自擂,吹嘘自己如何领导有方,能力出众。王士俊的确堪称“能力出众”,因为要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建成如此众多的普济堂,从现实角度而言是相当困难的。这其中最大的难题就是庞大的建设资金如何筹措。那么,王士俊又是如何打造出自己的政绩“魔术”的呢?
说起来王士俊的“魔术”并不神秘。他的第一个手段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勒令官员“捐俸”。清代官员的薪水并不高,但从雍正初年起开始实行“养廉银”制度,目的是通过“养廉”来消弭官员的贪污纳贿之风。这部分收入自然成了王士俊要求下属官员首先要捐出的资金。通过官员“捐俸”,王士俊营造出一种“公捐”的假象,再劝导民间“捐输”。士民绅商在这种情势下,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不得不纷纷认捐。对这一做法,王士俊向雍正皇帝具折吹嘘说:“臣率同官属等,首倡公捐”,然后“两省士民闻知,欣然慕义,咸愿捐输”。然而,在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背后,“官捐”的色彩还是很明显的,这种“官捐”其实是一种带有半强制性质的“捐输”。
王士俊的第二个手段是“议叙”,就是用赏赐官品来换取民间的捐助。当时捐献谷物200石就能得到一个九品顶戴。一石谷物换算成银子为5钱,捐谷200石相当于捐银100两。虽然获得的官品只是一个虚衔,但对于捐助者来说毕竟是莫大的荣誉。不过议叙捐助通常在遭遇严重灾荒时才予以采用,王士俊之所以大力推行这种非常态化的政策,目的就是获取更多的民间捐助,从而博取个人的政绩。
恐怕连雍正皇帝本人也没有认识到,他推行善堂的本意居然在河南、山东两省演化成了一场“大跃进”。对于总体上比较贫穷的河南和山东来说,本来缺乏大规模建设公共事业的资金,然而却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里就使普济堂遍布各个州县,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为了建成如此众多的普济堂,河南省共捐银近8万两,捐义地1万多亩,山东省捐输的数额与此大体相当。考虑到当时民间沉重的赋税压力,如此巨额的捐助,显然隐含着对民众的某种强制甚至勒索。当王士俊洋洋自得地说投建普济堂“丝毫不费公项”,就是没花国家一分钱时,他忘记了民众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与牺牲。
然而,魔术就是魔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奇迹。事实上王士俊打造出来的辉煌政绩很快就烟消云散,而且直到清末,河南、山东两省善堂的业绩乏善可陈。当政绩魔术的烟花散尽,留下来的只有如夜空般广袤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