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部就班的幸福
2009-10-22姚文冬
姚文冬
又是四月,梨花又开了。
诗人老高照例邀请朋友到他供职的林场来。那里有万亩梨园,漫无边际的白,和着四月的暖阳,平素难得一聚的人们,一起尝野味、赏梨花,成了每年一次的惯例。
每年这时候,我都作为半个东道主,帮老高招待朋友。我的任务是开车把大家从车站接到几十里外的梨园,一路陪欢,中午再到林场的食堂陪酒、陪醉。这“美差”,是我感觉最幸福的一件事,可惜每年只有一次,我因此更卖力。
但这次,天气预报说约定的那天有雨,我郁闷了。本来就够失落了,因为我预感今年小米不能来了,去年秋天,她被检查出癌症并做了手术。她住院期间,我们去看过她一次,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去天津做化疗或者复查,也知道恢复得并不好。
在这群朋友里,我和她最知心。她不会采了,“人祸”又复“天灾”,偏偏还要有雨,难道一个盼了一年的美妙日子,要泡汤吗?
百无聊赖地度过一个沮丧的夜晚,次日还没起床,就听到了滴答声,以至于差点听不到被设置成振动的手机,是老高,一定是通知我活动被取消了吧。
但老高却催促我说,赶快“备马”,去车站接朋友,他们坐的班车,已经快到达林场所在的那个小镇车站了。我拉开窗帘,看到雨雾迷蒙,问,你不是蒙我吧,这雨天……老高斩钉截铁地说,早就约好的,和雨没有关系。
这话好听。别看老高当了多年的场长,骨子里还是个诗人。我也来了兴致,洗把脸就去发动车。一行好几辆,冒雨赶往小镇。十几分钟后,到达那个简陋的小站,就见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朋友,已经等在屋檐下。我一眼就看见了小米,天哪,真是她。她也径直就奔我的车来了,还对后面故意起哄的人说,她和我是轻车熟路。
我没料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还这么乐观。
也不仅她,似乎谁也没去诅咒这鬼天气,也没有谁质疑这么泥泞的路,还飘着雨,怎么去梨园,又如何赏梨花?都只顾说笑,浩浩荡荡奔梨园去。尽管车子在打滑,有些跌跌撞撞。小米坐在副驾驶座上却兴致颇高,她说,“梨花一枝春带雨”,今天总算要领略了。
车一停,大家一拥而出,十几把花伞次第绽放,与一团一团的梨花交相辉映,清风吹来,花枝簌簌抖动,不时有雨滴和花瓣飘落,雨中的梨花,因水的滋润而倍添神韵。欢快的笑声和惊叫声此起彼伏。我嘲笑他们说,都说诗人是疯子,其实也不傻,也知道雨天要备伞。小米说,你别笑话人了,这下你也成“湿人”了——此刻我扔掉伞,正站在雨中。
午饭更是特别,有野味炸蝉蛹、烧麻雀,有散养的柴鸡下的蛋炒香椿芽,还有野蒜蘸黄豆酱,看着就开胃,就醉人,何况还有美酒呢?快乐的高潮一波又一波。小米自然也成了大家关心的目标——因为她众人皆知的特殊遭遇。大家都流露出同一种感慨——都以为她不能来了,结果,她给了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米乐呵呵地说,为什么不来呢?这是多么美好的聚会——多美的景色,多美的野味。多想念的朋友,这些加在一起,不就是幸福吗?我们齐声说,是。小米又说,而这个幸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去年就安排好了的,虽然有点按部就班,但也没有理由放弃啊。
我低声说,你真乐观,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小米说,别安慰我了,有几个得了癌症还乐观的人呢?其实我可痛苦了,知道生命吉凶难测。当初得知患的是癌症,我绝望得差点崩溃了,手术前后又吓得要死。就在昨天,我还烦着呢——天津那个医生又失约了,复查又得延误一星期,我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可是,昨天的烦恼不能影响今天的快乐,四月到林场看梨花,这是明摆着的幸福事儿,我必须快乐地来,快乐地去。
小米说,她不想在遭遇不幸时强颜欢笑扮坚强,也做不到,但她明白,即使有再多的不幸,上天也会按部就班地安排一些快乐给她,比如今天。既然痛苦躲不掉,幸福就更不能错过了。说到这,她眼里闪过一丝忧郁,说,她也不会因为今天高兴了,明天就不怕痛苦,也许下次化疗,还会哭得更没出息呢。但反过来说,即使她知道后天就要死掉,而明天正好有一次快乐的事,她也一定会认真、努力地去经历。
一席话,使我暗暗钦佩。小米是一个弱女子,一个身患重病的弱女子,她不会成为世俗的榜样——那种所谓坚强对待生命、与病魔抗争的榜样,但她使我明白了,大多数凡人,活着其实应该怎样——享受那些按部就班的幸福,不要因为不幸而再失去它们。
编辑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