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鸟的结局(外二篇)
2009-10-20周西海
翠屏山景区一座小楼上住着一位作家。作家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善与恶》。
傍晚时分。作家沿着涓涓小溪,悠闲地观赏着两侧的山花异草,闻听着枝头上的小鸟啼鸣。这时迎面走来个小孩,赤脚、光背,黑黝黝的皮肤,手里提着一只小鸟。小鸟被一根白色的棉线拴着腿,展起一双翅膀,不住地挣扎抖动。
“小朋友,在哪儿捉的鸟呀?”作家挡住了小孩的去路。
小孩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说:“在山坡坡上。”
作家蹲下身子,伸手把小鸟捧在手里。鸟儿比麻雀略大一点,蓝盈盈的羽毛,金黄色的脖颈像戴了一只项圈儿。红嘴儿、红腿儿、黑眼圈儿。是一只十分美丽可爱的小鸟。小鸟在作家的手里扑棱两下。滚动着溜溜的小眼睛,啾啾叫了一声,似乎是向作家求救。
小鸟纤细的腿,已被绳子捆得浸血了。这个小生命。作为孩子的猎物必死无疑。作家心里想,若让孩子放了小鸟,孩子是不会答应的。于是。作家对孩子说:“把你的鸟卖给我好吗?”
孩子望着作家,疑惑着没有吱声。
。
作家又说:“卖给我吧,换了钱买糖果,买作业本本。”
孩子一脸灿烂地点了点头。
于是,作家让孩子帮他解下拴在小鸟腿上的棉线。刚刚解下,作家捏着小鸟的手轻轻一松,小鸟猛地挣脱一下,立即飞跑了,飞落在路旁的核桃树上。
孩子望一眼树上的小鸟,冲着作家说:“都怪你了,你给我钱!”
作家微微地笑道:“好,好。”随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找出一张五元纸币递给了孩子。孩子,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一副惊喜的笑脸,哈哈,一只小鸟就卖了五元钱。孩子为捉鸟获得了丰厚的效益而高兴,捏着五元钱一蹦一跳地跑了。
此时,树上的小鸟欢叫着,仿佛对作家感激地说:“谢谢,救救”。
第二天中午。作家在小楼上聚精会神地伏案写他的《善与恶》,楼下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作家听到小楼主妇大嫂的一声呵斥:“别吵吵,人家正在写书!”外面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吃午饭的时候。主妇大嫂一脸正经地问作家:“你要买鸟吗?”
作家眨巴着眼睛发愣了。
主妇大嫂说:“早上,一群孩子娃说你要买鸟,他们爬坡攀树掏鸟窝,一夜里提了十多只‘蓝翠拿来了。我让他们放跑,他们说你要买鸟,五块钱一只呢。我怕影响你写书,让他们下午再来。咋的,你要自个养呀,还是回家送朋友呢?”
作家一听,蒙了。频频地晃着脑袋,苦苦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我是进庙拜佛,磕一个头放三个屁,行善没有作恶多啊!”
“嗯?……”主妇大嫂眨巴着眼睛,也蒙了。
当了一回爷
安装公司的胡总,欠了老海五万元的阀门款。每年岁末,老海都要乘火车、坐汽车,千里迢迢地到大西南讨账。整整讨了十年,才讨回来两万元。一个乡村的小厂,真让姓胡的把老海折磨掉一层皮。老海恨不得跪下叫声爷,孙子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了。
又到了年终的时候。老海第十一次来到胡总家里,敲开那座宫殿式建筑的琉璃瓦房、高高的红砖大院。
开门的正是肥头大耳的胡总,眨眼看到老海,冷着一副面孔,讥讽地说,嘿嘿,你还挺遵守时问呢。
老海尴尬地一笑,跟在胡总的身后,针锥似的目光朝他的脊背上狠狠扎了两下。走进房内,随手把提包撂在沙发上,说,胡总今年发财了吧?
胡总摇头晃脑地装出一副苦相,说,姓钱的丢了“金”子,只剩下“戈”了,要杀死我咧!
老海坐下,伸手掂起茶瓶倒了一杯水。
胡总从茶几下边拿出一桶“铁观音”。
老海说,吃药用不得茶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拧开瓶盖,取出一粒椭圆形的棕色药片填进嘴里,饮了一口水吞下。拧上瓶盖又把药瓶塞进怀里。他取药和放回药瓶的动作遮遮掩掩,怕别人瞧见。
第二天吃罢早饭,胡总照例又是拿出一叠百元大钞,要打发老海走了。把钱递向老海,说,两千元,你数数。
老海嘴里刚含进一粒药,“嗯嗯”地推让着不接。
胡总显得不高兴了。
老海服罢药,咳了声,说,您先放着,我今天还不打算走。十年了啊,我只认识胡总,你这儿的仙人峰、望月楼、观日台、罗汉湖……十大名胜还没看过一眼,这是最后一次了,饱饱眼福吧。
胡总听老海说得那么低沉,也不好逐客了,便对老海说,正是收账的月份,他没时间陪他。
老海说,不用不用,多待几天等你收款。
胡总心里说,你做梦去吧,多一分我也不会付你。
老海真的留下了,他总是吃罢早饭,接着服药。下午回到胡总家里,又是吃罢晚饭服药。每次服药,他那神色总是躲躲闪闪,生怕胡总看到。
老海也真够蠢了,在胡总的眼皮底下神秘兮兮的样儿,岂不是掩耳盗铃?胡总问老海,服的什么神丹妙药。
老海显得十分紧张,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保、保养品。
胡总哈哈一笑说,这里比你们北方开放,可以到洗头屋、洗脚房、按摩厅放松放松。
老海把脸一丧说,还是保命要紧,实话说我这是最后一次,下年不会再来讨胡总不耐烦了。
胡总听到老海绝望的话语,猜测到老海定是患了严重的疾病。是慢性病?是急性病?快过年了,别让他病倒在我家里呀!他语气温和地对老海说,海厂长,我多付你一千元好吗?
老海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说,胡总,十年前生铁两千元一吨,眼下是六千元一吨,你欠我的三万元,眼下仅仅能购买五吨生铁,我早就亏血本了。我……我……说着,老海颤抖着的手又伸进怀里,摸出他那个塑料小瓶,换手要去倒水,“啪”,药瓶掉落在地上,轱辘辘滚在胡总的脚下。
胡总正想弄清老海的病疾,当药瓶滚动到脚下的一刹间,弯腰捡了起来,睁眼一瞧,只见那瓶上的标签是:抗HIV。胡总皱起眉头,面对那三个洋文暗道,什么门框、扁担、挂钩的玩艺?眨巴下眼睛。再看下一行的功能说明:此药不能作为治疗艾滋病药物。仅用于延长患者的生命。突然,胡总嗷一声惊叫,像被蝎子蜇住了手指,把药瓶丢在了地上。他此时的神色,仿佛遇到了魔鬼,碰到了毒蛇猛兽,吓得面色苍白,浑身索索地发颤:“你……你……”舌头也短了半截。
这时老海捡起药瓶,捧手躬身地苦苦求告,胡总我求您了,请您保护我的隐私,千万千万别向外宣扬!
老海步步地向胡总靠近,胡总惶恐地向后退缩,摇摆着手掌连声地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快,快离开我的家……
老海说,不不,我,我还打算在你这儿过年呢!
胡总额头上直冒汗,脸都变了形,连声叫苦地说,不可!不可!你是爷,孙子怕你了,行不,我,我求你了,走吧!走吧!你……
老海哈哈冷笑一声,手掌一伸说,钱!钱!三万元给我,就,就离开……
胡总鸡啄豆地频频点头,是是……匆匆钻进卧室,转眼拿出三捆未拆封的百元大币,啪的撂在茶几上,气喘喘地说,三万元一文不少。快走!快走!
老海心里一阵狂喜。急忙把钱装进提包里,扔下一张欠条,向胡总了鞠个躬,道了声“谢谢”。快步跨出房门。这时,后边响
起胡总对家人的喝声,快!把餐具全部销毁!把他盖过的被褥拉出去烧掉……
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老海拔通了省防疫站妻弟的电话,兄弟呀!都说欠账的是爷,讨账的是孙子。哈哈!这次讨账我当了一回爷,姓胡的看到你给我的那个塑料药瓶,差点被吓死……给了!给了!其实我没骗他,我说服的是保养品。真的,我里边装的是“多维素”啊!哈哈哈哈……
女人的“声明”
周西海
女人办事儿钢刀利水,村上人都夸女人“有本事”。女人打进门做了媳妇,没过一天舒心日子。先是公公死了,接着婆婆害病,病了三年,末了给晚辈撇下一身“膏药”,不愁不忧地走了。男人会开机动车,为了偿还欠债,男人又东挖窟窿西刨坑,借了三万多元买了一辆机动车。男人驾着车子到县上挂牌号,不幸又碰上了“勾命鬼”,车子被一辆货车撞翻了,男人当场就被车子砸死。女人听说了,一下子就晕倒在地上。女人醒过来以后,自己劝自己,眼下我是陷进泥潭里了,掉进火坑里了,是死是活都在自己手里呢。要活就得硬着头皮从泥潭里扑腾出来,从火坑里挣扎出来,要不把半岁的儿子留给谁呢?女人没有喊天叫地的哭嚎,女人抖起精神招喊了一帮人,很快地把男人埋葬了。
男人人士为安。可是女人的心里却不安宁了,两位老人的病死,男人买车子的款项,都是向村上人借来的。女人把那些欠债看成是压在心上的石头。贴在身上的“膏药”。女人想,揭下来一块心里就会轻松一分。女人说,披张人皮来到世上,要活得干净、轻松。不能让人家提起你心里发恨,瞧见你用眼剜你,落一个“死赖账”的坏名。埋罢男人,女人还剩五万元的赔偿金,女人决定要偿还借人家的债。钱都是男人经手借来的,何姓何名?多少钱数?女人一概不知。乡村人都是情感为重,私人对私人从没有借钱打条子的习惯,怎么去偿还人家的债呢?女人想了想,决定写张“声明”,寻找那些被借钱的人家。
第二天早上,村头“天爷庙”门口的墙壁上就出现了女人写的一张“声明”:大伯、大叔、哥嫂、兄弟:
您家里的钱也都是血汗换的。当时您帮俺,连一张二指宽的条条也没让打,您恁信俺,俺也不能坏了良心。俺声明,打今天起,民建生前借你家多少钱,请来说一声,能还您的就还,一时还不上的俺给您打张条子,中不?
任家风×年×月
女人把“声明”一贴出来,“呼通”一声,天上像掉下颗星星,把村上的人都惊呆了,男女老少结伴合群地赶到“天爷庙”前看稀罕。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仰头点脚地把“声明”看罢,一个个激动得眼圈儿发潮。来观看“声明”的人,大都是被借钱户,可是谁也不明说,相互也不打问,各自怀揣着心里的秘密。他们夸赞女人的心胸和胆识。更多的是同情女人的遭遇。他们含着眼泪说,女人够可怜了才27岁,把公公伺奉到老,又把婆婆送进土里,她受的是苦和累,她得到的是公婆撇下的债。男人本想还债,购了一辆机动车,岂料债上垒债,还搭上了男人的性命。虽然肇事货车赔偿了女人几万元伤亡费,女人还有个半岁的小儿呀!那一点点钱是女人抚养儿子度年月的生活费用,那是男人用生命换来的血肉钱呵!谁会去寻到女人,伸手去讨要那血淋淋的钱呢?
有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走了。
有人抹了一把眼泪,默默无声地离开了。
这天,卖辣椒面的马大牙看了女人的“声明”,冷声一笑,心里说,傻了!傻了!这女人是火气冲心神经了。在这刀尖浪上,寻到女人美言几句,能讨得女人的信赖和欢喜,日后说不定还会跟女人黏糊到一块呢。马大牙去赶集的路上,把车子扎在女人的房前,露着两只大牙,一脸笑呵呵地走进女人的房里。
女人正在给孩子喂奶,急忙起身,说,马哥,你是看到俺贴的“声明”了吧。
是呀!是呀!马大牙说着就往女人身边凑,女人忙离开身子躲着他。
马大牙把嘴咧成一副裤衩子:“妹子呀!你咋傻了?自古常言‘人死账黄。只要人不在了,就是欠下一匹金马驹,也就一风吹了。死无凭据,你咋还敲鼓打锣声明哩?哎哎呀!全村张王李赵百十户,都要围上门来讨债,你能应承住吗?”
“能!”女人斩钉截铁地说。女人又说,“只要有人寻到门上,说俺民建借了他家的钱,说一还一。”
马大牙惊愕了,你该有多少钱呢?
女人说,俺钱不多。可我还年轻着呢,还有我儿子呢,总可以了吧。马哥,你还有事吗?女人要下逐客令了。
马大牙死皮赖脸地不愿意离开,一股劲凑近女人说,我是为妹子好,担心小人乘机打劫。
女人嘿声笑了,马哥,民建借你有钱吗?
马大牙抓着脑袋吭吭哧哧,这这,我不敢说借了。
女人嘻嘻笑了,像马哥雁过还想拔根毛的人,都不愿趁伤疼再剜俺一块肉,谁还会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呵!
马大牙尴尬地咳了一声,妹子把哥看成啥了。实说,我离开女人三年了,真尝到了单枪独马的苦滋味。妹子,以后有啥难处言一声,马哥割肉挖心不龇牙!
女人把腰一弯,伸长脖颈“哇哇”两声,脸一皱对马大牙说,你走吧,我呕心!
马大牙像撒了一脸辣椒面,火烧火燎地溜走了。
女人坐在家里已经是第三天。除那日马大牙狗摆尾巴地去讨好女人,再没有第二个人上门了。女人心里想,兴许是男人尸骨未寒,人家不忍心上门讨账。既然人家有情,咱不能呆在家里坐等。你不寻上门,我就上你家。女人把家里现有的几千元装在包包里,把包袋子套在脖子上,抱起孩子出了门。女人先近后远,挨家挨户登门,进门先跪下磕个头,亲亲热热喊着叔伯大爷,接着说,当初您帮了俺家的忙,借给俺多少钱也该还您了……
跑了十多户人家,有的劝女人说,有人上门讨账你就认下,没人寻你也别强求,有的干脆把头一摇,扔下两个字“没有”。
女人不甘心,女人打算要走遍全村118户人家。
吃过中午饭,女人刚刚从家里走出来,有人叫住了女人,对女人说,快到“天爷庙”门口看看吧,那儿又贴了很多“声明”。
女人一脸惊色地就往“天爷庙”里跑。到那儿一看,女人发呆了。女人贴的那张“声明”旁边,又贴着一张“声明”。上边写着女人的名字,任家风,你家的灾难一层接一层,俺就是一根木桩,也该帮你顶顶天;就是一把布伞也该替你遮遮雨。你孤儿寡母的要生活。日子比树叶还稠呀!好歹俺还是安安全全一家人,谁会狠心到你一个破损的家里伸手拆墙掀瓦呢?民建借俺那××元钱,别再提了,是俺献的一点爱心。最后落款“民心”。就在这张感人心肺的“声明”下边、旁边又散乱地贴着大小不同的纸片片。上边留着简单的文字。“那钱俺支助你了”。还有一张写的是“同饮乡土一池水,一家有难百家担”……
心胸宽阔的女人,男人死的时候没有放声大哭,这时候女人的心热成了火炉子,酸成了醋罐子,冲着挺身打坐在正堂上的“玉皇大帝”,“扑腾”跪在地上,“哇”一声,放声号啕起来。女人一声声地叫喊着,老天爷呀!乡邻百姓的心肠咋这么好呢!让俺咋报答他们的恩德啊!天老爷呀,我求您老人家了,下辈子让我托生成牛马,去偿还乡亲们吧!……
半岁的儿子在女人怀里惊恐地盯着妈妈的脸,也在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