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教育之道(七)
2009-10-20韦志成
韦志成
七 文化传承
孔子是中国古代文化最伟大的传承者,他信而好古,述而不作,是我国古代文化的巨人。孔子把古代传统文化当做自己的生命,为了弘扬传统文化,表现出置生死于度外的崇高气节。我们来看一段史实:
公元前496年,孔子带着学生来到陈国的匡地(今河南长垣县西南),匡地百姓以为孔子是他们要找的仇人阳虎。据说,孔子与阳虎在身高和长相上相似,阳虎是鲁国季氏的家臣,仗着季氏的地位和权势,在匡地杀了不少人,匡地的百姓要报仇雪恨,把孔子师徒围困了五天五夜。但孔子镇定自若,临危不惧,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对在场的群众和学生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5》)
这段话震铄古今,动人心魄,其意有三:第一,孔子表明自己是传统文化的传承者。“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周文王虽然离我们远去了,但是周代文化难道不就在我这里吗?文,斯文,这里指传统文化。周文王姓姬名昌,是周武王的父亲,本来是商朝的一个诸侯,施行仁政得到众诸侯的推崇,受到谗言陷害,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今河南汤阴县北),推演八卦为64卦,故《易经》的形成主要是周文王的功劳。他的弟弟周公协助武王灭商,又辅佐成王,在承袭夏商优秀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建立了周朝完善的典章制度,因此文王、武王、周公是周代文化的代表。“文不在兹”,表明孔子自觉传承周代文化的信心和责任。第二,表达了传统文化必然流传的坚定信念。“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上天如果将要灭绝周代文化,那我(孔子自称是“后死者”)就不可能掌握周代文化呀!而我现在已经传承了周代文化,那就证明周代文化没有灭绝。这里从反面逆推其理,说明“斯文”必然流传,是任何邪恶势力也阻挡不住的,其传承传统文化的信念毫不动摇。第三,申述传统文化具有不可战胜的力量。“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天理昭彰,既然上天没有灭绝“斯文”,而我是周代文化的传承者,替天行道,上天必然保佑我,那么匡人能把我怎么样呢?显示了传统文化的天威而不可战胜。这一席话如一座丰碑,铭刻着孔子对传统文化的执着热爱,和不畏强暴、捍卫传统文化的铮铮风骨。他把自己的命运与“斯文”(周代文化)连在一起,表示了与传统文化同生死、共命运的情怀,其悲天悯人、磅礴于世的文化情结,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匡人了解真相后,便解围而去。
教师是文明圣火的传递者,但是当时没有教材,孔子突破了周礼“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的规定,开创了个人著述的学术风气。他经过多年努力,在钻研古代文献的基础上,创建了我国古代系统而完整的六种教材——《诗经》、《书经》、《礼经》、《乐经》、《易经》、《春秋》。
根据司马迁“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实地到曲阜考察并确认,确实孔子是完成了六种教材的编写工作(《史记·孔子世家》)。当代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在系统研究中国历史后,确凿无疑地作出结论:“孔子非常博学,收集鲁、周、宋、杞等故国的文献,整理出《易》、《书》、《诗》、《礼》、《乐》、《春秋》六种教本来,讲授给弟子们。”(《中国通史》第一册,第170页)朱自清在《经典常谈》中说:“孔子是在周末官守散失时代,第一个保存文献的人。”就连五四时期曾经严厉批判过孔子的吴虞,也称道孔子编写六种教材,是“当时的文化伟人”。这六种教材后人称为“六经”,由此中华民族才有文字记载的文化经典,才有后人一代一代的薪火相传。因此,柳诒征教授认为“孔子者,中国文化之中心也;无孔子则无中国文化,自孔子以前数千年的文化,赖孔子而传;自孔子以后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开。”(《中国文化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231页)。孔子编“六经”的贡献如日月经天,如江河行地,孔子也因此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古代文化巨人。
关于“六经”的编写,孔子有明确的指导思想。范文澜在《中国通史》论及孔子编写“六经”的指导思想时,概括为“三条准绳”:
第一,“‘述而不作(《述而·1》),保持原来的文辞。”对待古代文化典籍,孔子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传道者,传述尧、舜、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这些圣王和先贤之道,应保持典籍原来的风貌,不应有自己的创作。加之他“信而好古”的诚实态度,这样就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古代文献原有的内容,我们今天看到的“六经”,是古代真实的“六经”,是原汁原味的“六经”。当然,任何事物决不能绝对化,孔子在编纂中还是有创造的,他借此大大发展了古代圣王和先贤的观点,提出了仁为核心、礼为形式、中庸为方法论的人生哲学,着重表彰了“六经”中的仁、礼、中庸等重要观念,这就使“六经”有着明显的思想性。
第二,“‘不语怪、力、乱、神(《述而·21》),删去杂芜妄诞的篇章。”孔子在编写“六经”的过程中,删去杂芜妄诞的篇章,使“六经”精粹,以便于学习。值得称道的是,孔子在其一生中,虽然有时也相信鬼神,但总的倾向是怀疑鬼神,尽量摆脱宗教巫术的束缚。对于这点,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曾给予充分肯定:“孔丘先生确是伟大,生在巫鬼势力如此旺盛的时代,偏不肯随俗谈鬼神。”跟同时代的论证鬼神存在的墨家相比,孔子确实高明多了。这样,“六经”便成为中国历代教育者培养人才、提高道德修养的好教材。
第三,“‘攻(治)乎异端(杂学),斯害也已(《为政·16》),排斥反中庸之道的议论。”儒家反对“异端邪说”,反对儒家思想以外的言论。孔子教育学生要警惕异端思想的危害,拒绝学习儒家以外的诸子学术,不读他们的书,不听他们的讲座,不传播他们的思想,设置了以儒家为正统的思想疆界,开创了攻击异端、捍卫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学习之道。在“六经”中,孔子主张中庸,保持矛盾的统一、平衡和稳定,突出“过犹不及”的思想特征,反对折中主义。中庸思想,作为方法论贯穿于“六经”之中,对辩证法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与道家强调对立的相对性,主张无条件的转化,法家强调对立的绝对性,主张以强凌弱、以大制小而大不相同。
孔子准备编写“六经”之始,寻访列国诸侯14年一无所获,回到鲁国时已经68岁了,垂垂老矣。夫人亓官氏在他67岁时去世,儿子孔鲤在他69岁时去世,他承受着丧妻亡子的悲痛,尤其是晚年丧子,对他的打击是可以想象的。人生的三大不幸他都经历了,3岁丧父,晚年丧妻、丧子,孤苦伶仃,形影相吊。他一方面继续教书,诲人不倦;另一方面,他拨开历史的烟尘,搜集战乱遗失的只言片语,从我国古代几千年来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中,搜集资料整理成“六经”。当时没有毛笔,没有纸张,在书写条件极其简陋的情况下,他刀刻竹简,一字字、一句句地书写,其写作何等艰难!但是,他最终以坚韧的毅力,完成了“六经”的编著。
什么是经典?经典是一个民族历史上长期形成的具有权威性的有意义的文化精品。“六经”是中国历史上最有价值的精品,因此,才使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经典,就没有了文化,没有了历史,没有了根基,没有了民族魂,没有了久经岁月磨洗的常理常道,也就没有未来与希望。“六经”奠定了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基本格局,构建了厚重的民族文化的精神家园。“六经”教学贯穿着孔子的基本思想:“下学而上达”,其过程有三个阶段:一是以“仁”为核心的内省思想,重在确立学生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二是以“礼”为修身的教化思想,重在行为规范;三是以“易”为哲学的形而上思想,重在懂得认识事物的辩证方法。由仁而礼而易,由内而外,由下而上,由具体到抽象,让学生既能学到基本知识,又能掌握思维方法;既能提高道德修养,又能学到安身立命的本领。学习“六经”文本,有助于培养学生的德性、完善其品格,有益于其学习做人,帮助其学习广博的知识,提高其文化修养和表达能力。“六经”在教学中发挥了很好的教学功能,从六个方面培养了学生的全面素质。对此,《礼记·经解》引孔子之话作了完整的阐释:
“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诗歌是社会生活高度集中的反映,诗中有民间疾苦,时代风雷,有史实殷鉴,各国风习,有喜怒哀乐,人生哲理,所以通过“诗教”,能陶冶感情,潜移默化,教育人品性温和、忠厚、朴实。
“疏通致远,《书》教也。”《书经》是古代历史,读史使人明智,进行“书教”能使人沟通古今,懂得历史,深思悠远。
“广博易良,《乐》教也。”《乐经》是音乐方面的书,进行“乐教”能使人胸怀博大开阔,心灵善良。
“洁净精微,《易》教也。”《易经》是哲学,进行“易教”能使人正确认识世界,思考精密,品质纯洁。
“恭俭庄敬,《礼》教也。”《礼经》是由哲学派生出来的政治学,进行“礼教”能使人为政以德,懂得礼貌,学会对人恭敬、严肃、庄重。
“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春秋》是当代史,进行“春秋教”能使人活在当下,认清形势,为现实服务,善于表达,学会表述事理,遣词造句,通顺流畅。
学生从这六个方面受到熏陶和文化浸染,就能在人生的成长中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正如庄子所说:“‘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这六门功课从不同方面对学生的人格修养和知识学习的提升大有帮助。“六经”的教学,用现代学科意识来考察,《诗》是文学,《书》是古代史,《乐》是艺术,《春秋》是当代史,《易》是哲学,《礼》是哲学派生出来的政治,全面奠定了我国人文学科的基本格局,形成了我国文化传统的主流形态。
[作者通联:江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