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幽梦影》译本小议
2009-10-16吴泽扬马芫
吴泽扬 马 芫
关键词:林语堂 《幽梦影》 省略 变通 口语化 文化置换
摘 要:林语堂的《幽梦影》译本采用了省略、变通、口语化、文化置换等多种翻译手段。本文将逐一举例分析,以揭示该译本中具有共性的、带规律性的东西。
林语堂先生是一位在中西文化和语言文学方面均有高深造诣的大学者,其超群拔类的语言能力在其翻译活动中也得到了展示。他著有万余字的论文《论翻译》,该文整体地反映了他的翻译理论。同时,他完成了大量的英汉和汉英翻译作品,《幽梦影》(张潮著)译本就是其中之一。“林语堂喜欢张潮,而且近乎偏爱。每谈起生活的艺术,他就想起这位‘老朋友写的《幽梦影》。他认为,这本书是中国文人的一种格言,对人生的问题,对享受闲暇,都说得很澈切”。可见,林语堂之所以选择《幽梦影》作为翻译文本,是基于对张潮生活态度和作品风格的认同。
林氏的《幽梦影》译本有着许多值得研究的地方。翻译涉及到原文、译文、原作者、译者、源语文化、译语文化、读者、语言、意识形态、译者的主体性、译者的翻译目的等诸多要素。唯一的、完美的译文是不存在的。笔者将以文化观为切入口,从跨文化的角度,对林语堂的《幽梦影》译本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进行客观的描写和分析,对某些细节问题进行深入而细致的探讨,旨在揭示其翻译中具有共性的、带规律性的东西,并上升为能客观反映翻译本来面目的理论。
一、省略(Omitting)
省略是翻译中非常重要的变通手段,主要用在句法调整中。这一变通手段可能会造成原文中某些信息的漏译。朱永生等在《英汉语篇衔接手段对比研究》中的二、四、五这三章中谈到,英汉语在照应、省略和连接三个方面的差别与英语重形合、汉语重意合的特性密切相关。由于英汉两种语言表达方式的差异,原文中的部分语言形式在翻译到目的语中时需要省略。如助词、代词、冠词、时态等在汉英语言中的功能不同,所以有时在译文中被省略是翻译的正常操作。这种因考虑到两种语言形式的差异,而在译文中将原文的部分内容删掉的做法,是译者负责任的表现。而漏译则可能是由于译者的疏忽,或是译者的某种特殊考虑,使原文中的部分内容丢失。
在林语堂的《幽梦影》译本里就有省略的现象存在。如下例:
1.山耶水耶书耶,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一者也。
Books, hills, and water —— they are all one and the same thing.
原文“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一者也”,是通过顶针的形式来强调作者的语气。译者将原文的意义基本译出。具体来讲,译者对原文进行了“浓缩”处理,即将原文文义合并,继而在形式上有所简省。
翻译中一词之增删(或重复),并不是可有可无,如此例中,译文虽保留了中心意旨,但其语言节奏明显逊于原文。译者应尽力优化译文语言结构,使其形成与原文的灵活对应,才有助于目的语读者的审美参与。
再看下例:
2.予性不耐饮,美酒亦易淡,所最难忘者,名耳。
I cant drink, but I cannot forget the thought of fame.
原文中“美酒亦易淡”承载了重要的信息,与“予性不耐饮”一起烘托出了“所最难忘者,名耳”的含义。遗憾的是,译者未对“美酒亦易淡”做出翻译。这里出现了另一种省略情况,即原文的内容被漏译,致使原文所依托的语言背景不复存在。笔者以为,翻译时,应就原文中的内容在译文中能否缺省进行仔细斟酌,再做定夺。
当然,与翻译动机有关的意识形态、审美习惯都可能在有意无意间影响基本信息(包括文化信息)的传递。对于文化不可译部分可以省略,因为倘若不省略,全盘照搬,则不可避免地使译文受损,甚至导致以翻译为手段的交际活动的失败。
二、变通(adaptation)
翻译必须提供和原文最相仿且最自然的表达方式。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遇到的最大障碍可能不是语言本身,而是语言所依附的独特文化。文化一词含义很广,它可以指所有的艺术、知识、一个群体共同的信念或价值观。由于源语和目的语在文化背景、语法等方面存在着差异,要逾越文化障碍,将原文完美地移植到目的语中确实有极大的难度,于是变通成为了通往理想译文不可或缺的手段。变通是译者为了使译作呈现原文的精髓而做出的更动,是局部性的处理方法,体现的是一种灵活的手段。译者在理解原文的基础上对其中必要的地方进行变通处理,以确保其意蕴的准确传递,使翻译文本更贴切、精彩,力求最大限度地再现原文文本深层信息。
变通似乎与传统的、被奉为金科玉律的“忠实”翻译理论背道而驰。变通是译者的权宜之计。译者依据目的语读者的语言文化习惯,将原文的内容或形式等进行一定的调整或改变。变通的目的又因不同的文本、不同的受众等因素而有所区别。诚然,翻译中,变通亦不可随意为之,译者要把握变通的度,判断变通是否得当,须依据使用变通手段后的译文是否忠实、准确,目的语读者能否接受而定。
下文将讨论林语堂在翻译《幽梦影》时,基于哪些情况,如何不拘陈规,对原文做出了改动。如例:
1.合时宜,则可;不达时务,奚其可?
There is a distinction between resisting conventions and fashions of thought, and being ignorant of them.
显而易见,译者对原文句式结构进行了调整。原文是并列句兼反问句的句式,表达出作者否定的态度。译者将此句转换为陈述句式,并以“distinction”一词,来再现原文中先抑后扬的语气。笔者认为,此例中,林语堂对原文句式的调整并无欠妥之处。卡特福德(Catford)指出,结构转换涉及源文本与目标文本之间语法结构上的变化……证明了源语和目标语的语言系统之间在微观结构上的不相容。若不加变通,会导致“硬译”或“死译”,甚至不译(non-translation)。由此,译者的灵活处理是必要的。
2.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
It shows the heart of Buddha(misericordia) to worry about clouds with the moon, about moths with books, about winds and rains with flowers, and to sympathize with beautiful women and brilliant poets about their harsh fate.
原文属于归纳的逻辑,即从“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的事实中,得出“菩萨心肠”的结论。而译文读来却是相反的演绎的逻辑,即先给出结论,再导出事实。译者根据目的语的行文结构和目的语读者的思维习惯,对于原文做出了调整。
再如例:
3.心斋不知此苦,还是唐宋以上人耳。
Shintsai is not aware of the circumstances which force them to do it . He lives mentally in the Golden Age.
原文中的“唐宋”是中国历史文化的产物。因而此例是汉英两种语言在文化背景上存在差异的典型体现。目的语中并无可以套用的对应词。译者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理解能力和接受心理,将具有鲜明民族特点的“唐宋”一词套译为“the Golden Age”。
从上文的三个译例分析可以看出,林语堂的变通主要表现在对原文结构的调整,和对原文意义的改动。
在翻译实践中,由于英、汉语间存在着词汇与语用含义的差异,译者往往必须借助“变通”的手段。而翻译的基本原则是保证原语中最重要意义的传递。不同的语言可以采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相同的概念。有些地方如不加变通,可能很难让目的语读者理解。
前面讨论的省略和变通手段都是翻译中的辅助方式。林语堂在翻译《幽梦影》的过程中,出于对某些因素的考虑,采取了相应的辅助翻译手段,使译文更符合目的语的表达习惯和文化模式。
三、口语化(Colloquialization)
王小波说文字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读的。适当用一些言简意赅的、口语化的短句来替代一味繁琐冗长的、书面化的长句,可以让文义更贴近生活、通俗易懂。翻译时也是如此。译者需要在语言上下功夫,避免过度使用拗口的词汇、句式。而译者能否游刃有余、老练成熟地选择适当的措辞和文法,则牵涉到译者本人的审美情趣和修养。
林语堂的《幽梦影》译本,语言亦庄亦谐,灵活流畅,口语化的倾向比较明显。如下例:
1.有功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无事非到耳,谓之福;有多闻直谅之友,谓之福。
Blessed are those who have time for reading, money to help others, the learning and ability to write, who are not bothered with gossip and disputes, and who have learned friends frank with advice.
原文是较长的一个并列句,并有重复的成分,是汉语中一种强调语气和结构审美效果的手法。英文崇尚简洁,如照搬直译,会显得繁琐而冗长。因此林语堂合并了原文中的并列句,且省去了原文中重复的成分,以一个倒装的主谓句来重塑原文。译文十分灵活,口语味浓厚,全无咬文嚼字的“翻译腔”。这一口语化的表达更能体现原文的意义。
英、汉两种语言在形式上无法完全对应,许多时候如欲得其意,则必先忘其形。如果机械地照字面直译,不对原文中语法成分进行灵活的调整,很难得到既不违背原意而又流畅易懂的译文。再如例:
2.文人讲武事,大都纸上谈兵;武将论文章,半属道听途说。
A literary man discussing wars and battles is mostly an armchair strategist; a military man who discusses literature relies mostly on rumors picked up from hearsay.
译者将原文中的成语“纸上谈兵”译为“an armchair strategist”,既符合原意,又形象生动,再现了原文中的修辞意义和审美意义。
由于原文本文言的成分居多,所以林语堂常采用口语化的手段来翻译,使译文简洁自然。从林语堂的翻译策略可以看出,他在翻译过程中,根据不同情况使用不同的翻译手段。然其译文语言灵活通顺。此外,他充分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当然,其译文中出现的漏译现象,仍有改进的必要和空间。
四、文化置换(Cultural Transposition)
“文化”一词,从广义来说,是指人类社会历史实践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的总和。从狭义上说,是指社会的意识形态,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制度和组织机构。当今世界,各国文化进入更大范围的交流,它们之间既有差异,又有统一,并形成各自的特色。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是人类的交际工具,具有明显的文化特征,它既是文化的组成部分,也是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两种不同的民族语言的交流,实质上是两种不同的民族文化的交流。
翻译活动是语言、文化的双向交流过程,受到源语和目的语双重语言、文化的制约。翻译作为语际交流,不仅仅是语言转换的过程,而且也是文化移植的过程。与其说翻译涉及的是两种语言,不如说它涉及的是两种文化。因为文化是语言赖以生存的土壤,也是语言所反映的对象。王佐良先生曾经说过:“翻译的最大困难是两种文化的不同。”
文化差异是根深蒂固的,包括价值取向、行为方式、审美情趣、思维定势等方面,它们都是沿着某种文化轨迹迂回发展而形成的,故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如此众多的因素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民族的文化模式。英汉文化差异对翻译过程和译文的准确性产生重大的影响,文化移植处理的好坏,往往是翻译成败的关键。文学翻译涉及文化语境的转换,也就是作品生存环境的转变,其性质必然是异常复杂的。
语言乡土资源方面的差异经常会造成效果的不同,带有鲜明民族特征的文化语言就愈加增大了翻译操作的难度。如何在译文里做到不落俗套,同时又不至于使意义过于受损,无疑对译者是个挑战。如:把源语文本里的微妙之处,转换到目的语文化语境里,目的语读者能否领会?译者要具备怎样的素质,才能解决类似的疑难杂症?正如E. A. Nida所说:“就真正成功的翻译而言,译者的双文化(Biculture)功底甚至比双语(Bilingualism)功底更重要,因为词语只有在其起作用的文化语境中才富有意义。”
译者是裁缝,要量体裁衣,不可不管肥瘦长短地拿来便用。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总要为自己的译文设定一个特定的读者群,即“为谁而译”。不同的译文读者,对译文的期望也有所不同。译文的基本功能是给掌握译语的读者提供信息,它要符合译语的规范,也要符合译语读者的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背景。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应考虑读者的文化背景和接受能力,因为他们对译文的解读机制早已浸濡在其所属的文化环境里。译者还要根据读者的需要对译文进行调整,注重译文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
对西方读者来说,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与他们所熟稔的文化差别太大。但代表或体现某个特定语言系统的、富有鲜明民族特征的文化信息恰是翻译需要传递的内容,也是目的语读者想要获悉了解的主要方面。译者要正视文化差异,在移植前和过程中,制定切实可行的策略。草率、机械地照搬原文,达不到预期的传递效果。
文化置换的概念是由赫维(Hervey)与希金斯(Higgins)提出来的,指译者在把源语文本内容转移到目标文化语境的过程中,可能会采用的对字面翻译的各种不同程度的偏离。他们指出,所有类型的文化置换都是字面翻译(Literal Translation)的替代方法,任何程度的文化置换都在于选择目标语言与目标文化特征,而不在于选择源语文化特征,因而看上去不那么像外国作品,而更接近目标文化。文化置换从翻译策略的角度来界定,属于归化的范畴。
林语堂的《幽梦影》译本就采用了文化置换的手段来处理英汉文化差异,使得译文更符合西方文化的思维习惯。笔者将通过一些例句进行讨论。如例:
1.并头联句,交颈论文,宫中应制,历使属国,皆极人间乐事。
Some of the greatest joys of life are: to discuss literature with a friend, to compose together tête-à-tête a poem by providing alternate lines, to sit at the palace examinations, and to be sent abroad as a diplomat to our countrys dependenc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