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
2009-10-15陈元武
陈元武
有时候,看一壶水烧开的过程,仿佛在看一段时光的演绎和流逝。一把铜壶,盛满了清水,起始是冰凉的,在窗口射进来的天光映照下,凝穆而寂静,壶面镜儿似的,照出一张好奇的脸,那是我。那影子有点暗,目光炯炯的,那水仿佛冬天的池塘。按下电门,壶底下的电磁炉吱吱地响了起来,那壶中水也随之微澜、漾动,水波旋转,如天上云卷云舒。那该是夏天的光景,继而水大沸,如莲花般涌起,壶底下迸开一些大大小小的气泡,有如琵琶上拂过的切弦。那是盛夏的时刻,继而,电门自动关闭,水渐渐消停了下去,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微弱,水面仍然有一些迸开的水星子,水仍然激烈地漾动,微澜、消歇,复为一壶静水。只是那水显然经历了一些复杂的过程,水显得饱满而成熟了,那水更清更澄净。仿佛有箫声自远方响起,那是秋的声音;金铁交击,那声音显得很清越尖锐。于是,壶底下的吱吱响声喑哑了下去,壶仍然是温热的,水却一点点凝结了起来。这应该是涅槃过的水,知晓时光移走的滋味。
对面的墙上,爬山虎沿着陡直的墙一直努力地攀登,从去年春一直攀爬到现在,已经过了两春两冬。它的努力没有白费,它已经爬到了四楼的高度,在墙上布开一张精密的网,丝丝络络,那是时光流走的残迹,像一条河流一样的藤络,让我感动并欣然。如今,又是隆冬季节,藤络上还挂着些许残叶,如血般红艳,煞是好看。我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刚好碰上百年一遇的寒流,一夜间,天地仿佛凝冻了,而在春节前的一段时间里,气温并不太低,所以,它按着习惯,就早早地长出了嫩黄的新芽,那芽鞘半是张开了,一两片新叶如旗子似地点缀着枯索已久的藤蔓。那面墙成为那个春天里最为闪亮的风景。寒流一下子终结了这个美好的春天,它的藤蔓仿佛在一夜之间死亡了,新芽和新叶都被冻成黑色,枯萎,新鞘也一样。风景变成了碜人的伤痕,我真为它担心过一阵子,心想,估计它是活不成了。可是,在那个异常的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它复活了,重新抽出一些稀疏的叶子,它缓慢地复活,像一棵草一样顽强。它成功了,虽然,在那年夏天,它的叶子不算很丰富,它的藤蔓并没有长高许多。我感动——为一个陌生的朋友的死而复生感动着,这就是时光的力量,它是万能的良医。
一块布挂在阳台上遮阳,风吹日晒,它的颜色日渐暗淡下去。当初,我特意挑选这块颜色和图案都鲜艳夺目的布料,就是想让它多经受一些时光的考验,可是,不济于事。时光是一种效力极强的漂白剂。那块布正在渐渐地衰老,它总有一天会风化成条缕,委顿为尘埃。一年之间,我楼下的两位邻居西逝。原先身体好好的老李头,突然有一天中风了,不到两天就去了;另一个是老病号,原想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可是,终究还是未能熬过去。楼下的活动场仿佛突然间空荡荡了,两位经常在此锻炼的老头相继去世,留下了一些伤感的话题。那些联合锻炼器材也空在那儿,已经沾了许多尘埃。不过,今年,楼里相继出生了六个小孩,婴儿的褯子像万国旗一样在各自的阳台上飘扬。这栋楼真像一棵大树,一些老叶子去了,又长出一些新叶子来。
有时候,对简单这个词着迷。日子其实比我们想象的更简单,春天是一本书的封面,一直翻下去,直到秋残冬尽,一本书也翻完了。譬如一场戏,从开场锣鼓起,一直到箫尽筝残,水袖如云、帝王将相,都过眼云烟般。一年结束了。因为又有新的春天要到来,另一本书即将翻开,另一场戏即将开锣。一册册、一页页,开始、结束,就这么简单。
(选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