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远
2015-03-03徐逢
文◎徐逢
昨夜笙歌远
文◎徐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许微澜甚至觉得,假以时日,也许她会原谅江晓秋。昨夜笙歌远,昨日的生活,昨日亲密的朋友,却不能从记忆里抹去。
闺蜜重逢
礼拜四下午的H&M,人少,空气不闷。许微澜拣了七件衣裳去试衣间,门口却没见服务生,只好自己弯腰,在工作台边的挂钩上取了个标有“7”数字的牌子。
一名女郎袅袅婷婷地从一档试衣间出来,抱堆儿衣服,一股脑儿摔在台子上。她大概被人看习惯了,明知有人正注视她,也只是若无其事的,眼波随意飘过来,瞟了许微澜一眼。
“许微澜!”
“江晓秋?”
女郎已叫出许微澜的大名,她却语气犹疑,目光停留在女郎的眼部。没错,是江晓秋。除了双眼皮更深,眼睛形状更美。
“看出来了?去韩国做的。”江晓秋笑了笑,看看许微澜的眼睛,“你也去弄弄,用不着去韩国,上海这边就行。”
浓郁的香水味,意味深长的笑容,柔腻的声音。三四年前的时光,仿佛在这个下午全回来了。一小时后,拎着大小购物袋的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享咖”楼上,用两杯热巧克力庆祝她俩的重逢。
“你这几年玩得爽吗?说走就走,南南北北的,兜一圈回来,还是上海好吧?”
话题就从江晓秋在好几座城市的经历开始。许微澜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知道,江晓秋的经历,无非是男人,和艳遇。
三年前她和江晓秋在一起时,这些就是她俩最重要、也是最能让她们兴奋的话题。
闺蜜,是一种多么肤浅的关系。许微澜和江晓秋,在大学时是泛泛之交,毕业后偶然碰见,恰好两人住得近,恰好那阵子都挺无聊,不知谁起的头,夜夜笙歌纵情声色的日子过上几天,两人就着了迷。整整一年,她们几乎日日见面,结伴出游、泡吧、轰趴,各种逢场作戏,各种真情假爱。
许微澜和江晓秋,那一年,她们是铁杆闺蜜。
她们白天进出写字楼,精明厉害,是像希拉里一样的女强人;夜晚流连夜店,放浪形骸,明明是内心喜欢,非要告诉自己说是工作压力太大,此为减压方式。江晓秋是不是这样,许微澜不清楚,反正她是。那一年,她知道她心里住着个坏女孩儿。
之后许微澜跳了槽搬了家,江晓秋去了杭州,两人往来稀少,如有默契,渐渐的,竟然失去联系。
对许微澜来说,夜场生活跟美食一样,吃过量,之后就不想了。
“明天有个朋友的店子开业,一起去?”江晓秋眨眨眼,浓密的假睫毛如蝶翼震动,“那人口气很大,据说黑白都搞得定,我倒想看看,有什么新花样好玩。”
酒吧位于松江某镇,许微澜听着嫌累,看看江晓秋,伊人眼中的兴奋、好奇,如十七八岁小女生。许微澜叹口气,“太远了!我一把老骨头,怕是跑不动喽。”
江晓秋斜睨着她,“才28,女人最美的阶段才刚刚开始。”
她眼里含着笑,但许微澜知道,那里面含着责备的意思:未老先衰。无所谓,反过来,她觉得至今还沉迷旧时光的江晓秋,倒是天真得可笑。
恋人未满
礼拜五傍晚是留给李海平的。五个多月来都是这样。比朋友更近,恋人未满,胶着于这样的状态中,又跟暧昧不同。这种关系,恐怕只有都有过历练,也懂得把握节奏,深谙欲速则不达的一对男女,才能欣然接受。
李海平刚去了趟云南,带给许微澜两块普洱茶饼。
“上面一块可以现喝,下面那一块,要放些时再喝。”
就普洱茶的好坏,两人聊了很久。
李海平又说:“付厂长搬了家,喊我们一帮人后天去他家玩儿,说是新居,大家去暖房,图的是人气,严禁带礼物。”
许微澜与李海平相视一笑,不用啰嗦,明白彼此心里想的是一个意思:他这一说,送礼就不好了。可是,出于基本礼节,不送礼也不好。这位付厂长,真会给人出难题。
“搬到哪里了?他不是住万体馆边上,看演唱会都不用买门票的嘛?”李海平公司里的人和事,这几个月来,许微澜听得烂熟。
“各人想法不同。”李海平说,“新居其实也不新,九几年造的别墅,跟农民房差不多。人家付厂长说了,他就喜欢田园生活。”
“那你送他几把花籽菜籽好了,礼轻情义重。”
许微澜话音未落,李海平就连连点头,两眼发亮。“你脑筋就是转得快!我正为送什么礼物发愁,这下好办了。”
许微澜得意地扬扬下巴,拿手机拨个号码给做这档生意的淘宝店店主朋友,说好明早就把东西送到李海平家里。
“后天你的培训课在上午吧?完了还有事吗?”李海平试探着想约许微澜同去付厂长家。那个派对,想着就很乏味,他并没指望许微澜肯去,还是想碰碰运气。
许微澜果然说后天全天排满。她不想这么快就跟李海平出双入对,被不相干的人认准是情侣,会影响她跟李海平的交往节奏。
晚饭后跟李海平看了场电影,回到家她才想起把手机从静音模式调回来,屏幕上多了几条短信,其中两个来自江晓秋。
第一条:松江这哥们儿没吹牛,果然有新玩意儿。回头细聊。
还有何花样?钢管舞?药丸?许微澜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第二条:礼拜天下午,康桥,我客户公司一个永不可转正的厂长大叔开暖房轰趴。去?
没来得及开灯的房间,只有手机屏幕的亮光。这么说,李海平,江晓秋,说的可能是同一回事?
她是林中猎人
一个是尚未明确未来走向的男性朋友,一个是久别重逢的闺蜜。许微澜能够想象江晓秋艳光四射出现在市郊某幢别墅中,想象她勾魂摄魄的眼睛四处放电……从前她俩结伴出行,这样的事干得还少吗?
该来的躲不过,多想无益。许微澜决定静观其变。
礼拜一,李海平的午间问安电话准时打来。
礼拜二,江晓秋路过她公司时,两人一起喝了杯茶。江晓秋没提礼拜天的暖房轰趴,连礼拜五开张的那家夜店也忘了说,只是不停抱怨,女上司变态、男同事猥琐。
礼拜三,李海平给许微澜发了封邮件,是他同事婚礼请柬的电子版。许微澜想也没想就回信说“OK”。李海平在她心中的分量,比想象中要重一点。许微澜现在是知道了。
婚礼请了大牌司仪,人气超旺,那位永不可转正的付厂长,坐在礼台前的主宾席上,果然不苟言笑,一脸假正经。
许微澜去外面接个电话回来,落座时不经意朝主宾席望了一眼,付厂长笑得夕阳灿烂。
在他边上,是穿着正装、发髻绾起的一名女郎。
是江晓秋!
人生何处不相逢。江晓秋忽然扭头,举起手冲许微澜这边打个招呼。
“我去趟卫生间。”李海平示意失陪一会儿。
他刚离开,江晓秋就来了,坐在现成的空位上,跟许微澜干了一杯,“上礼拜天认识的男生,今天就当了新郎。假如人人都这样,我赚的那点儿工资,两天就得送礼送光。”
许微澜笑着说:“你可以不来呀。”
江晓秋摇摇头,拍拍自己坐的椅背,“你跟这个人,叫李海平吧,关系怎样?上次我在老付家见过。”
迷离的眼神,微翘的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甚至连她提问的语气,许微澜都太熟悉了。
如同在森林中的猎人,江晓秋相中了李海平。
“还行。只是——”后面的话不知如何说,一股恼恨气涌上胸口,又不是小女孩儿,又不是彼此缺乏了解,难道这种事还要她许微澜挑明?
“还在犹豫之中。”她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一个月之间
每周末的约会,如常进行。只是,刚刚冒出头的热情,被某种情绪给压住。许微澜如此,李海平亦如此。吃顿饭逛逛商店,一个月来,两人甚至连看电影的兴致都没有。
但也不能说没必要继续交往。越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许微澜越是对李海平难以放弃。尤其是他忽然望过来的眼睛,温柔得难以描述。许微澜一抬头,他就收回视线,尴尬笑着,像做了坏事差点儿被捉住的顽童。
后来,许微澜才明白,李海平之所以躲闪,确实是做了坏事。
他什么也没说,许微澜也没问。假如江晓秋和许微澜不是闺蜜——其他事未必交代,男人、性,喜欢向对方剖白的那种闺蜜,这件事,将成为秘密。
当然,这种剖白,眼下已是单向性的。江晓秋还是三年前的魅惑女郎,许微澜却早已收心,没空玩游戏,更不信在游戏中能收获真心。
时间隔得太久,以至于当江晓秋一如既往,大喇喇交代她如何在一周内搞定李海平,对方表现如何时,除了诧异、愤怒,许微澜竟感到羞愧。
“这个人,活儿不错,路子不清。”江晓秋对李海平有褒有贬,到后来就成了投诉,说是没热络几天就降了温,最后竟莫名其妙地不接电话,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讲,气死人不偿命。
“你干嘛板着脸?”像是才注意到许微澜一直没吭声,江晓秋盯着她看了几眼,话锋一转,扯起别的事来。
祸兮福所倚
三四年前,许微澜以为青春无限长,她想要的东西,怎样也能要到。然而有一天,她在镜子里看到眼角有道浅浅的皱纹。
然后,那个夏天过去很久,晒黑的肌肤仍未恢复白嫩。许微澜购买了青春霜,开始保养。就在她往脸上涂抹这种据说含有激素的抗皱霜时,许微澜意识到,那些与江晓秋共度的时光,一去不返了。
青春究竟该如何度过,才不会后悔?也许,怎样都会后悔的,才叫青春吧?
许微澜想,她大概是老了,所以开始追求上进,开始欣赏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男士,憧憬平淡生活的小幸福,愿意放慢节奏与李海平交往。
然而过去的生活卷土重来,只是换了种方式。过去,许微澜曾怎样肆无忌惮地抢夺过别人的爱人,曾怎样轻漫地看待男人和爱情,今天,江晓秋在她面前重演了一遍。
她再也没跟江晓秋见面。电话里总是淡淡的,爱理不理,江晓秋又不笨,知道朋友是为了男人跟自己翻脸,气急败坏地争辩了一次,说等着许微澜想明白后再找她。这一等,就没了期限。
李海平被拒绝几次后也没坚持再约许微澜,只是电话和网上还常常联系,彼此都自称最近很忙。忙了三个月,李海平仿佛下了决心,不是在电话里嗫嚅着邀请共进晚餐和看电影,而是手捧鲜花,笨笨地站在许微澜公司门口等。
笨有笨的好处。李海平要将两人关系升级的姿态,在许微澜的公司里,从老板到清洁阿姨,人人皆知。许微澜这三个月里想过很多,早就决定不再怄气,见李海平诚心诚意地追过来,没矜持多久就缴械投降。
“你跟江晓秋好过吧?”还是忍不住追问。
李海平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很短暂。再没联系过。”他迎着许微澜的目光,“正因为这个人,这个小插曲,我才懂得选择怎样的人才合适,知道有些事,一定要坚持。”
许微澜鼻子发酸,“坚持若没结果,你怎么办?”
“坚持,是指方向,而不是只指结果。”
看来,李海平对这些问题早有考虑。
看来,江晓秋这家伙,虽然在许微澜和李海平之间横插一杠,却也未必一无是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许微澜甚至觉得,假以时日,也许她会原谅江晓秋。昨夜笙歌远,昨日的生活,昨日亲密的朋友,却不能从记忆里抹去。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