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德曼修辞性阅读述评
2009-10-13张晓卉
关键词:保罗·德曼 修辞性阅读 盲视与洞见 德里达
摘 要:解构主义文艺理论家保罗·德曼提出了自己的解构主义文本观。德曼的文论核心是语言的修辞性,他提出了“盲视是洞见的前提”的著名论断。德曼吸收了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哲学思想,但在语言观及解构对象、目的、任务等方面与德里达存在不同看法。
保罗·德曼(Paul de Man,1919-1983)是美国最早、最完整地接受德里达解构主义思维框架并成功地应用于文学批评的批评家,是解构主义“耶鲁学派”的领袖人物,曾先后在康纳尔、霍普金斯、苏黎世和耶鲁大学任教,被人们称为“美国解构主义的教父”。其主要著作有《盲视与洞见》(Blindness and Insight,1971)、《阅读的寓言》(Allegories of Reading, 1979)、《对理论的抵制》(The Resistance to Theory, 1986)、《批评写作》(Critical Writing, 1953-1978,1993)等。阅读过程,实际上是个意义不断建构、生成的过程,保罗·德曼在自己的批评实践中,吸收了德里达的解构哲学思想,把文学写作、文学批评与其他文本一样都看成是一种解构活动,并对普鲁斯特的小说、里尔克的诗歌、尼采的论著、卢梭的小说、自传和宗教等著作进行了解构性的阅读,在此过程中进一步深化、发展了德里达的思想,提出了自己的解构文艺理论——解构修辞理论。
一
保罗·德曼在吸收了海德格尔关于对文本意义的完整的、总体性理解永远不可能达到,因而文本意义不可能是确定不变的解释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他的解构主义文本观。他说:“如果我们不再认为一篇文学文本可以理所当然地被认为具有一个明确的意义或一整套含义,而是将阅读行为看作是一个真理与谬误无法摆脱的纠缠在一起的无止境过程,那么,在文学史上经常运用的一些流行的方法就不再适合了。”①这实际上表明了文本的不可阅读性,因为文本不可能有确定不变的一套完整意义,对文学文本的理解,是文本与阅读交互作用的无止境的过程,是一个真理与谬误相交织的过程,永远不可能有正确的阅读。所以,阅读的可能性永远不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②
保罗·德曼理论的核心是语言的修辞性问题。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他的解构主义理论。他接受了尼采视修辞性为语言的最真实的性质,是语言所特有的本质的观点,认为语言的典型结构不像传统语言学所说的那样是表现或指称表达的结构,而是一种修辞结构,一切语言都有修辞性。保罗·德曼认为,传统符号学和文学批评理论中的突出特点,“是语法(尤其是句法)结构同修辞学结构的共同运用,而又显然没有意识到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差异。巴尔特、托多洛夫、热奈特、格雷马斯及其门徒,在其文学分析中,都在使语法和修辞学于完全的连续性中发挥功能方面,在没有困难或阻碍地从语法结构转移到修辞学结构方面,进行了简化,并从雅克布逊那里抽身退回。确实,当语法结构研究被阐述为当代的有关生成、转换和分布语法的理论时,转义和修辞格(这里‘修辞学这一术语正是这样使用的,而不是在评论、雄辩和劝导等方面的引申意义上使用)的研究,变成了与语法模式的单纯延伸,即句法关系上的一套特定的亚类模式”③。
保罗·德曼强调语言在本质上是修辞性的、隐喻的。语言的修辞是一套符号代替另一套符号,具有隐喻的性质。“修辞从根本上悬置逻辑,展示有关变化的令人目眩的可能性。”④所有语言,包括文学的、哲学的、法律的语言等,都是修辞性的,都具有表达意图同时又解构意图的功能,只是文学语言的这种自我解构功能最明显。“把语言修辞的、形象的潜在性等同文学本身。”⑤文学性,即那些把修辞功能突出于语法和逻辑功能之上的语言运用,是一种决定性的而动摇不定的因素。它以各种方式,从诸多方面破坏这种模式的内部手段,从而破坏其向外的朝非语言世界的延伸。⑥文本因其修辞本性而在表达意见的同时又否定这一意思。
为了说明“语法”与“修辞”之间的这种张力,德曼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当阿琪·班克的妻子问他愿意把球鞋带系在上面还是下面时,他用一句问话回答道:“那有什么不同?”他的妻子就耐心解释两者的不同,却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说“我毫不在乎有什么不同”,因而惹得班克很恼怒。⑦德曼做结论说:同一语法模式产生了两种相互排斥的意思:字面意思要求概念,而它的存在却被修辞意思所否定。⑧
他进而分析道:一个肯定而另一个否定自己的是言外之意的模式。这并不是简单的两种意义,一个字面意义和一个比喻意义,也不是要我们决定这两个含义中哪一个在特定的场合中是正确的。⑨这种含混只能被一个超文本意图的介入才能解除,恰如阿契·班克直面他妻子的场景;然而班克所显示的恼怒更多的是暗示而不是急躁:它透露出班克的绝望,即面对一个语言的意义时却不能控制,以及面对未来的类似含混结构的无限性而无法把握这一令人气馁的前景,而所有这些潜在的灾难就在它们(自己)的含混结构中。这种暗示实际上并不是通过修辞格构成的微型文本的一个部分,它攫取我们的关注仅仅在它保持悬浮和未澄清之际……修辞完全中止逻各斯并展示出参照性误差令人眩晕的可能性。
二
德曼通过对普鲁斯特的著名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一个片段的读解探讨了他认为“修辞的语法化”的文本解读方式。针对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的一大段描写,德曼说:“这一段话是关于隐喻对转喻的优越性的。”⑩但是,在对普鲁斯特这段文字进行了修辞性解读之后,我们就不能再相信这段文字所作出的关于隐喻对转喻的内在的、形而上的优越性的论断。这个例子也旨在证明,由于语言的修辞本性的原因,文学文本在表达一个意思的同时又否认这个意思,显示文本本身有修辞性解构的功能。在许多评论家眼中,解构主义是与情感格格不入的。保罗·德曼独创性的特点在于他把情感与修辞统一起来。他写道:“卢梭称为激情的东西之表达,其实是一种修辞结构的表达。”{11}德曼认为,情感会组织类比关系,组织可感知的事物和可能的事物内在状态之间的交流。例如,在卢梭看来,爱情就是一套复杂的类比关系,情人在其中交流外部特征与内部物质,甚至整个人格。爱情通过“特征”从“外部”达到了内部,而“特征”既有内部的又有外部的,同时我们通过类比各个“器官”从感觉到眼睛达到了情感。作为修辞结构,情感是盲目的比喻。
《阅读的寓言》在更多的语境中研究了情感的问题,如卢梭的《忏悔录》中的道德情感,《论语言的起源》中对音乐的情感反映等等似乎在表达:情感的发展具有无限性,没有不具有情感状态的事物。德曼认为文本的意义并不为表象揭露,即便是最明晰的文本也包含着隐喻和自相矛盾。说到让恩·斯塔罗宾斯基对卢梭的解释,德曼评论说:“多奇怪呀,当一个文本给我们提供一个机会,将非语言学的历史概念与语言联系起来的机会时,我们竟拒绝遵循这一暗示。然而,对斯塔罗宾斯基的学识和敏锐性吹毛求疵者又刻意避开卢梭设立的路标,推崇平淡无奇的而非启示性的阅读,尽管这么做也需要付出解释的努力。……肯定有一种不被怀疑的威胁藏匿于一个人们急于消解的句子之中。”{12}
“解释”在此与阅读相对,甚至可以含蓄地与误读等同起来。毋庸置疑,德曼有关海德格尔和斯塔罗宾斯基的话肯定适用于作为德曼读者的我们。此外,德曼的读者可能会不安地记着德曼有关阅读的一个结论:如果人们认为阅读就是要达到对某个特定文本的单一的、逻辑上一致的解释,一种显然完全由该文本中的证据支持的解释,那么,阅读便是“不可能”的。譬如,任何文本,包括德曼自己的文章,都可以证明是“修辞性的”,正如德曼所说:“视修辞为劝导时,它便是表述行为,但视其为一个转义系统时,它又解构了它自己的语言行为。修辞就是文本,因为它包含两个互不相容的、彼此自我解构的视点,并因此给任何阅读或理解设置了不可逾越的障碍。”{13}
保罗·德曼在文学理论上另一个著名论断是“盲视是洞见的前提”。他提出批评家只有通过确定的盲视才能获得洞见,采用一种方法或理论很难产生洞见。由于文本语言与意义的不一致性,一切语言都有修辞性成分,因而一切语言都有欺骗性、不可靠性和不确定性。在阅读中,由批评家的无意的移置中心所形成的并在自身解构中不断出现的矛盾就是一种盲视,而批评家只有借助某些盲视才能获得洞见,即“洞见寓于盲视之中”。
三
保罗·德曼的解构修辞理论可以说是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在文艺理论的进一步运用,但德曼及耶鲁学派的解构主义与德里达又有许多不同之处,它们分别带有各自的浓厚的本土文化特征,耶鲁学派较少进行哲学思辨,而主要致力于文学批评,本质是学术上的标新立异兼有哗众取宠的特点。而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在本质上是对现存政治制度的反抗。{14}
在语言观及解构对象方面,德里达更多地侧重于哲学领域特别是本体论,致力于探讨是否存在一个赋予一切事物以恒定意义的中心结构或起源。“在我的文本所称的解构当中岌岌可危的主要事件之一就是对本体论的限定。”{15}德里达更趋向于理论思辨,致力于证明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不存在。主要解构对象是以胡塞尔为代表的现象学及以索绪尔·斯特劳斯为代表的结构主义及当代哲学;而以保罗·德曼为首的耶鲁学派主要关注认识论问题,即语言是指涉性的还是修辞性的。其解构主义根本上说是文学的解构主义,解构对象是现象学和新批评,贯穿于德曼批评著作的字眼是语言和修辞。他认为语言在本质上是修辞性的。几乎不提及逻各斯中心主义、声音中心主义、中心书写学等德里达奢谈的话题。
在解构的目的、任务与限度方面,德里达是通过对概念结构谱系的全面考察以确定逻各斯中心主义在构筑自身的过程中所掩盖的东西和排斥的东西。而保罗·德曼的解构阅读则是要找出修辞张力怎样使逻辑与语法被其暗含的意义所破坏,从读者的有利地位发现批评家盲点之后的洞见。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张晓卉,文学博士,上海工商外国语学院英语系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
① Paul de Man, Blindness and Insight,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3,P vii.
② 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大出版社,1997年版,第313页。
③保罗·德曼:《解构之图》,李自修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3页。
④⑤⑧ 塔拉哈斯:《符号学与修辞学》,《1965年以来的批评理论》,佛罗里达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226页,第226页,第225页。
⑥ 保罗·德曼:《对理论的抵制》,王逢振等编《最新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第221页。
⑦陈本益、向天渊、唐健君:《西方现代文论与哲学》,重庆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82页-第183页。
⑨⑩张玉能主编:《西方文论》,华中师大出版社,2002年版,第333页,第334页。
{11}{14}李增:《论保罗·德曼情感理论和修辞理论的统一》,东北师大学报,2002,(6).
{12}{13}Paul de Man, Allegories of Reading, 1979,144. 131.
{15} 李红:《德里达与耶鲁学派差异初探》,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