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严歌苓“雌性”书写的矛盾性

2009-10-13胡颖华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09年8期
关键词:严歌苓雌性矛盾

关键词:严歌苓 雌性 矛盾

摘要:“雌性”是海外新移民作家严歌苓笔下女性的一种生存哲学,在文本中寄托着作者对于女性的审美理想,同时也是一种弱者对抗异质文化的生存策略,但其小说中“雌性”的书写是不稳定的,矛盾的,通过这种矛盾的展示,让我们可以窥见中西文化冲突及文化认同的复杂性。

旅美华人女作家严歌苓非常钟情于女性生存状态的描写,她说“我对女人的观察非常仔细,对女人的兴趣也很浓厚。我认为女性只有在作家的笔下才能显示出其真正的魅力,而且在著名作家的笔下,都是因为女性写得成功,作品才成功……男人由于是狩猎者,情感包裹很严,女人丰富、形象得多,从少女到母亲到老年,每个阶段都在变化。”①藉同性之便,严歌苓以女性细腻及自我建构的想象方式,塑造了一批具有鲜明时代和个性特色的女性,在揭示出人性的丰富与复杂的同时,也表达了作者特定的女性写作立场。

在千姿百态的女性形象背后,备受作者推崇的是既有宽厚、包容、体己和牺牲的母性力量同时又有炽烈的情欲,能大胆实现自身肉体欲望的一系列既古典又现代的女性形象,严歌苓认为她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雌性的美”,其代表人物非小渔与扶桑莫属。《少女小渔》中的小渔在男友的安排下,来到澳大利亚合法与一个有正式国民身份的洋老头假结婚以骗取绿卡。但小渔从不觉得委屈,也不因假结婚而感到羞耻和屈辱,似乎永远在想着别人,努力平衡着所有人的心灵失重,消弭这一事件给每个人带来的痛苦。《扶桑》中的扶桑是地位低劣、命运多舛的华裔娼妓。她温顺、谦卑、坚忍、善解人意,对待被拐卖被凌辱的生活,她不反抗也不驯服,只是逆来顺受。就连做妓女也并无怨言,所以她在被人“毁去践踏”的过程中“释放了自己”。即使在遭到轮奸时,她也只是无声地迎合与包容,被人蹂躏对她来说是“凤凰涅槃”,“那巨大的苦难变成对于她的成全。受难不该是羞辱的,受难有它的高贵和圣洁……只有母性有这样深厚的宽恕和满足。”②

“雌性”一词在《辞海》中的解释是“鸟类及其他动物中能产生卵细胞的,与‘雄相对。”它的本来意义是与“雄性”对照的动物的天然属性之一。但是,在严歌苓看来,“雌性”并不单纯指传统生物学意义上与“雄性”相对的性别特征。在《雌性之地——长篇小说〈雌性的草地〉再版后记》中,严歌苓曾对“雌性”做过这样的解释——“把女性写成雌性,这个容纳是大得多,也本质得多了。雌性包含女性的社会学层次的意义,但雌性更含有的是生物学,生态学,以及人类学的意义”。在小说《扶桑》中,严歌苓又说“母性包含了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是最高层的雌性,她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③综合严歌苓的各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她笔下的“雌性”,有着不仅是基于生物意义上的女性在社会中自由成长起来的质素,还是女性的心灵与生存状态的一种揭示,它首先是原义上的女性天然的生理属性与女性气质。更重要的是,它包含了母性,以及母性由所延伸出来的宽容、牺牲等审美特性。

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的长篇小说《雌性的草地》开始,近20年来严歌苓一直都执著于“雌性”的书写,从受尽凌辱仍泰然处之的唐人街妓女,到娇柔妩媚而又勇敢无畏的农村寡妇王葡萄。严歌苓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推崇“雌性”的书写呢?细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雌”实质上是“弱”和“东方”的代名词。“异质文化的对照,被征服的屈辱,迫使中国人不得不作出形形色色的反应。”④作为在西方文明与东方文化相互纠缠和交织中生存新移民作家代表,面对生存的压力、家国的疏离,他族的排拒,文化的霸权等重重无形的围墙,严歌苓将异质文化环境中的“雌性”化身民族性格和气质的隐喻。“雌性”中的“母性”作为“最高层的雌性”被单独抽离出来,由“母性”派生出来的宽容、自我牺牲等道德层面的品性,在小说中形成强大的精神感召力并往往超越强势文化的压迫,显示出以弱胜强的强大力量。

在严歌苓关于移民生活的系列小说里,严歌苓意图赋予“雌性”强大的精神力量,成为对抗异质文化的生存策略。那么,这种形而上的建构是否真正地发挥了作用呢?是否用这种最原始最基本的人性中蕴含的“雌性”就可软化政治、文化强势,求得双方真正的平等?在严歌苓随后塑造的人物形象以及文本中出现的中西文化冲突不可调和的紧张和压抑感中,可以感受到作者自己也在质疑和犹豫,在一定程度上也无意识地颠覆了自己最初的构想。

一、复制边缘身份的“伪女性本质”

严歌苓心目中完美的“雌性”女性,有着东方传统美德所提倡的“古典式的善良”,以及不受社会伦理所束缚的浑然天成的对肉欲本能的追求。她评价扶桑“是一个原始的嚣张的自由体,在她身上没有任何社会和世俗给予的概念和符号,她没洗过脑,只是一个最低的原初的生命形式,一个淳朴又纯粹的雌性体,我就是带着一种讴歌式的兴奋来讴歌这种原始的生命力量的”⑤,发自原始本能的“性”在严歌苓笔下不仅成为解构伦常的武器,更成为体现“母性”宽容的最佳途径。并“肉身布施”的场景在其小说中多次出现,扶桑在被轮奸中“获得最低下的快乐”;小渔则会因为对方“渴极了”就以身相许;王葡萄会抱着“管他是谁,她身子喜欢就行”的心态与春喜野合。对于这些不以情感为依托,将灵与肉分开的女性,作者这样解释:“女人是一种非常慷慨的性”,她强调“不要在性的关系上总认为自己是一个接受体,一个客体,你超脱出去,开始就要有孔子之类的概念,就会解决很多问题。”,“西蒙·波伏娃讲‘第二性,所谓男人是第一性,女人是第二性的这种说法,我是不愿意接受的。女人不能因为她首先是防御的位置,从性上面来讲,不能因为生理原因,她是一个被动的位置就说女人是第二性……我想要既从生理上来解释,也要从心理上来解释。我认为她的这种防御,这种整个的系统,都不能说她是被动的,第二性的。”⑥

但如扶桑般带有地母色彩的女性能否代表女性的理想范式还令人疑惑。首先,扶桑在被蹂躏时获得“最低下的快乐”就值得怀疑。且不论行为本身对女性所造成的生理伤害,扶桑虽然愚钝,但有自己的思想与感情,很难想象她在一种内外交困的状况下果真能心平气和地活着而不对生活做任何要求,甚至面对别人禽兽般的伤害却感到快乐?理想的“性”向来是“情”的升华,性不能为女性本身提供证实自我的东西。任何有自尊的女人都会反感自己单纯成为男人的泄欲对象。但是严歌苓一遍遍强调不要因为女人生理上的防御位置就“只注意到女性的被凌辱被损害的一面”,“并不是谁占谁的便宜,如果把这个观念忘掉,就可以少很多伤害”⑦,这只能说作者不愿意毫不掩饰地展示人生的创伤,而更愿意用自我开解的方式遮蔽、弥合人生的苦难与困境,从而使饱受伤害的心灵得到一份安慰。但果真如她所说,将女人都视为“慷慨的性”,那《谁家有女初长成》中的曾巧巧就不会手起刀落,在悲愤中将在她身上发泄性欲的大宏兄弟全部杀掉,作家本身在创作中就已产生了对这个问题的否定。

其次,这种雌性的包容心是否有价值也值得怀疑,似乎在扶桑和小渔的范围内,一切污垢都会被她的宽容仁慈所净化。但事实上,一味的要求女性的“地母性”,要求女性具有神一般的同情、慈悲和宽容,无非是使女性由从前的被动式受欺辱转为主动的地母性宽容的接受压迫,这无疑又使女性重新陷入男权文化的陷阱。慈悲、宽容和同情这些品性都应该是对“人性”的要求,而不仅仅只针对“女性”。严歌苓却要求女性心甘情愿地包容一切,实际上就是要求女性心甘情愿地包容男性,“(男人)生来就是为政治、战争、竞技场上的争夺,要他们善良,就等于不给他们事做。他们只要正直,正直本身所包含的善良成分就已足够。而女人应该善良,女人的善良是对男人们在争夺中毁坏的世界的弥补。”⑧扶桑的“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她没有排斥,不加取舍的胸怀是淫荡最优美的体现”,给予了男人占有劫掠她的肉体的合法性,一种原本意图纯粹的还原女性本质的女性主体身份的认同又回到了“主体的非中心化”的边缘状态,成为男权视野中的“伪女性本质”。这种想法可从严歌苓的成长中找到端倪“在当时所受的教育中,女性是与男性对立的,男性是主体,女性是客体。男性是敌人,是权力和力量的象征,女性则压抑、阴柔地对抗着他们。我12岁入伍,25岁退役,这是一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逐步确立的时期,对世界、对人及其对性的看法已经形成基本的概念。”⑨因此,虽然严歌苓多次反对“女人是第二性”的提法,自己却在不自觉中将女人处理成了“第二性”。

二、“逗留者”心态与沟通障碍

移居美国为严歌苓带来了“跨域经验的双重书

写”,作为“边缘人”饱受主流文化的排挤,看到西方主流意识的偏颇和霸权之处,深知“全盘西化”或者着意以一种“东方”的神秘来迎合西方受众都绝不是一种好的办法,作为中华文化的反思者,作家也看到了故国文化中落后的一面。所以,她在创作中认同并实践着“第三空间”的创作视点。但在实际的创作中做到绝对的不偏于某种文化归属是不太容易做到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严歌苓只有在对中国本土故事的书写中才体现出对中国文化的反思与拆解,在面对中西文化冲突,面临“边缘”、“隔离”、“孤立”等种种危机性的压力时,作者的文本中便只有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高度自觉,如《少女小渔》和《扶桑》。她往往将东方文化中包容性、宽恕性等特征提高到可以攻陷一切强权的程度,并自我想象中国对于美国具有文化优越,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作家在身处强势异质文化中的某种焦虑感,并非如她所说的,能够冷静地以“局外人”的身份审视中西文化,能够潇洒地“谁都不从属”,而是竭力想保留中国文化的根,以中国的文化身份来对抗白人主流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曲解和误识。

当然,这种处理有利弱势的华裔族群避开迎合主流读者阅读预期而进行的“自我东方主义”的处理,但也容易遮蔽自身的弱点,缺乏一种冷静的姿态去寻找不能与他族文化进行融合的真正原因。严歌苓笔下的留学生“我”在面对强势文化冲突时,无不是选择了趋从型人格的“自我谦避”的防备与逃离的方式,小心谨慎,不能积极与外界交流,也不能积极地投入有目的实践活动:《失眠人的艳遇》中的“我”经常为失眠所困扰,偶然间我发现“在与我相仿的高度”(五十层楼上)的公寓里有着同样的失眠者。他是“我”内心中最后一线希望,有他的存在,“我”在这个国家就还有知音,“我”和这个国家就还有对话的可能。“我”渴望与他沟通,“我”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了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打电话——“我”害怕对话,更害怕自己一直守望的是一个“真实”的虚无。“我”的被动带来了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挽回的结局——这个“失眠者”,一个年轻的从未出过门、没人认识的男人,最后自杀了。“我”渴望交流,但身上固有的文化的惰性与封闭性让“我”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行动,“我不想和人讲起它。好比我从不把我最爱的书借给人,人若不懂,书就糟蹋了。我受不了人不懂它”,然而结局对我的打击是沉重的,“当夜,我不再有打不打电话的痛苦踌躇,我躺在床上,将自己的身体装殓进丝质睡裙”。在异族恋人(《无出路咖啡馆》)之间,异族夫妻(《密语者》)之间,“我”面对文化冲突时也是逃避,从来不曾当面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不曾为双方的融合做出一丝半点的努力。

作者往往将责任推到美国的种族歧视和文化霸权上,然而指责他人是否真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呢?“我”在逃离之后从来不曾快乐过。逃避又何尝不是一种妥协和折中?但这种退让的方式却始终不能真正解决矛盾。事实上,也正是“我”所代表的柔性的东方文化所缺乏的抗争、奋求、逆进、主动的力量,让“我”故步自封,陷入交流的困境。严歌苓本身就固执地认为,西方与东方之间的隔膜无法解决,“我最痛恨的是西方人总是居高临下地把自己定位在离上帝最近的位置,而把其他肤色的人种贬为劣等民族,然后就由他来拯救来解放。从西方和东方打交道以来,包括十八、十九世纪的传教士直到今天,他们的这个逻辑和定位就从来没变过,包括克利斯对扶桑,也是我同情你,所以我来解救你、爱你。问题哪有那么简单?你克利斯对扶桑连了解都没有,你都不懂她,你怎么理解她解救她?你解救她什么?就如同西方与中国,你还不理解中国,你怎么解决中国那么多问题?西方人永远也解决不了中国的问题,因为他们没学会赛珍珠看中国的立场和方法,他们参与中国的事只能越掺和越乱。”⑩所以,在严歌苓的笔下,所有异族爱情都无一例外地失败,除了因为自小父母不和、初恋被出卖、第一次婚姻遭遇第三者插足等关于爱情的创伤性体验外,东方内向型文化带来的自我封闭与惰性也是形成交流障碍的主要原因。

三、分裂状态下的“雌性”认同

在严歌苓笔下,弱者充分发挥“雌性”的优势,像地母一样毫无功利地包容、谅解,并尽其所能的自我牺牲、奉献,希望能够在她们的努力之下给所有的毁坏和践踏做上一些弥补,但是,弱者们赋予自己的宽恕悲悯,强势的权力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被强势所接受呢?细看文本,那些被“雌性”所攻陷的男性,大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的弱者,或外表强悍而内心脆弱,如大勇和江伟;或柔弱没有出息,如洋老头和克里斯。只有这些弱势的男性才能唤起“雌性”天生的母性精神,满足她们高姿态的拯救和给予的愿望。而当弱者以异域环境中独自生活的知识女性出现时,面对的男性本身处于一个强势的地位,背后依靠的是主流社会的文明优越感,“我”的主体意识让自己无法迎合西方文化的拯救,而“雌性”一贯擅长的牺牲与奉献在面对无需拯救的强者时并无机会施展,“我”对自己的主体身份在陌生的文化中难以获得自我认同而焦灼不安,又何来底气继续坚持这种高姿态下的“给予”?所以,“雌性”并不能成为“我”面对真正强势时突围的有效策略,“我”的次次退让并不能阻止别人对“我”的步步紧逼,“我”只有逃避。

事实上,严歌苓对于“雌性”的认同是不稳定的,可变的,她说“我很矛盾,爱着善良柔弱的人,又羡慕不善而刚强的人”,严歌苓自小远离父母随外婆生活,12岁离家当文艺兵,30岁结束第一次婚姻后赴美,苦学17个月,以托福577分的成绩取得入学资格,并获得全额奖学金。这种卧薪尝胆、向命运抗争的精神,是作家屡败屡战并最终在强势文化中立足的真正原因,而并非“雌性”中的隐忍与退让。同时“雌性”作为一种生存策略来使用,也偏离了当初作者所设想的“无目的、无功利的”,“退”是为了“进”,“静”是为了制“动”,示弱能消除强者的警觉而后发制人,这种生存智慧被严歌苓称为“狡猾的女权主义”。她说“我有一定的女权主义,只是藏得比较深,比较狡猾。我不喜欢美国的女权主义,动不动就去烧胸罩,自己不讨好,还让男人对她们很警觉。女人贤惠起来是很性感的。”{11}“雌性”表面无目的,实质正成为塑造男人心目中完美女性的手段。

对“雌性”认识的分裂实际上反映着作家在实现自我的脚步受到阻碍时,出现的暂时人格分裂的自我。一方面,是渴求真爱、尊严、自由、自我实现的自我,一方面是对现实妥协的自我。作为生存策略的“雌性”便随现实的自我和自我实现的自我的挣扎而出现起伏变化。《少女小渔》发表于严歌苓到美初期,当时的她处于社会底层,当为生计、温饱而写作的时候,生存的个人的立场比尊严要重要得多,所以反映着作家焦灼的“雌性”无坚不摧,作者甚至还因此发出“弱者的宣言”,急于告白自己的“弱者不弱”;小渔以道德的牺牲压抑了自身的欲望,她放弃自身作为女性对于爱情的欲求,不断去宽容他人,忍受伤害;“自由”的扶桑则分不出善恶、无所谓自尊不自尊,将所有虐待和受难都当作享受。这种被动的委曲求全和隐忍退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在身份认同焦虑状态下的严歌苓的焦灼心理,希望用东方母性宽容的道德力量去谅解和超越强势文化的压迫。在无力与强势抗衡的情况下,作者想象用东方的处世伦理让人物顺着苦难的样子去体会它、顺应它,那样就能获得自由以及无上的精神力量。当作家的生活逐渐趋于稳定,心态趋于平衡,较少浮躁、功利的心态时,创作会更多地站在自己民族的立场上为作为弱势群体的少数族裔发声,因为维护了本民族的利益也就是维护了个人的地位。所以扶桑弃克里斯而选择大勇,是对中国文化的回归。近期的作品中,严歌苓的创作较之前期更显纯粹、精致、深刻和沉稳,创作更多的是出于某种真情的抒发,精神的寄托和纯净的审美追求。作者对于“雌性”的女性哲学也有了新的体认,女性意识张扬、积极主动出击的“赢者”王葡萄就是生动的例子。

“雌性”认同的不稳定性还体现在对“母性”的分裂书写上,一方面,严歌苓不遗余力地歌颂母性“包涵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母性是最高层的雌性,她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另一方面,严歌苓又屡次在小说《一个女人的史诗》、《人寰》和《母亲与小鱼》、《失落的版图——告别母亲》等纪实性散文中批判母亲的“忘我”牺牲,“母亲”很喜欢拯救他人的感觉,“她的那种戏剧假设中,她总在救死扶伤,总在以她单薄的灵肉抗衡无形而巨大的势力。于是她感到整个生存有了种深度和实质。就这样一个温柔和自我感觉神圣的女人。”{12}她总是很得意于自己的自我牺牲,很喜欢这种被丈夫和儿女“欠”的感觉。多少悲情的故事就是以这种表面“无私”其实有“私”的形式出演。然而儿女们再也受不了母亲的这种出演,这种自我牺牲的行为永远以既不利己也不利人的结局出现,给家族的下一代特别是女儿们带来更加深重的精神负担和悲剧命运,她们以弱者的身份试图赢得子女的同情,以子女对于自己的爱作为要挟迫使他们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活下去。母亲的理直气壮和永远良好的自我感觉在驱使她们成为女儿命运的主宰者,那种不屈不挠的个人意志强加于别人之上的固执让作家深受其害。“母亲”功利的“雌性”尚且使子女不堪重负,那么,异质文化下的弱者同样功利的“雌性”还能走多远?

严歌苓“雌性”书写的矛盾性与不稳定性,除了因为作者本身的双重性格的体现外,更重要的是,对某种文化的认同并不仅仅是个人的选择,它还需要族群社会和主流社会的认可与接受。而且与种族、文化传承、经济状况、性别、心理等因素有关,纯粹从精神层面出发的“雌性”在面对复杂的社会现实时必然遭遇着激烈的碰撞与强烈的不适应症。传统文化哲学的血液一直流淌在作者的创作激情中,但也可能因此让女性走回对父权制度认同与妥协的误区,是无法解决女性自身成长和文化认同的焦虑的。

(责任编辑:范晶晶)

作者简介:胡颖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讲师。

①⑨李亚萍:《与严歌苓对谈》,《故国回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12页,第211页。

②③{12}严歌苓:《扶桑》,《人寰》,《严歌苓文集》,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年版。

④ 饶芃子:《海外华文文学的中国意识》,《本土以外——论边缘的现代汉语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3页。

⑤⑦{10}李硕儒:《严歌苓、李硕儒对话录》,《广角》,2001年第7期。

⑥ 严歌苓等:《王葡萄:女人是第二性吗?》,《上海文学》,2006年第5期。

⑧ 严歌苓:《弱者的宣言》,《波西米亚楼》,当代世界出版社,2001年版,第128页。

{11} 严歌苓:《十年一觉美国梦——复旦大学讲座的演讲词》,《华文文学》,2005年第3期。

参考文献:

[1]严歌苓.第九个寡妇[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

[2] 滕威.怀想中国的方式——试析严歌苓旅美后小说创作[J].华文文学,2002,51(4):61~69.

[3] 李贵苍.文化的重量:解读当代华裔美国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 黄万华.美国华文文学论[C].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0.

猜你喜欢

严歌苓雌性矛盾
几类树的无矛盾点连通数
连续超促排卵致肾精不足伴生育力低下雌性小鼠模型制备和比较研究
再婚后出现矛盾,我该怎么办?
矛盾的我
对矛盾说不
严歌苓 自律是我日常的生活方式
严歌苓的芳华岁月
河南一种雌性蚜蝇首次记述
慢性焦虑刺激对成年雌性大鼠性激素水平的影响
论严歌苓小说中的中国移民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