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亲情与代沟
2009-10-12谭志明
谭志明
粗读安勇的这篇《这孩子》,脑子第一个印象就想到《我爱美元》(朱文)那种引诱父亲嫖妓放纵情欲的小说,觉得一定是个以情欲的压抑与释放为主线的文本。可是仔细再看再想,这篇小说实际是通过描写“我”过早丧失母爱和父亲的爱情的缺席,含蓄地表达了父子之间无法言述的微妙感情。
“我”的母亲在“我”六岁时死了,父亲孤单地过了二十多年,有一次父亲在老家因偷窥女人上厕所而闹得十分不快,所以“我”常常认为父亲需要一个老伴。“我”在某个晚上带了风尘女子小韩回家,“我”叫小韩独自一人走进父亲的屋子,目的显然是为了解决父亲的需要。“我”在城里谈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但没有一个能长久。“我每次和这些女人上床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我有一种负疚感,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我时不时可以找到类似母爱的补偿,可是鳏寡的父亲却孑然一身,没有女人的温暖。
小说中运用了“我”和“父亲”这对“重像”,迂回地细诉儿子对父亲说不出口的感情。“我”对“这孩子”的称呼,有奇妙的偏好。因为母亲临终时,和“我”说过这句话;而“小韩”最后也对“我”说“这孩子”。女人作为母亲角色所拥有的博大温暖的爱以谱系流传的方式隐隐链接着“我”、这个世界和世上疏离却又最亲的父亲。父亲醉酒后不但抚摸着“我”,还叫着母亲的名字,让“我”明白到父亲同样需要这种“母爱”,所以“我”会想到把小韩带到老家。小说中这种感情十分耐人寻味,儿子对父亲的感情,转化为一种男性之间同病相怜的感受――既有父子之间的感情,又有同伴式的理解。
然而,儿子所做的一切,显然误读了父亲。男性除了性欲的要求,更需要亲情。鳏居二十年的父亲,其孤独感要远远大于性饥渴。在这一点上,年迈的父亲与年轻的儿子的需求并不完全一样。因此,《这孩子》表面看来是一个父亲因为长期压抑而偷窥,继而儿子招妓侍父的故事,事实上却写出了父子两代亲情与代沟的复杂关系。可以说,父亲发出“这孩子”的感叹,既表明父亲对儿子“孝顺举动”的感动,又嗔怪儿子没有真正明白父亲的心思。
小说最撼人心菲的莫过于写出了儿子对父亲的异常孝顺(某个程度上把他当成母亲,小时候还吸他的奶头)以及父亲对儿子复杂的感情(某次把他当成代用的妻子,摸他)。畸形的情的缺失与欲的压抑把两人潜藏的感情和亲情投射到一个幷不存在的“母亲”的客体上――先后流转于死去母亲和小韩这对谱系,而两人在这个投射的过程中感受到温暖彼此纽带式的爱。可以说在“母爱”无限大的包容下,每个人都是“这孩子”,缺少母爱的人是孤独、凄清的。所以“我”把妓女带回去,表面上为了解决情欲的问题,但是正如“我”带小韩在回去路上的沉默和庄重一样,其实我是带着“母爱”回去,去温暖父亲孤独的、凄清的夜晚,是对父亲缺失母亲陪伴的怜悯。这种“轻浮”的做法,其实带着另一种圣洁的庄重。
从小韩很快由父亲屋子出来,到父子在电话里无言,我们猜出“嫖妓”并未实际发生,所谓“偷窥”事件也极可能是乡邻们的误解。最后父亲通过大哭,把自己情感孤独的感受和父子之间亦母亦友复杂微妙的感情统统宣泻了出来。
这篇小说对父子之间复杂的感情通过母亲和小韩角色的穿插写得含蓄蕴藉。作者敢于留下空白,善用细节、象征和对照等文学手法来呈现主题。作者的高明在于不是用悲剧性的情节装置,也不是赚人眼泪的感动式写法,而是用同情、理解和怜悯来呈现父子之间真挚感人的感情。通过“我”的一送,父亲的一哭,两条感情河流终于汇合在一起,形成了大音希声的无言交流。这篇小说表面上看来是个平凡的故事,却有极大的“可写性”,作者“重语淡出”的笔法让读者能在小说的框架下参与主题的再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