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江姐》首次公演内幕
2009-10-12耿耿
耿 耿
2007年5月上旬,国家大剧院致函空军,希望空军组织复排歌剧《江姐》,作为国家大剧院启用后首批上演的七部经典剧目之一,在国庆节期间进行演出,向党的十七大献礼。歌剧《江姐》是全军唯一入选国家大剧院首批演出的剧目,也是全国唯一入选的歌剧。空军政治部和空政文工团将其作为一种很高的政治荣誉,高度重视。经过一番筹备,金秋十月,空政文工团第五次复排的民族歌剧《江姐》,在新落成的国家大剧院上演。
《江姐》首次公演是在1964年金秋,当年参加过1964年版《江姐》创作演出的同志,健在者都已进入了古稀之年。他们得知第五次复排《江姐》时,无不心情激动,感慨万千,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已故去的同志,回想起那个火红的年代,回想起《江姐》首次公演前后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江姐》初审会上,音乐部分居然被全盘否定
1958年,空政文工团设立总团,团长黄河,政委陆友,下辖歌剧团、歌舞团、话剧团和空军军乐队。1959年全军第二届文艺会演,推出了许多优秀剧目,如: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的话剧《槐树庄》、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的话剧《东进序曲》、总政文工团歌剧团的歌剧《柯山红日》等,并被拍摄成了电影。空政文工团的话剧《年轻的鹰》、歌剧《牧丹江畔》、舞剧《女飞行员》,社会反响有点平淡。为此,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批评了空政文工团,说:“帅有问题”。刘亚楼的一句话把团领导一个个弄得忐忑不安,关起门来搞了一个月的整顿。1961年,空政歌舞团推出了《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好评如潮,终于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这样一来,对歌剧团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1960年,阎肃看到一部反映胶东某游击队与土匪斗争的独幕话剧《活捉罗根元》,觉得情节可取,将其改编成了独幕歌剧《刘四姐》,公演一年,很受观众的欢迎。大家觉得应该趁热打铁,再搞一部歌剧。阎肃建议:“我看《红岩》那本书不错,里头有个‘江姐,咱们就写一个‘江姐吧。”不久,阎肃就揣着小说《红岩》去辽宁省锦州市探亲休假。在那里,阎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埋头写作。20天的假期,他用18天写出了初稿。事后文工团里有人调侃:阎肃18天“闭门造车”写《江姐》。实际上,阎肃并非是“闭门造车”。
阎肃是河北保定人,1953年调入西南军区文工团,1955年随西南军区歌舞团编入空政文工团。阎肃在重庆参加过学生运动,闹过学潮,解放后两次参加土改,两次参加清匪反霸,多次去歌乐山的“中美合作所”,熟悉重庆的革命斗争历史、乡土人情和风俗习惯。《江姐》中有许多情节是小说《红岩》里没有的,可是观众看了《江姐》后仍然感到真实。《红岩》的作者罗广斌、杨益言也都予以了肯定,就是因为阎肃有一个比较坚实的生活基础。
完成创作后,阎肃把稿子带回北京,音乐创作的重任便落到了羊鸣、姜春阳、金沙的身上。羊鸣统管音乐总体规划和设计,并负责写江姐和沈养斋的唱腔;姜春阳重点写甫志高和第二场的唱腔;金沙是四川铜梁人,1940年考入国立音乐学院,熟悉四川风情和民间曲调,便将具有四川特色的人物、场次中音乐和唱腔都交给了他。三位音乐大师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分白天黑夜连轴转,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的创作之中。
曲子写完了,剧本该露面了。文工团召开了《江姐》第一稿剧本审查会,陆友主持会议,由阎肃念剧本,羊鸣、姜春阳、金沙三人唱。当年几位参加此次审查的老同志,在谈起此事时都忍不住笑。老同志黄寿康回忆说:“阎肃第一稿剧本写得长着呢!‘江姐哭丈夫,后来只有20多句唱词。阎肃最初写了100多句。全世界的歌剧都找不出那么长的一段唱,谁能唱下来?100多句,还不得把演员累死。但是总体看,文学上能站得住,人物、情节、高潮都有。我们觉得能写到这个水平,相当不错了。三个作曲的唱得也挺得意,摇头晃脑的,还带着表情和手式,自我感觉良好。没想到……”
没想到几位领导光摇头,不点头,都不太满意。这几位领导可都有来头。政委陆友是延安鲁艺音乐系第二期学员,他的系主任是大名鼎鼎的吕骥。团长黄河是歌剧《董存瑞》作曲者之一,副团长牛畅是歌剧《王贵与李香香》作曲者之一,副团长刘敬贤是歌剧《王秀鸾》作曲者之一。他们在音乐方面都是专家。会议结束时,陆友作了一个结论:“剧本还要修改。这一稿的音乐全部作废!太肤浅,不行,一个音符都不要!推倒重来,重新生火,重新另写!”一瓢凉水从头浇到脚,几位作者都不吭声,蔫了。阎肃写的剧本基本上站住了,可以慢慢修改。音乐却被来了个全盘否定。歌剧是要唱的,如果不唱,光照剧本念,那就叫话剧了。歌剧团岂不成了话剧团。搞音乐的着急了,三位音乐家骤然感到压力倍增,心急如焚。
羊鸣是山东长岛人,当过儿童团长,在学校唱歌、跳舞、演戏。1950年,羊鸣调到东北空军政治部文工团。1953年考入东北音乐专科学校(沈阳音乐学院前身),校长是著名音乐家李劫夫。1958年,调到空政文工团从事歌剧音乐创作。羊鸣性格豪爽,有一股山东大汉“闯关东”的劲头。他没有泄气,而是振作精神领着姜春阳、金沙到全国各地采风去了,一去就是6个月。他们博采众家之长,先后学习了京剧、河北梆子、川剧、越剧、沪剧、婺剧、评剧等剧种和四川清音、四川扬琴、金钱板、杭州滩簧等民间说唱音乐。除了搜集音乐素材,还学习民间乐器的使用、乐队的组成。《江姐》后来被定为民族歌剧,文艺界称之为“民族音乐的瑰宝”,便是因为采用了大量的民族音乐素材和乐器。
1963年9月,《江姐》终于通过审查,进入试唱排练。当演员们拿到剧本,开始排演的时候,经常是一唱就掉眼泪。能把演员唱哭,说明音乐创作确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刘亚楼精雕细刻《江姐》
1963年11月29日,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政委吴法宪、政治部副主任王静敏,由陆友陪同,在东交民巷22号空军小礼堂观看了歌剧《江姐》的连排。刘亚楼一边观看,一边和陆友交谈,对情节、唱腔、歌词、道白都提出了修改意见。刘亚楼早年留学前苏联近10年,毕业于伏龙芝军事学院,在莫斯科大剧院看过西洋歌剧,对西洋歌剧的套路比较了解,他提出的意见绝不是泛泛而谈,而是能说到点子上。刘亚楼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主题歌。他说:“主题歌你们琢磨一下,不够响,要一字一字地推敲。《洪湖赤卫队》的主题歌就很突出,主要是顺口。《茶花女》的主题歌就是它的主旋律。《马赛曲》有《马赛曲》的主旋律。现在的问题是整个曲子没有核心,没有主调。《红梅赞》曲子不突出,目前还不能成为主题歌。《茶花女》、《伊凡·苏萨宁》、《蝴蝶夫人》的主题歌就突出了主旋律。我主张现在的《红梅赞》不要,离开它来写曲,写完曲再填词。可不可以用这种办法来把主题歌写好?至于歌剧需要几个主题歌,我就不清楚了,总之要有一个好的。可以采用一些地方戏曲和民歌,可以移植,可以模仿,但是必须要有特色。”
刘亚楼对器乐的使用也很关注,第三场江姐有一段道白,道白之后,音乐声起来了。刘亚楼觉得音乐太响,观众听不清道白,于是就指着乐队批评道:“你们乐队就是不注意!好不容易毛主席出来了,又被你们乐队压下去了!”乐队的同志互相眨眨眼睛,做个鬼脸,心里想:“这个罪名可担当不起!谁有那个胆量,敢把毛主席压下去?也就是你刘司令敢说这样的话。”
根据刘亚楼的指示,《江姐》剧本四次修改,音乐反复加工,仅《红梅赞》就八易其稿,修改达二十多次。一曲《红梅赞》传唱40多年,经久不衰,深为广大群众所喜爱,这无疑与当时的精益求精分不开。
由于刘亚楼对《江姐》的排练采取高标准要求,精雕细刻,从1962年初创作至1964年9月公演,创作和排练长达两年之久。1964年4月,全军第三届文艺会演在京举行,空政文工团想把《江姐》搬上去演出。刘亚楼认为还不够成熟,没有同意。1964年8月,空军首届话剧、歌剧会演在京举行,会演期间演出了《江姐》。空军会演属于内部演出,地方人士邀请的较少。所以整个首都文艺界都不知道空政文工团憋了两年多是在埋头一部大歌剧。
毛主席说:“江姐那么好的一位同志,为什么让她死了呢?”
1964年8月2日,刘亚楼在空军会演时观看了《江姐》,基本表示认可,认为再改一改就可公演。同年9月,团长黄河、政委陆友分别随艺术团出国访问演出。出国前,文工团常委会决定:由副团长刘敬贤主持工作,《江姐》争取在国庆节前后公演,具体演出时间还需要空军首长来决定。很多演员见总是不让公演,心里着急,跑到刘敬贤跟前地絮叨这件事:“刘副团长,什么时候能让我们演呀?你去问问嘛!”“你们着急,我比你们还要急!”刘敬贤瞪着眼睛说。那几天,刘敬贤被一些演员弄烦了,鼓足勇气,跑到空军政治部副主任王静敏的办公室,要求把《江姐》推出去公演。王静敏看着他,足足有五分钟没说话,尔后问道:“公演以后,你能保证主题歌流行全国吗?”王静敏知道,刘亚楼对主题歌《红梅赞》格外关注。刘敬贤也豁出去了,当即立下了军令状:“我能保证!要是这个戏不能打响,主题歌不能流行全国,你撤我的职!”王静敏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那好,你们就演吧。”
1964年9月4日,空政文工团在中国儿童剧场演出七场歌剧《江姐》。公演第二天,外交部副部长刘晓和夫人观看了演出,对《江姐》赞不绝口。刘晓曾与周恩来一道参加过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彼此非常熟悉,回去后就告诉了周恩来:“空政文工团有一出很不错的歌剧,名叫《江姐》。”次日黄昏,位于东华门的中国儿童剧场门口熙熙攘攘,观众正在入场。一辆红旗轿车远远地停住了,周恩来和邓颖超事先没有通知,也没带随行人员,如同普通群众一样来到剧场。他们在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门厅工作人员一见周总理,扭头就往里边跑,口中直嚷:“周总理看演出来啦!”刘敬贤等团领导正在后台忙碌,听说周总理来了,又惊又喜,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忙跑出来迎接。好在他们平时都在前排预留了四个空座位,便迎过去请周总理、邓颖超入座。刘敬贤、干事顾正平一左一右坐两边,陪同观看。演出中间,刘敬贤适时地向周总理简短地介绍剧情。总理聚精会神地看戏,没有说什么。随着音乐旋律,他的手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看到剧中的蒋对章把口中的烟杆嘴在袖口擦一擦递给沈养斋时,周总理和邓颖超都笑个不停。
幕间休息,在休息室里,团里同志请周总理作指示,总理微笑着把脸转向邓颖超说:“你就说说吧。”邓颖超高兴地说:“你们演得很好,情节很感人,歌曲也很好听。”周总理、邓颖超平易近人的作风使大家感到非常亲切,没有一点儿压力。
1964年10月12日夜,演员们结束了一天的演出,回到文工团驻地。刘敬贤正想休息,有个干事跑来报告:“毛主席明天要来看演出,地点定在人民大会堂三楼小礼堂。”刘敬贤马上打电话给王静敏副主任,王静敏要求对演员暂时保密,并特别强调:“要保证安全。”
此时演员们都已上床,一个紧急通知把他们叫了起来。刘敬贤下达了明晚的演出任务,虽然没有讲谁来看演出,大家从团领导那关不住的笑脸上,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谜底。由于演出地点已挪到了民族文化宫礼堂,服装、道具、灯具全搁在那儿,离明晚演出还不足20小时,搬东西、装台就显得紧张了。会一散,汽车轰鸣,大队人马直奔民族文化宫。那一夜,所有演职人员都没有睡觉。
任务布置了,刘敬贤却在犯嘀咕,他在琢磨王静敏说的“要保证安全”是什么意思?他记得扮演江姐的三位女演员,其亲属有点什么“问题”。那时候是讲成份的。他不敢马虎,连夜查看档案,一查“问题”还不少。三位“江姐”谁上谁不上,刘敬贤不敢擅作主张,再次打电话请示王静敏。王静敏考虑片刻,决定:万馥香演上半场,蒋祖缋演下半场,郑惠荣做预备。
1964年10月13日晚,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董必武、彭真、薄一波、罗瑞卿、杨尚昆、江青等,在人民大会堂观看了空政文工团的歌剧《江姐》。毛泽东看戏时很能入戏,他神情专注,看得十分认真,脸部表情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当看到“江姐”被叛徒出卖而被捕时,立刻板着脸,瞪着眼,嘴唇紧闭,一副生气的模样;当看到蒋对章和警察局长沈养斋一段戏时,毛泽东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观看演出期间,毛泽东说了一句充满感情的话:“江姐那么好的一位同志,为什么让她死了呢?”周总理听了,会意地笑了笑,没吱声。坐在一旁的江青却把这句话记到了心里。10月14日,毛泽东见到空政文工团的有关同志,又说:“看了你们的歌剧,剧本改写得不错嘛。是否可以不要‘江姐死。要把沈养斋抓住,沈醉在北京嘛,大特务头子,我们早已抓住了,沈醉的检查我都看过了嘛。”至于如何抓沈醉,毛泽东说:“就让双枪老太婆把沈醉包围住,不要跑掉了,要抓住嘛。”
就在毛泽东观看《江姐》的那天晚上,刘亚楼正在南京主持一个会议。他守候在电话机旁,急切地想要了解演出的情况。北京方面把人民大会堂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刘亚楼。当得知演出获得成功后,兴奋的刘亚楼第二天就派专机把《江姐》剧组的全体人员接到南京,请他们吃饭。南空领导给刘亚楼敬酒,刘亚楼不喝,叫他们给文工团的同志敬酒。刘亚楼高兴地说:“知道他们是谁吗?昨天毛主席看了他们演的《江姐》!我代表空军党委,一级党委啊!向大家敬酒,要把戏搞得更好,不要翘尾巴……”
江青说:“《江姐》用南方小调,能反映革命先烈吗?应该用河北梆子唱。”
1964年12月初,江青在一次舞会上遇见了空政文工团的女演员洪文玉,对她说:“我在《光明日报》上看到一篇牛畅写的文章。牛畅是不是你们团的?他在文章中提出了文艺创作‘三化的问题,我同意他的观点。你回去跟他打个招呼,我准备同他谈一次话。毛主席看了《江姐》后,说江姐不应该死,我对这个戏也有点儿意见。我想另搞一个《江姐》,还叫你们搞。”洪文玉回到团里,一字不漏地向牛畅作了汇报。牛畅越听脸上的表情越严肃,压低声音对洪文玉说:“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讲。”洪文玉点点头,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团里的同志得知江青要另搞一个《江姐》,肯定会人心大乱。
牛畅作为总团副团长,这几年一直在抓《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没有分管《江姐》的具体业务。他在音协的一个座谈会上介绍过《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的创作体会,中国音协主席吕骥觉得很好,叫牛畅整理一下,发表于《光明日报》,题目是《关于文艺创作“三化”的问题》。江青找他谈话,起因是这篇文章,真实意图却是在《江姐》。纵观江青培植的八个“样板戏”,没有一个属于部队文艺团体,没有一个是歌剧,这对于正在树立“旗手”形象的江青来讲,实在是一大遗憾。毛主席观看了《江姐》,在肯定的同时又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这给了江青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所以江青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1964年6月,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在京举行,周总理看过京剧《奇袭白虎团》后,给空军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创作一部反映抗美援越的作品。空军方面已决定派牛畅、张士夑、丁一三、朱正本等人以解放军文化考察团的名义到越南采访。牛畅由此想出了一个脱身之计,他把江青找他谈话一事向王静敏作了汇报。王静敏分管文工团,包括《江姐》在内的许多作品,都是他担任空政副主任期间抓出来的。听说江青要另搞一个《江姐》,王静敏也是一肚子不高兴,说了两条意见:“江青找你谈话,第一,先听江青讲;第二,如果提到《江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修改不修改,要请示刘亚楼司令员。这样说就行了。”牛畅又问:“要是她非要叫我另搞一个《江姐》,怎么办?”王静敏答:“你就说周总理已经布置了任务,马上要去越南。这件事你得先说。”有空军领导撑腰,牛畅心里就踏实多了。
1964年12月中旬,牛畅接到了电话通知:“江青同志指示,请你明天下午到中南海来谈话。”第二天下午1点多钟,江青派车把牛畅接到了中南海紫光阁。江青说:“现在主席很忙,主要在考虑国际共运中的一些重大问题,让我替他抓一抓文艺。这几年文艺界的思想很乱,我准备开一个会,搞一个文件,抓一抓这件事。我看了你的那篇文章,说文艺创作要遵循革命化、民族化、大众化的原则,这个提法很好,很有新意,把问题说清楚了。”江青拉拢人有一套办法,一见面先把牛畅夸奖了一番。牛畅却没有贪天之功为己有,他如实说:“那篇文章只是谈了一点对周总理指示的理解和体会,‘三化是总理提出来的。”江青见牛畅扯出了周总理,不再感兴趣了,马上转移了话题:“《江姐》还在演吗?”江青问。“正在上海演,很快就要去广州、深圳。”牛畅回答。江青拖长音调说:“你们团搞的那个《江姐》,我和主席都看了。主席对这个剧有点儿意见,说江姐不应该死,应该让双枪老太婆带着游击队打进渣滓洞,把江姐救出来。我觉得《江姐》立意不好。……音乐也要改,《江姐》用南方小调,缠缠绵绵,悲悲戚戚,能反映革命先烈吗?应该用河北梆子唱,河北梆子唱起来多么高亢。你回去说一说,《江姐》不要在南方演了,不要再凑热闹了。我要重新搞个《红岩》,京剧全本的。阎肃的歌词写得不坏,把阎肃叫来,把整个创作队伍都叫来。”
牛畅听江青一会儿说要改成河北梆子,一会儿说要搞京剧全本,反正要把《江姐》来一个彻底推翻。他也没有硬顶,使出了与王静敏商量好的办法,说:“这件事我可能参加不了了,我马上要去越南。”
“去越南干什么?”江青愣了一下。
“总理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任务……”牛畅简要地说了说。
“没关系,你回去汇报一下。总理叫你们去越南,你就先去吧,你把阎肃给我叫来。”提到周恩来,不知触及了江青哪根神经,突然说:“你们军队很粗暴!听说把各个文工团的管弦乐队都砍掉了,有没有这回事?”
“总政文化部是有这么一个决定,但是也没有全部取消,空军就保留了。刘亚楼司令员说,空军是个大军种,不能没有一个管弦乐队。”牛畅说。
“那很好,你们空军做对了。管弦乐队有什么不好?我要到你们乐队听一听,在空军搞一个试验田。”江青在这里明确提出,要在空军搞“试验田”。
“乐队正在湖南参加‘四清运动。”牛畅解释道。
“回来再安排……”江青有些不耐烦地说。后来,江青和牛畅又谈起了乐队的编制、京胡的改革等。最后江青说:“你把你的想法回去写个文字材料给我。我讲的几件事,由你去抓一下落实。半个月后,我要听你的汇报。”
事先王静敏交代过,主要是听江青讲,所以牛畅连笔记本都没有带。回到团里,他凭着记忆整理了一个谈话记录,上报空军党委。文工团内部仅向几位主要领导透露了些事,没有公开传达。王静敏看了报告,当看到江青说用河北梆子唱《江姐》时,又好气,又好笑,嘟哝了两句:“用河北梆子唱,南方音乐有什么不好?南方也有几亿人口,就不要啦!”王静敏的这两句话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了他反江青的一大罪状。
江青实在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你们那个《江姐》该停演了!你们风头出得够多了,该刹车了!”
《江姐》在上海一亮相,就引起了轰动。有条件的剧团纷纷登门取经,调集精兵强将,购置服装道具,开始了排练,先后有5家剧团在沪上演了《江姐》,6家剧团在一个城市同演一部《江姐》,时间长达两个多月,形成了戏剧界罕见的文化景观。
八个“样板戏”有一多半出自上海,江青见空政文工团的《江姐》在上海如此受欢迎,心里窝了一股火。中国京剧院一团的《红灯记》正要去广州,江青和牛畅谈话时,就特别强调:“《江姐》不要在南方演了。”可是刘亚楼当时在上海,空军不买她的账,继续在上海演。上海演罢,紧接着就去了广州。这一举动,明显违背了江青的旨意。空军为什么不买江青的账?其中所涉及的原因十分复杂,也十分微妙。毛泽东非常器重刘亚楼,刘亚楼任空军司令员时,年仅38岁。至刘亚楼逝世,他在空军司令员的位置上从未动过。林彪也非常器重刘亚楼,辽沈、平津战役,四野参谋长刘亚楼协助林彪做了大量的指挥工作。而江青那时候还没有结成“四人帮”,还没有形成一股政治势力,所以此时她还不敢得罪刘亚楼。
刘亚楼在上海病重住院期间,政委吴法宪和空军常委们轮流守候在病房里。牛畅整理的谈话记录,刘亚楼不一定能看到,但吴法宪肯定是看到了。然而,吴法宪也没买江青的账。牛畅给吴法宪打电话,吴法宪说:“黄河不是在家嘛?他是文工团总团长,让他汇报去吧。”吴法宪知道,牛畅一行去越南,是周总理亲自布置的任务。周总理说的话,吴法宪是很看重的,不敢马虎。陆友出国还没回来,吴法宪就提出让黄河去给江青汇报。牛畅听吴法宪这么一讲,趁机离开了北京。
毛主席对《江姐》的指示,刘亚楼一直记在心里,即使在病床上,他还在琢磨如何修改的问题。空政文工团把演员申玉梅留在上海,刘亚楼有什么话,申玉梅及时打电话传达到团里。关于《江姐》尾声的修改,刘亚楼提出:江姐挺立在红岩上,工人、农民、解放军、少先队员面向江姐而立,满天红霞,《红梅赞》歌声起……大幕徐徐关闭。刘亚楼设计的这个方案是一个模糊方式,回避了江姐死没死的难题,全剧结构无需大动,观众可以接受,同时也贯彻了毛主席指示的精神,可谓两全之策。
江青说的话,空军没有听,还在南方越演越红火,江青心里的火气一时不知道该朝谁发泄。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的几个样板戏,也没有《江姐》风头出得足。京剧《红灯记》和歌剧《江姐》几乎是同时抵达广州,又同时在广州演出,《江姐》无意之中颇有点和《红灯记》叫板唱对台戏的架式。所以等吴法宪有了闲工夫,打算带黄河向江青汇报时,江青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牛畅怎么不来?他上哪去了?他不来就算啦!”《江姐》在武汉演出时,江青实在忍不住了,对吴法宪阴阳怪气地说:“你们那个《江姐》该停演了!你们风头出得够多了,该刹车了!”吴法宪这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把正在武汉公演,并准备去郑州、西安的《江姐》剧组召回了北京,改成内部演出,仅演几场就刹了车。
1965年5月7日,刘亚楼在上海逝世。一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八个“样板戏”大红大紫,而歌剧《江姐》则被打入了冷宫。1977年,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二年,空政文工团复排《江姐》;1979年,《江姐》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成电影;1984年,《江姐》首演20周年,空政文工团第三次排演《江姐》;1991年,为庆祝建党70周年,空政文工团第四次排演《江姐》,6月29日江泽民观看了《江姐》。2007年10月,空政文工团第五次复排的歌剧《江姐》,唱响在新落成的国家大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