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四题
2009-10-12陈毓
陈 毓
蔚蓝
火车上。对面女子面前的那束鲜花里,像藏着一个魂,总把我的眼光吸引去。
我和鳗鱼的爱随夏天气温的高涨而高涨,夏天过去一半时鳗鱼跟我说,再不离开M城她非死不可。我爱鳗鱼,我决定带鳗鱼旅行,去N城。
从M城开往N城的直达快车早7点15分始发,18点10分到达,真正的朝发夕至。这趟列车开通不久,一切都是崭新的,柠檬黄的窗帘、烟灰的靠背和坐垫、咖啡色的几案以及铺在上面的白色麻质桌布无不给我和鳗鱼明亮愉悦的心情再添一份愉悦和明亮。
我们的目的地是此前在地图上找见的一个海岛,我们打算关掉手机,在那里呆十天,让世界只是我们两个人的。
海鲜新鲜上市,我们来得恰好。大海的慷慨赠与使鳗鱼感慨,她说刚刚明白,人类的嘴唇只该有两个用途:接吻和品尝各种美味。出去吃饭,回来做爱,累了睡觉,醒了发呆。能够安静真好啊!敢于关机真勇敢啊!但是仅仅过去两天,我就开始心慌,坐卧不宁,起初我不敢把这情绪冒出来,只在心里强做压抑。但是不久我发现鳗鱼背着我偷偷看手机,发短信。奇怪的是我发现了鳗鱼的举动,非但没生气,反而幸灾乐祸。我说,要不咱们还是把手机开着吧,这样你就不用跟个贼似的了。鳗鱼脸一红,又一黑,冷然说,多没意思啊。你好像不觉得自己是贼似的。这哪里像那个一向机智幽默的鳗鱼的话,我不禁呆了一呆。
手机还是开了,我们顷刻跌进千里之外我们的日常生活,仿佛我们不是在N城的海滨旅馆里。我一看见鳗鱼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就立即调转脸,走到外面去。我在海滩上漫无目的地走,也趁着这时分在电话里梳理几爪远方乱麻似的生活。
蓝色海岸线,金黄沙滩,人迹杳然的天然浴场,这两天前让我们欢喜雀跃、感慨想要呆上一辈子的天堂所在,也似乎不像第一天那么吸引人了。
鳗鱼开始担心海水里游泳会使她皮肤太黑,太黑的皮肤会暴露她的行踪,顿顿海鲜又使我俩肚子同样不适,美味变得索然,不出去,就只能呆在旅馆房间。窗帘制造出的暗叫人压抑,心思慵倦,身体恹恹,我们忽然都不太好意思面对对方的身体了。
算一算,是我们出行的第四天。我在鳗鱼再一次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时候下决心说话,我小声地、讨好地、假装无所指地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往后想来的时候再来这里。鳗鱼这次没恼,她跨过我的身子,直接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大声说,嗨,我们游泳去吧。
这夜,我们像刚来那一两天一样亲密、美好、缠绵、不舍。
在入睡前那近似幸福的疲惫里,我听见鳗鱼在我耳边呢喃:我们明早就回M城吧。
M城和N城之间是对开车,车上熟悉的景象让我恍惚,我差不多都处在发呆状态。鳗鱼也是懒洋洋的,只有眼光在掠过对面那束鲜花时会被花的生动晃一下。但那束鲜花的主人,那个女子,一整天把一个明亮的发髻冲着我们,一路沉睡,无知无觉。
列车快到终点站时,那女子才从深远的睡中醒来,茫然四顾,终于明白自己是睡在一列高速开动的火车上,她伸了伸懒腰,向车窗外望了又望,然后,像是对即将到达的终点心里有些不确定似地发了长久的一个呆,一缕从玻璃窗上反照过来的夕阳照在女子的脸上,使她那经过一天饱睡的脸显得饱满。
女子从包里取了化妆包去洗漱间,女子再回来的时候是光彩夺目的。妆容整洁的女子开始打电话,一天之中,第一次听到女子的声音,感觉好奇,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她说的话也悦耳,悦耳的声音说:亲爱的,半小时后我就能到站,待会儿见。把手机装回到手袋里,女子站起来,抱起一整天占据我们桌面的那束新鲜如初的花,朝着两节车厢之间的蓝色废物桶走去,手臂一扬,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把那束花投进去。
女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和鳗鱼像一个偷窥到别人秘密的人一样,赶紧把目光投放别处。
列车到站,那女子利落下车,等我们走出车厢,再次看见那女子,欢呼着投身于一个男人的臂弯,鸟儿似地一路叽喳着走了。
尽管知道两人不会有谁来接站,但我和鳗鱼还是各自向外走。我们慢慢拉大距离,到最后看上去,完全像两个不相干的旅人了。
芳草天涯
凤鸣师范学院是培养老师的,但从这里走出的八八级一班的学生,在毕业二十年后首度聚会,发现有十名学生都成了行政领导,且清一色地“混到了处级”。
丁一笑第一个发现的。当然,丁一笑是其中的十分之一,且是唯一的女生,当然,她的感慨跟别人不同。
别以为“混到处级”的丁一笑现在是说话不停挥舞手臂,手势花哨,唾沫星子比激情飞扬,全然失掉一大半女性特征的“女处”。虽然脸面不再是玉石般光润,蜕掉十八岁女生的单纯与俏丽,今天的丁一笑,爱自己的现在时胜过自己的十八岁。
如果说当年的丁一笑魅惑过谁,那她全然是无心、无意、不在场的,今天,她可是太愿意自己能在每一场聚会里、每一次谈话里永占风头。比如今天,她就愿意自己是磁铁。她愿意他们像铁片片铁钉钉那样向着她。
虽然同属处级,丁一笑是省上一家综合性期刊的主编。而丁一笑的那十位学兄弟,是分散各地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她和他们,无论性别,还是说话的表情语气,话语的内容和质地,都存在着微妙的关联与差异。
在二十年后再聚首,在一番握手拥抱拍肩膀唏嘘吹口哨之后,丁一笑不费吹灰之力找回了自己在他们那里的位置:被捧着护着,是四顾皆香花皆笑脸。
丁一笑酒意微微、浅笑盈盈,觉得这次聚会真是有意思。她本来就是盛装出场的么,当然丁一笑的盛装指的是心情。心情上的盛装远比身披的衣服重要。
聚会的人很快分成几摊。丁一笑想起从前看过的手机短信,嘲笑成人同学会:心眼多的钻被窝,没心眼的光唠嗑,死心眼的净唱歌,缺心眼的往死喝。丁一笑心中暗笑的同时,想,显然总结得不够全面。他们这几位,又是什么呢?
十八岁时候的丁一笑是个内心孤独抑郁的女生,她的苦恼自闭只有她自己知晓,而在她的同学眼中,自闭和孤独被误解成骄傲。毕业庆典上,丁一笑拉响她深爱的小提琴,弦弓的回旋弹跳,奏出的是《梁祝》那如梦如幻如泣如诉的旋律。白色裙装的丁一笑孑然的身影和曼妙的琴声被当成多少人的记忆定格,但她一点也不知晓。今夜,年轻时代的秘密以玩笑的语气公开,丁一笑的茫然还是多于快乐与得意。
丁一笑记忆里的那次演出,却是自己走到后台暗淡的灯影下,在无人的角落自己抹掉流到腮边的两行眼泪。毕业后丁一笑跟谁都疏于联络,当了半年老师后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老郝,调进现在这家杂志社,直到今天。
说说老郝吧。选择比自己大十岁的老郝,在当年的丁一笑是需要勇气的。这也正是丁一笑的那帮同学生气的、不明白的。那么娇小的丁一笑,身体里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反抗的能量。时过境迁,丁一笑回顾自己和老郝的婚姻,会淡然一笑:我的婚姻不必说,没有可以效仿的地方。真的没什么可说么?
但丁一笑是不打算跟外人梳理这段情感的。她的少年孤独也罢,她那隐秘的恋父情结也罢,父母要和她断交也罢,但是,今天她不是依然和父母有来有往么?她和老郝的儿子不都上大学了么?老郝不还像当年他第一次看见她时那样,愿意听她的、愿意给她无限宽阔的前胸和有力的臂膀么?说到天上,这个家的屋顶还不是靠老郝给撑着的么?他听凭她管家却把重量都放在他自己肩上。她使坏脾气的时候他从不和她交手,回头却总是他第一个道歉。她说他回来晚了影响她的睡眠他就尽量不回来晚,在不得不回来晚的时候他会去睡沙发。二十年如一日,不是爱又能是什么呢?丁一笑想。因此即便有人说“老郝远看像丁一笑的爸!”这么恶劣的话被丁一笑听见了,丁一笑也是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但是,这个夜晚,这样的一次聚会,却有什么牵动了丁一笑从不愿追溯过往的心?当阿A阿B阿C阿Q趁着酒意或自首或被人揭发当年都为她深深地患过相思病的时候,当他们开玩笑说他们要把奋斗的动力归于丁一笑,因为正是她当年给他们的失败情绪助长了他们渴望干点动响出来的劲头……丁一笑像被风掀动的菩提树叶那样笑了,嘿,嘿。你们的话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丁一笑想,她都三十八岁了,十八岁时的忧郁症早在岁月里不治自愈了。
三十八岁的丁一笑这次可不再像当年那样了断无牵绊,她很认真地和他们互留名片,也说“多多联络”。
深夜回家,老郝却没有回来。在以往,丁一笑是无心多想的。对老郝丁一笑不是信赖不信赖,而是从来都没有朝猜忌的方向想过。
重新洗浴了回到床上的丁一笑却没能睡着,她觉得心里满满的,又空空的。她这会儿很想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那就给老郝打电话吧,但是老郝那边是关机,怎么会关机呢?老郝的手机没电了吧?但是丁一笑看见老郝总是放电池的那个盒子是空的:老郝两块电池都没电了么?
无端的,丁一笑想到老郝对自己一向的态度,从不计较是老郝的宽厚,还是老郝对自己彻底的不在意呢?那么,如果自己做一件老郝不得不在意的事情,老郝还能不在意么?
嘿,你怎么了啊,丁一笑。丁一笑躺在黑暗中,就那么自问了一声。
寻找天香的人
收集天香。这念头,是老郝在一次来的猛烈、去的莫名的头疼之后有的。
所谓天香,就是天然、自然之香。
那次头疼仿佛一个启示,一个竖在老郝漫漫人生路上的醒目路标。这之前,老郝经营着“老郝羊肉泡馍庄”。取“庄”,而非“馆”,老郝的道理是要取“庄”之庄重、郑重。老郝觉得心里的道理没法跟人说,倒不是担心别人心生歧义笑话他,要是老郝那么在意别人的说法老郝也不是老郝了。很简单,老郝最见不得眼下心里普遍存在的不郑重。
好吧,郑重的老郝郑重地经营着他的“老郝羊肉泡馍庄”。“老郝羊肉泡馍庄”的生意从开张第一天直到更换主人的那天都是门庭若市的。
那么好的生意却要改弦更张,用句流行的话说,这是为什么呢?
好端端的老郝、从不头疼的老郝那天突然晴天霹雳般地头疼起来。身材比老郝娇小二倍的丁一笑挣出吃奶的劲试图搬动老郝胖大的身子送他去医院。疼得咬牙切齿的老郝感到他痛得像一块铁板的神经却猛然松动了,因疼痛扭结的眉松开了,老郝停下挣扎,问丁一笑:我猛然闻见一股荷香气,我头不疼了。老郝摇了摇脑袋,脖子果然是柔软的、轻盈的。真的不疼了,丁一笑问。
老郝捧着丁一笑的脸,在她的脖颈肩窝嗅了又嗅,他闻出了兰蔻香水在丁一笑耳边挥发出的暖暖的香味,雅诗兰黛精华液在她眉目间传递出的琥珀的味道,但是,那缕分明的,却又是幽隐的,类似于荷的香气,老郝却是没能找到源处。老郝以前自学过几天中医,对中医的药草有些认知,于是就去查香味与疼痛的关系,虽然结果暖昧不明,但是,一个异常大胆的、又是十分美好的假设在老郝心中茁壮生长。他要经营天香,把香气卖给那些像自己一样需要香气拯治的人。在充满假设和玄想的那些日子,老郝甚至希望那次猛烈的头疼再次降临,为此,他早已在门前的草坪上种好了两大缸荷花恭候。但是,这之后老郝胸闷过、胃疼过、鼻炎发作过,但头,却没有再疼过一次。即便是前面所说的这些疼痛发生,老郝固执地选择去寻找能够医治疼痛的香,不奇怪,他都一一找到了。胸闷的时候他忽然莫名想念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里那棵苍郁的老柏树,凭着记忆找到幼儿园所在的位置,但是,现在那里纪念碑似地耸立着一家五星级酒店,柏树的魂都没有了。胸闷催逼着他的脚,也引领着他,他在植物园门口停下脚步,他看见那里正有一棵柏树,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那样在等候他。老郝差不多是扑过去的,他站在树下贪婪的呼吸。奇迹般的,他的胸像有一扇看不见的窗似地向外界打开了。
这之后,老郝身体别的部位出过这样那样的、各个不同的痛。胃疼的时候他想要闻五味子叶子的气味,打嗝的时候他想念在火锅里烫过的薄荷叶的味道,有次左眼皮狂跳不止,他也没有“要发财”的欢喜,却那么深不可测地怀念中学时代在半坡的一次春游中,自己举着一朵蓬勃的蒲公英让胖丫咕嘟着嘴唇吹的情景。奇怪的,他想到蒲公英淡如秋露的味道的时候他的眼皮不跳了。
嗨,奇迹被我遇上了。老郝想。
“老郝羊肉泡馍庄”为老郝带来的滚滚钱财现在变成了一条又一条或宽或窄、或远或近的道路,条条道路通往广阔的原野,终端在某一棵树下,或是某一株藤萝边。有时候是波涛连天的浩渺大海,有时候是一条铺满青荇的小溪。现在老郝知道大海的气息能使他目明,阔叶的灌木林畅快的香气利尿,而针叶的灌木林的香却使他有饥饿感。除了自己闻那些他能够抵达的香源外,老郝收集那些香,把不同的香气装进各式各样的大大小小的瓶子,再把一个个瓶子插入架子,把架子镶进专门的箱子,箱子放在车上。车是好车。老郝驾车上路,他听见瓶子里的香气们或打瞌睡、或轻声交谈,偶尔争辩,都是美好。老郝就那么宽慰、那么舒服地笑了。
老郝收集天香的脚步终止在一面桦树林边。一面向南的山坡。老郝到达那里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钟,太阳那么温暖地照耀着桦树林,仲秋已过,桦叶深红深黄,衬着梦幻一般的白色树干,美得让老郝伤心。老郝把车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趟过眼前大片没膝的茅草。他闻到了他认为至高的、他唯一想要的终极的香气。他幸福到不想赞叹,满意到不能形容。他走到那片桦树林边缘,在桦树和草甸的交界处,他躺下。开始他听见松籽落进草皮的声息,一只松鼠跑过去的声音。没有一丝风,世界真安静真温暖啊,多么像一只舒服的摇篮啊。老郝最后尽情地向外部世界伸展他的身体。老郝的全部意识最后完全沉陷进他不想赞叹也不能形容的境界里去了。他装在口袋里的车钥匙,像得到密令似地,探出口袋,纵身一跃,完全是一副向主人学习的样子。
世界归于安静。依然无风。
漫漶
小孩子的玩具是布娃娃,成人呢?是人。
朱子信说。朱子信总能说出许多惹人追问的有趣的话,仿佛她那迷人的小嘴轻启,一扇玄妙之门由此打开。
那你喜欢玩人啦?早有对朱子信埋伏了多日不满的人,就这么冷冷地追问一句。
你误解了我的本意。你可能就近联想了“玩”被大家衍生出来的,诸如“戏弄、玩弄、轻视、轻慢”的意思。而在我,“玩”的意思近于“观赏、欣赏、琢磨、研究”。你看“玩”字的架构是美好的,玉最早就是和君子联系在一起的么!这会儿的朱子信,像是大学里教授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老师。
那让朱子信有玩心的人自然是男人吧。这不奇怪,谁让天把朱子信生成个女人,还生得那么美、那么妩媚风情,这会儿又是那么的年轻呢!
玩的对象不能太少,太少了,无趣,不好玩。对朱子信,多少算合适?是恰好。恰好就是没定数,在旁人处难以想象,在朱子信那里却是舒缓从容。她迷人的笑靥里可以涡旋三两个,小巧的鼻尖可以牵住三两个,她的眼波流荡,还不可以拢住四个五个么?她未曾开口,还没行动一步,不都有了这许多?你硬要说成一大片,也成。
美貌要在发现者的眼里确认,风情要在欣赏者那里焕发生机,智慧是琴师遇见名琴、巧手的木匠遇见良木,要的就是个彼此呼应。
这样的朱子信是热闹的。前年二十八,今年三十,但谁能否认三十的朱子信比二十八的时候更有股说不出来的迷人味道?这会儿的朱子信更能在男女世界里游刃有余,如鱼遇见浩淼之水。鱼儿离不开水,水里没鱼水就是死水。难堪。
年轻呗。生活里有怎样的可能,上帝的后花园到底有多丰富,朱子信愿望着能寻一寻、看一看。就这样,朱子信在所有看见她的女人的眼中都是光彩的、鲜艳生动的,但她们并不说她好。女人对女人的喜欢哪能那样贴心贴肺呢?这正常的很呐。朱子信坚信这点,因此她从不巴望在同性那里得到如铁的友谊。她的手机可以存下一百个电话号码,但是只有两个是女性的,一个是她的姐姐,一个是她的妈妈。我不喜欢跟女人交往,多事。跟男人在一起就不一样,他们喜欢和我在一起,他们喜欢把我当小孩玩,他们宠我捧我。我也喜欢跟他们玩。好男人是一所学校,我喜欢学习,你们应当夸我才对。当然都是朱子信在说。
但是遇见问题了。这一所学校却做出了拒绝的姿态,对朱子信。
“遇见他,她低到尘埃里,但是她的心是欢喜的,在尘埃里,开出花来。”第一次,朱子信在男人面前变换了角度,她完全是仰望的姿势了,她被自己的爱情打动,觉得内心爆发出的能量是那么的耀眼炽热,又那么生动地葳蕤着她的内心。她甚至检讨自己,从前对追慕自己的人那样可有可无的姿态是多么的轻慢与不成熟啊。
换了角色后的朱子信是满怀积极全情投入的,但却像是挟裹着巨大热量的暖气流撞到了冰峰上,哗啦啦的,是自身的溃不成军,是自己迅速消瘦下去的动响。为什么遇见却无力走近,为什么她愿意住在这所学校里不毕业,这所学校却拒不接纳她呢。他分明地虚怀以待,但却不是在等待她。第一次,朱子信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而且自己嫉妒的。是一个虚幻中的女人,不由心生了某种宿命感。从未被拒绝过,这拒绝造成的伤害似乎成倍的大。朱子信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她觉得自己的伤感是那么的稀缺和高贵,她自怨自艾,但她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玩。“为什么?”“为什么呢?”朱子信在梦醒时分无力地呐喊。
“哪里有理由。”这个叫李可以的男人说。硬要我编一个哄你?那好吧,就是气息不对。你太热、太闹、太出众。我喜欢的女人是平常的、真实的、安静的。
朱子信那一刻恨不得一头撞进这个男人的怀抱,最好穿他的心而过。也让他染上她中的这爱的毒,看他还能在自己眼前如此轻描淡写?
遇见你,我就平常了、真实了,安静了。朱子信想说,终因突不破最后的那点自尊,没能开口。
恨。那是那段日子唯一和朱子信心境有关的词。恨一定是清凉的,能使人有力量思考。朱子信真如她心里对李可以承诺的那样,平常了、真实了、安静了。
朱子信绝然选择婚姻。
捉住一个能结婚的男人,在朱子信那里从来就不是难事。
这是一个般配的婚姻吧,在外人看来,好像该有的都有了,但是谁让我们是外人呢?朱子信觉得呢?
“爱情这世上有,但我们很多人一生也碰不上。”朱子信再次总结。
这世上从此多了一个灵魂出窍的女人,“你们是对我从此放心呢,还是该提高些警惕心?”朱子信在一杯咖啡前坐下,浅浅笑着,巫意十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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