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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就是地狱”

2009-09-28黄珂维

电影文学 2009年16期
关键词:荒诞人际关系

[摘要]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提出的“他人就是地狱”这一理论是20世纪西方文学的重要主题,在荒诞派作品中,这一主题通过怪诞滑稽而夸张至极的舞台风格得到了升华。作为荒诞派戏剧的经典作家,欧仁·尤奈斯库在作品中对人际关系的恶化做了全面而深刻的描绘,不仅表现了家庭成员问的不和谐、不美满,还表现了入与家庭圈子之外的他人之间的对立与冲突。

[关键词] 尤奈斯库;荒诞;人际关系;恶化

在荒诞派戏剧作家中,欧仁·尤奈斯库可谓是最经典的一位了,这不仅是因为他作品的数量惊人,更是因为他的作品内涵丰富、涉及面广。尤奈斯库把政治、教育、司法、战争、心理、文化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渗透到了作品的主题中,而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人与自我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更是剧作家所特别钟爱,也特别善于表现的。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也就是说,人是社会的人,人无法离开他人而单独存在,人总是在与他人的联系和交往中发展进步。但历代的哲学家们却发现,个人与他人的交往中虽然不排除真诚而纯洁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但人与人真正意义上的沟通仍然很难实现。康德呼吁“亲爱的朋友,请不要相信你的朋友”,叔本华断言“人类特有的本性是对朋友的不幸感到幸灾乐祸,无论你多么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存在主义大师让一保尔·萨特也从“抽象的人”的理论出发,认为人与人之间根本的关系是冲突,而不是相互依存。在他的戏剧《禁闭》中,主人公加尔森喊出了这样一句话:“地狱,就是他人。”萨特曾对这句话作过如下解释: “‘他人就是地狱这句话总是被人误解,人们以为我想说的意思是,我与他人的关系时刻都是坏透了的,而且这永远是难以沟通的关系,然而,这根本就不是我本意。我要说的是,如果与他人的关系被扭曲了,被败坏了,那么他人只能够是地狱。”虽然萨特在此给“他人就是地狱”这一命题确定了一个范围,但20世纪的文学作品在表现恶化的人际关系时往往超出了这个范围。荒诞派戏剧更是使这一命题的意义极端化。如果说传统戏剧对“人本恶”以及“他人就是地狱”的描写和揭示还停留在表面,还主要是歌颂“真、善、美”的话,荒诞派戏剧则是直入人的灵魂的最深处,把人性中、人际关系中最本质、最隐私的虚伪、丑恶与冷酷统统挖掘了出来。荒诞派戏剧的世界是一个个感情的荒漠,在这里,朋友之情、邻里之情根本不存在;就连最真挚的亲情、最纯洁的爱情也都冰冷如霜。人与人隔膜到连正常的交谈都无法进行,甚至经常出现没话找话讲,答非所问的难堪场面。可以说,“他人”时时刻刻都是地狱。对于这种种恶化了的人际关系,剧作家尤奈斯库有着较常人更为深刻的体会。童年时期家庭的变故以及成年后个人生活的诸多波折,文坛中的明争暗斗都使作家看到了现代社会人与人沟通之困难,而惨绝人寰的二次世界大战更使敏感的剧作家对人性的本质彻底绝望。于是,剧作家便用他所擅长的那种漠然而荒诞的舞台风格、那些匪夷所思而又意蕴丰富的舞台景象把“他人就是地狱”这个主题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在尤奈斯库的作品中,恶化的人际关系主要表现为围城之内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恶化以及个人与围城之外他人关系的恶化。

一、围城之内的淡漠与仇恨

尤奈斯库剧中的家庭成员基本上都是在日益增长的相互厌恶情绪的折磨下,空虚而苦恼地活着。在这里,亲人之情几乎荡然无存,而描绘最多的夫妻关系更是像《阿麦迪或脱身术》中腐朽的尸体、有毒的蘑菇那样不但变质且愈来愈恶化。在荒诞派戏剧经典剧目《秃头歌女》中,史密斯夫妇之间无聊的谈话折射出了夫妻生活的空洞和虚伪,马丁夫妇关系的不确定更让人诧异。《椅子》中的夫妻关系更是恶化到了极点。老夫妇在孤岛上共同生活了75年,应该是心心相通,患难与共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当老头看见旧情人“美人”到来时,立刻背叛了曾在他伤心绝望时把他抱在怀中,对他百般安慰的老太婆,转而恬不知耻地向“美人”献媚,并给她讲他过去想爱而又不敢爱的故事。老太婆也并非等闲之辈,她看到照相制版工时,也是故作娇态,说着下流粗俗的话,力图讨这位来客的欢心。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最后被他们搬来的椅子彻底隔绝了,这种隔绝是必然的结果。因为他们的心中本就有着难以缩短的距离,他们的关系早就被椅子隔开了,只是随着宾客的到来,这种本已变质的夫妻关系才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夫妻关系的恶化在1962年3月创作的《两个人的疯狂》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和突出。此剧整个过程中是主人公“他”和“她”的争吵与打斗。伴随着这幅打闹场景的,是不断飞进屋子的手榴弹、炸弹和炮弹,屋外的战争和屋内的战争互相映衬,在舞台上出现的火药炸弹同时也是人物心里的火药炸弹。夫妻俩互相骂着“蠢货”“禽兽”“王八”“爬行动物”“鼻涕虫”“诱奸者”等等不堪入目的脏话,骂到兴头上还拳脚相加,大打出手。他们反复地诉说自己的悔恨。妻子说要不是轻信情人的谗言,她就有可能和原来的丈夫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有可能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人,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位不错的女演员,但是现在这个男人却用卑劣的手段欺骗了她,毁灭了她;而丈夫也一再感叹从结婚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只不过那会儿已经晚了,要是他在与她相识的那一天就知道这一点该多好。他们不停地争吵着,炸弹也不停地轰炸着,在门窗墙壁均被炸毁、床上也凌乱不堪后,他们钻到了床底下,但就这样他们还是忘不了吵架。整个戏剧在“他”骂到“乌龟”,“她”骂到“懦夫”并互相扇了一记耳光中落幕。这是一出典型的闹剧,舞台上所表现出的轰炸场面使那已经破灭的夫妻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证明和强化,现实和梦幻交织辉映,共同烘托出家庭矛盾的错综复杂及其难以弥合。有时,表面的和谐也掩盖不了背后的仇恨。《油画》中的姐姐在客人面前对弟弟毕恭毕敬,而客人离开后则对弟弟进行恶毒的谩骂,甚至肆意地毒打。

二、围城之外的暴力与冲突

家庭亲情尚且如此淡漠,与处于家庭之外的他人的关系就可想而知了。在尤奈斯库的戏剧中,他人既像杀手手中那把无言的利刃,随时威胁着自我的生命;又好似令人窒息的家具,妨碍着个人的自由发展;同时也是蛮横而又残忍的犀牛,践踏着弱者的尊严。

与他人的格格不入在《新房客》一剧中以家具的形式给予了全面而深刻的表现。让我们回到家具的本质意义上吧。家具虽能给人带来舒适和便利,但却是冰冷的,无法沟通的。就像贝克特在早年论述普鲁斯特的文章中所说的那样:“企图沟通却没有沟通可言的做法则只是一种人猿般的粗俗行为,或像与家具进行交谈这种疯狂行为那样极为可笑。”“先生”即是处于这种可笑的处境之中,他与周围环境、周围的人是格格不入的。作者并没有交代他的任何背景,也许他是厌烦了从前的生活,抛弃了亲朋好友,准备在一个新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先生”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孤独、谨慎,而又沉默寡言,显然,这是

一个喜欢宁静的人。但遗憾的是,周围的环境却充满了嘈杂:“一片喧哗声。从后台传来说话声、铁锤声,断断续续的歌声、小孩的喊叫声、上下楼梯的脚步声、巴贝利式的手摇风琴声,等等。”再加上女门房“特啦啦啦啦,特啦啦啦啦……的歌唱声与大声的喊叫、粗俗的言语,这一切与“先生”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极度的不协调意味着先生与他人的对立。而随之上场的家具也是世俗生活的一部分,它们如同先生周围的他人一样侵入了先生的生活。虽然在这种一开始就处于恶化状态的人际关系中,先生很被动也很尴尬,但先生还是努力地试图协调:他细心地安置着家具,认真地察看规划。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家具就像那位粗俗的女门房一样,根本无法交流,无法沟通。随着家具的增多,先生越来越难以招架,最后,在近乎死寂的气氛中,先生像木偶般机械地指示着搬运工摆放家具。但其实,他的这种指示已经没有了实质意义,因为家具已从被搬入变成了主动地进入,它们的势力已经超越了人力的控制范围,先生已完全处在了家具所代表的他人的控制之下,直到被完全地埋葬。主人公在与社会接触的过程中完全失败了,先生陷入了他人所构筑成的地狱之中,永远难以脱身。

剧作家中期的作品《犀牛》虽然侧重点在于变异,但其中也渗透了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主人公贝朗瑞的女朋友黛丝虽曾许诺说要永远伴随在贝朗瑞身旁,与他同甘共苦,但当真正的犀牛狂潮奔涌而来时,却义无反顾地背叛了贝朗瑞,转身投入到了犀牛群中。与贝朗瑞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同事们在关键时刻也一个个离他而去,剧末就只剩下主人公这最后一个末路英雄在孤独地奋战。这就是他人的不可信。在《上课》和《无需雇佣的杀手》中,他人直接变成了那把锋利的匕首,时刻威胁者自我的存在。年轻的女学生死于温文尔雅的老师之手,而她已经是当天第41个受害者;在美丽的“光明城”中隐藏的那个死亡之神则更令人恐惧。

在尤奈斯库后期的作品中,他人就是地狱的主题也不断地得到加强和深化。并且,爱情和友谊的缺失更是造就了一批灰色的孤独者。《这美好的妓院》中,主人公通过种种努力,四处找人倾诉,他渴望有人理解他,甚至爱他,但最终,他还是孤独的,虽然他还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但其实他身边所有的人,他所遇到过的所有的人都没有真正地去介入他的生活,他最终还是一个孤独的局外人。《提旅行箱的男人中》那个提着旅行箱的男人穿越了时空,游遍了天堂地狱,看遍了许多的家人朋友,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思想的归属,没有得到他人的信赖。作者的最后一部史诗大作《国王正在死去》中的国王也是一位遭众人抛弃、老弱病残、穷途末路、即将死去的孤独者。外国的入侵、发妻的仇恨、群臣的背叛让这位真正的孤家寡人在长篇大论中,在对宇宙、对人生的彻悟中郁郁而亡。

需要说明的是,尤奈斯库虽然和贝克特一样惯于在作品中描写那些无法和他人沟通、被群体抛弃的孤独人,但与贝克特作品中那些完全游离于社会之外的流浪汉、落魄者不同的是,尤奈斯库作品中的孤独人常常具有很强的社会性,他们并没有游离于社会之外,相反,总是设法和社会保持某种联系。如《新房客》中的这位先生就选择了一个嘈杂之地安身;而后来创作的《这美好的剧院》中的主人公更是一位经历了世间各种风云变幻的孤独人。这说明作者一方面总是希望个人能与社会、与他人进行沟通,并且也在努力地探索怎样跨越这地狱式的界限,与他人和谐相处;但另一方面,作者却对这种文学中的试验行为没有信心,所以他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是徒劳一场。这既有社会的原因,又有个人的原因。作者的态度虽然矛盾,但他的试验却值得肯定。

[参考文献]

[1]萨特.他人就是地狱[M].周熙良,等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0.

[2]马丁·埃斯林.荒诞派戏剧[M].刘国彬,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16.

[3]尤奈斯库.新房客[A].谭立德.杨志棠,译.袁可嘉,董衡巽,郑克鲁.选编.外国现代派作品选(第三册上)[G].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110-137.

[作者简介] 黄珂维(1974—),女,陕西人,硕士研究生,江苏淮阴师范学院外文系讲师,研究方向:法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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