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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的彰显与善的式微

2009-09-28朱为惠

电影文学 2009年16期
关键词:李杨

[摘要]《盲井》和《盲山》是旅德新锐导演李杨回国后的两部现实主义力作。关于李杨的这两部电影,国内的论者大多只探究其一。本文主要从作品的人文意蕴出发,着重从伦理学角度分析两部影片中所揭示出的人性的“善”“恶”问题。

[关键词] 善恶;李杨;人文意蕴;《盲井》;《盲山》

2002年,43岁的旅德新锐导演李杨因其处女作《盲井》一举击败《英雄》捧回柏林电影节“银熊”奖而声名鹊起。时隔四年,李杨再次推出了他的第二部作品《盲山》,这部影片在片名与风格上都沿袭了《盲井》。优秀的电影必然蕴涵着丰厚的人文底蕴,正如阿贝尔·冈斯所言:“构成电影的不是画面,而是画面的灵魂。”人性的“善”与“恶”本是伦理学研究的主题,也是哲学上的一个永恒议题。这个议题同样贯穿在李杨迄今为止所拍的这两部电影的主题中,通过影像的直观表现,这个古老而永恒的议题带给观众的远不只是猎奇式的感官刺激,更多的是孙心灵的震撼与对人性的深层感悟。

一、原始动物性的“恶”

李建华在《罪恶论——道德价值的逆向研究》一书中把罪恶分成四种:“权欲型”“物欲型”“名欲型”“情欲型”。在《盲井》中,唐朝阳和宋金明之所以干谋财害命的勾当,归根结底是因为贫困,为了维持家庭的基本生活需要;在《盲山》中,依旧是贫困使得黄德贵一家讨不着媳妇,不得不靠“买妻”来延续香火。据此,可以判断《盲井》和《盲山》中的“恶”属于“物欲型罪恶”的范畴。“物欲型罪恶”是“一种只求物欲感官满足而置人生不朽于不顾的动物行径”,正如动物一样,为了维持生命和繁衍后代,《盲井》中的唐、宋二人,《盲山》中的黄德贵一家做出了令人发指的恶行,因而可以把他们的“恶”归结为原始动物性的“恶”。

《盲井》中,唐、宋二人用残忍的手段谋财害命,为的只是满足自己动物性的欲望——满足自己的生存需要、寄钱回家维系一家老小的生活和通过嫖妓满足自己的生理需要。除了这些最低级的动物性欲望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如他们连花5块钱进录像厅看场录像都舍不得。但同样是两个以动物性活着的人,唐和宋也有所不同。唐朝阳的“恶”是彻底的“物欲型罪恶”,对于唐朝阳来说,钱就是一切——“谁挡我财路,我就收拾他。”反观宋金明,虽然也跟唐朝阳一起“弄钱”,但并非是“为了钱而去弄钱”,除了满足基本生活之外,他需要钱是为了供自己的儿子上大学,让他走出贫困。正是因为有了人生的目标,使得宋金明的人性变得复杂起来,在满足自己动物性欲望的同时他也感到愧疚和痛苦。如影片中在他们通过嫖妓满足自己生理需要的时候,不同于唐朝阳的心安理得,宋金明的心里充满愧疚和不安,以致不得不草草了事。一句“一百块钱给娃买点啥不好”道出了他心中的懊悔与迷惘。

《盲山》中,黄德贵一家并非恶人,但在这个贫困闭塞的山村里,动物性的欲望便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在基本的温饱得以满足以后,他们生存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传宗接代。闭塞山村中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以及一贫如洗的现况使得当地的女性资源匮乏,因而村里的很多男人都打着光棍,并且深以为耻。黄德贵在婚宴上跟村里男人们的赌咒正体现了这一点:“谁不喝,让他一辈子都打光棍,下辈子都打光棍。”对光棍的恐惧与传宗接代的欲望使得他们不得不选择花钱买妻。花七千块买一个媳妇,这对于这些受层层盘剥只能靠一点薄田艰难度日的农民来说是一笔庞大的支出,他们也为此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在电影里,无论农民养不养猪都要缴养猪费,医院里的医生不管病人死活先问交钱没。由此可见,大部分的农民都处于贫困状态中,而正是贫困磨灭了他们原本善良淳朴的人性,让他们在贫困痛楚中苟延残喘。

诚然,这些人作恶多端,理应受到人们唾弃,但却让人在愤恨之余不由得对他们产生一种同情,这种同情是对他们所处恶劣环境的无奈与无力感。当人们的基本生存需要得不到满足而被物质引诱不得不犯罪的时候,除了指责之外,我们更应有一种深层的怜悯与思考——当一个人连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的时候,我们又能苛求他什么呢?正如《盲井》中唐朝阳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来同情他们,谁又来同情你呢?”

二、日趋式微的“善”

在李杨的电影中,原始的“恶”被彰显到了极致。与此相对应,“善”也是导演想要表现的对象之一。不同于“恶”的极致渲染,李杨电影中的“善”表现出了两个特征:一是“善”始终处于弱势,二是“善”在日趋式微。

作为“善”的代言人,《盲井》中的元凤鸣与《盲山》中的白雪梅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元凤鸣是以一个辍学的少年打工仔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他无依无靠又急需赚钱,很自然地成了唐、宋一伙的“猎物”。然而,对于自已的危险处境,单纯善良的元凤鸣一无所知,天真地以为碰见了好人,甚至买鸡去孝敬两个想要取他性命的人。因而,从一开始,元凤鸣这个未受污染充满稚气的“善”的形象就处于弱势地位。他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寄希望于他人的“良心发现”;与元凤鸣相似,白雪梅是以一个纯善的女大学生形象出现的,她因毕业后找不着工作和想为家庭偿还债务也急需找个赚钱的工作。她的天真单纯使得她钻进了人贩子为她设好的圈套,被骗到穷乡僻壤卖给别人也毫不自知,完全处于羊入虎口般的无知少女的弱势地位。再后来,一次次地逃跑,又一次次地被抓回来毒打更是把她置于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悲惨境地。

何怀宏在《良心与正义的探求》一书中指出:“在人的本性中潜存着向善和向恶发展这两种可能性。”当“善”处于弱势地位并且一再被打压、欺凌的时候,人是否依旧会保存其“善”的光芒呢?在李杨的电影中,我们看到了极其不愿看到的一幕——“善”在日趋式微。《盲山》中,白雪梅选择为了自由而放弃自尊——为四十块钱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了逃出去而与黄德贵的表弟偷情。《盲井》中,元凤鸣最终也没有说出实情,而是拿走了那六万块钱。可见,“善”最终还是敌不过残酷的现实与金钱的诱惑。这两部影片的结尾都是开放式的,这种开放式的结局似乎在向观众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善”陷落之后,下一步又会如何?元凤鸣拿了这六万块之后会不会发现这是个生财之道而效仿唐、宋二人呢?不再单纯的白雪梅会不会出于报复也干起违法的勾当呢?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善”的回归,即元凤鸣拿了钱供妹妹和自己读书,靠知识的力量改变命运;白雪梅走出过去的阴霾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幸福。

三、游移在善恶之间

一位哲学家曾经说道:“人是什么?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一个道德标兵有时也难免产生些“邪念”,一个十恶不赦之徒的心中也必然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可见,“善”与“恶”也并非是绝对的。若把“善”与“恶”置于人性天平的两极,那么,又能用什么来充当衡量的标尺呢?我认为,“良知”可以用来充当这个标尺。在本文中所提到的“良知”是一种区分善恶的标准,正如思想家卢梭所

认为的,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生而具有一种正义和道德的原则,当我们在判断自己和他人的行为的好坏时,却都要以这个内心原则为依据,这一根本内心原则就是“良知”。

许多评论者都批评李杨,认为他是在极力书写人性的罪恶,把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让观者除了压抑、悲观之外看不到任何希望。其实,在李杨的电影中,我们除了看到“恶”的彰显与“善”的式微之外,仍旧看到了另一种人性的光芒,那就是“良知”,尽管这种“良知”是以隐性的方式出现在人性之中的。《盲井》中曾经多次提到宋金明的“上学”情结。如在饭店与唐朝阳的闲聊中,他不无自豪地提及自己当年“学习可好了,就是因为穷才不能继续上学”;初见一脸稚气的元凤鸣,劈头就问:“逃学出来的吧,咋不上学”;在街上遇到乞讨的失学儿童,明知可能被骗,仍义无反顾慷慨解囊……正是由于宋金明的这种超越动物性的高尚追求,使得他与庸俗嗜财的唐朝阳产生分歧,他在满足动物性“恶”的同时开始反省(“100块给娃买点啥不好”),这种反省的开始恰恰是良知复苏的预兆。因而,当唐朝阳把一脸稚气的元凤鸣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压根不同意。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已经有一种良知隐现在他的内心里。然而,唐朝阳的一句“你要是没钱,你孩儿不是照样要出来打工”立即把他拉回了现实。

影片中,宋金明心中逐渐复苏的良知与生存的残酷让他陷入了与神话中俄瑞斯忒斯一样的选择困境。可知,若宋金明选择维持与唐朝阳的搭档关系,按计划杀害元凤鸣,那么,就会跟遭到复仇女神报复的俄瑞斯忒斯一样,陷入永远的噩梦与悔恨之中;若选择放走元凤鸣,那么,他一家老小以后的生活该如何为继?儿子的“大学梦”也将成为泡影,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在影片中,宋金明从头至尾一直陷在这个选择的困境之中,直到最后依然没有做出自己的决定。关于影片结尾,宋金明的“绝地反击”究竟是“赎罪”还是“报复”呢?众说纷纭。我认为“赎罪”的意味更多一些。若是纯粹为了“报复”,在打死唐朝阳之后他为何不再追出去打死元凤鸣呢?也许有人反驳说他是濒死而无力为之,那么,我想问,既然宋金明有力气爬起来打死唐朝阳,难道就连爬出去或者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我认为,正如俄瑞斯忒斯的自我放逐一样,宋金明选择自我牺牲来从这个选择的怪圈中跳出,因为对于一些人来说,要做出某些选择将远比死亡更痛苦。

《盲山》中,黄德贵的表弟黄德诚也同样面临着类似的选择。与其他村民的野蛮粗鲁不同,作为小学民办教师的他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无疑,对于“嫂子”白雪梅的不幸遭遇,他是充满同情的。因此,他在白雪梅割腕自杀时为她提供帮助,在白雪梅逃跑未遂而遭到毒打时阻止黄德贵。然而,他的根在这个山村,黄德贵又是他的表哥,一旦他帮白雪梅逃出去,他又以何面目在村里立足呢?他驻扎在村里的根将会被斩断,他也将一无所有了。与宋金明的无法抉择不同,导演很快就让他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情欲抛却了良知。当情欲占了上风的时候,他那另一半隐性的微弱良知就显得更加苍白和可笑了。

从李杨的电影中,我看到了“恶”的残酷与无奈,“善”的孱弱与式微;并且,所谓的“善”与“恶”并非是绝对的。其中,“良知”可以作为衡量善恶的标尺——有了良知,恶亦可以向善;抛却良知,善亦会趋向恶。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导演的努力——他试图对人性进行深入探讨。也许还有些不够成熟和完美的地方,但这两部电影同样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这正是国产电影应该努力的方向。

注释:

①[法]马赛尔·马尔丹:《电影语言》,中国电影出版社.1 980年版,第4-7页。

②李建华:《罪恶论——道德价值的逆向研究》。辽宁出版社,1997年4月版,第1 72-175页。

⑤何怀宏:《良心与正义的探求》,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版.第256—258页。

④[美]默里·斯塔因:《日性良知与月性良知——论道德、合法性和正义感的心理基础》,东方出版社,1998年9月版,第14页。

[参考文献]

[1]何怀宏.良心与正义的探求[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

[2]李建华.罪恶论——道德价值的逆向研究[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7.

[3][美]默里·斯塔因.日性良知与月性良知——论道德、合法性和正义感的心理基础[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 朱为惠.南京师范大学电影学2008级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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