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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文学中革命话语的建构

2009-09-24罗寰宇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8期
关键词:选本合法性话语

《中国新文学大系》是由一批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对中国文坛择优拔萃形成的文学作品集,而其中编选者的作用不可忽视,尤其是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巨擘的鲁迅先生。我们可以从他《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他对待文学,尤其是对“五四”及其前后十年间文学明确的态度,即注重文学的社会功用。而通观《二集》整个选本的作品,也都是倾向于社会批评文学的一类。鲁迅在对于“弥撒社”、“浅草——沉钟社”、“乡土小说”的阐释过程中,许多社团的“文学性”特征与他当时所倡导的文学“社会性”产生了话语争夺,而最终的结果,则是鲁迅在似乎保存了不同社团“复调”的同时,在整个《小说二集》中最终形成了文学“社会性”的独语。再加上鲁迅在选本中对莽原、未名社作品数量和评论上的倾斜,并与选本最前部的新潮相呼应,确定了“独语”声势的强化,营造出一种“五四”文学充满革命性的氛围,渐渐将其“为文学而文学”的一面逐渐掩盖。革命性,最终影响着后世对“五四”文学的理解,并指导了之后的文学创作。这一系列的结果,都显示出了鲁迅选本经典化的持续影响。而我们要讨论的,则是这种“革命性独语”是怎样走向经典化的。

回到鲁迅编选《二集》的历史背景:1934年底至1935年,蒋介石政府的文化高压政策,左翼作家与国民党政府的斗争及合法性话语的争夺,还有上海出版界的复杂情况,五四以来的文学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压制。而当时的中国,正面临着内忧外患,作为精神导师与革命战士的鲁迅,不得不充满担忧,不得不进行抵抗。正如李长之先生所言,自一九三一年以来,“他重又攻击国民性了,但是比前此所了解的更深刻些了,这是他从新的理论里而加以应用的时期,同时,他的反封建文化的使命,已更明显地表现为反帝国主义的抗争了”1。我想,这便是除了鲁迅始终坚持文学的社会价值论的内在原因之外,“独语”的外在原因之所在。另外,我们还应注意一个话语背景,就是整个《中国新文学大系》的编者从一开始就迅速抓住理论话语在争夺合法性方面所具有的头等的重要意义,《建设理论》集和《文学论争》集实际上在一开始就为作为子集的《小说二集》奠定了背景理论话语,在这里,理论在一个话语领域里扮演了合法性角色。

讨论过这种“独语”形成的原因及条件之后,让我们再从编选者本人——鲁迅的角度来看看,他的“独语”是否是以一个权威者的专断语气来表达的。如我们刚刚在上文论述的一样,从宏观来看,鲁迅确实是在“复调”的各类文学社团中通过自己对它们的解读发出了“独语”,但其实我们可以看出,作为一个作家,鲁迅发出“独语”时并不是斩钉截铁的,内心仍是具有一定矛盾的。鲁迅给了这些社团进入选本的机会,这就是对这些社团最大的肯定。而且鲁迅在导言中也都坦承它们是“为文学的文学”的社团,并且对其文学的审美性也持一种肯定态度。

我觉得对这种现象原因的挖掘应该从鲁迅自身入手。如鲁迅自己所说,他开始写小说,是抱着一种“启蒙主义”,以为必需“为人生”。然而我们看他写出来的东西,却仍是抒情成分很大,似乎是当时由于他的寂寞之感作用他吧,使他没堕入浅薄的说教的典型里。对于文学和实用的关系,鲁迅也看得很清楚,他曾在《而已集》里说:“自然也有人以为文学于革命是有伟力的,但我个人总觉得怀疑,文学总是一种余裕的产物,可以表示一个民族的文化,倒是真的”2。所以李长之就干脆直接说:“他简直做了艺术的保护人……艺术是不是也可以拿来作工具的呢?它是不是应当剖析现实,而有一种推动的力量的呢?换言之,它是不是武器呢?到了觉得文艺似乎是武器,又不能忘怀于创作必须得没有约束的时候,冲突就来了,许多青年作家在这种机会搁下笔,因为冲突,所以停滞了。恐怕鲁迅也陷于这样的苦闷”3。

这也许确乎是鲁迅的矛盾与痛苦。“五四”刚开始时那么多如鲁迅一样以“革命者”的姿态进行社会批判的创作者,在最初的高潮过去后,纷纷转向一种迷惘的、彷徨的、忧郁的文学,始终保持这种态势的,只有鲁迅。“他和这个战,他和那个战,结果这里迫害,那里迫害。他不知道有多少次,纠合了一些他以为有希望的青年,预备往前进,然而骗他的有,堕落的有,甚而反来攻击他的也有,结果还是剩下他自己”4。于是,在十年后鲁迅编选《二集》时,他的态度不会变,但他的内心总会有犹豫。所以他最终的做法并不是压制这些“为文学的文学”社团的话语,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阐释与重构。对此最好的解释如刘禾女士所说:“自我合法化不得不同时消解他者的合法性,这常常需要用自己的措辞来虚构他者的语言,而不是对他者的声音进行实际的压抑”5。

结合以上的论述,我们有必要来整体讨论一下《二集》的经典化问题,即经典怎样被确立及“谁维护着何种经典”6的问题。佛克马、蚁布思认为,“经典的变化可能是由于政治形势的变化促成的,但另一方面,经典也可以成为一种政治工具”7。鲁迅的文学观点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恰与一部分(而且是很强的一部分)政治主张和发展要求形成了历史性的同构,他们有一种互相引起与强化的作用。“有的理论论断是不能够轻易对其进行合理化论证的,因为它们有时是和一种关于历史的概念甚至世界观联系在一起的”8。这里所说的历史概念和世界观,对于鲁迅来说,就是他个人作为文学批评家(尤其是掌握了话语权的权威批评家),对于文学功用论的“坚持”与当时革命文学作为应对外部环境的强烈“需要”这二者的合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实际上是没有理由去假设如果当时他不这么编选,之后的文学史、文学理论方向会是怎么样的,因为每一种可能性的背后都会隐藏着更多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在当时也是最能接受历史拣选的。“建构主义认识论的要义是在‘现实(reality)与‘事实(actuality)的界限中表达出来的。事实标明了我们经验的现象世界,一个由我们真实脑力构筑的世界;这种脑力认知角度不可企及的……这种建构发生在独立于事实的‘现实中”9。鲁迅的这种对文学经典的建构,也是连接“现实”与“事实”的津梁,而在现实的“复调”与事实的“独语”的张力中,显示出选本经典化的持续影响。

回到“五四”,回到那十年的文学,它之所以会在当下给我们留下的最大印象仍是“革命”与“改造社会”,恰恰是因为那一批作家在那段历史刚刚过去十年后就积极为它写史,并通过这种理论的合法化使这种对于“五四”的评价经典化,而通过出版业的传播,这种话语的声音更是被进一步高效率长时间地扩大了。“五四作家凭借其理论话语、经典制造、评论和文学史写作这样一些体制化的做法,来着力于生产自己的合法性术语。理论起着合法化作用,同时它自己也具有了合法性地位”10。我在这里并没有对这段争夺文学话语权的历史作出褒贬评价之意,只是当我们回顾在此之后包括左联、抗战时期文学、建国后文学、文革文学直至当下的文学时,我们可以发现它们似乎都处于这一理论的“影响的焦虑”之下。程光炜在谈到大众媒介与现当代文学时曾说:“在大多数作家身上都存在着‘媒介焦虑……就在这一过程中,媒介也在谋杀现当代文学的“诗性”,使作家、批评家们的文学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功利主义),从而使‘现代文学陷入‘现代性的运作怪圈”11。这似乎与我们的话题有些远了,但对起源语境的发现、探讨与反思,其指向也正在于对当下文学的清醒认识。这也是结束了关于《中国新文学大系》编选的讨论之后我们的后续思考所在。

注释:

1 李长之:《鲁迅批判》,北京出版社,2003年,第9页。

2 鲁迅:《而已集·革命时代的文学》,《鲁迅全集》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42页。

3 同1,第55页。

4 同1,第135页。

5 刘禾:《跨语际实践——文学,民族文化与被译介的现代性》,三联书店,2002年,第330页。

6 佛克马、蚁布思讲演:俞国强译,《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50页。

7 同上,第44页。

8 同上,第95页。

9 斯蒂文·托托西讲演:马瑞琦译,《文学研究的合法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2页。这里,托托西也引用了Siegtried J.Schmidt(1992a,303)的观点。

10 同5,第330页。

11 程光炜:《文化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多样观察(代序)》,程光炜主编,《大众媒介与中国现当代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罗寰宇,女,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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