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我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徐则臣

有两年时间我住在北大旁边。租的房子，站在楼道的窗口可以看见小说里的公园，下了楼过马路就到。公园免费开放，周围的人随时可以进来，锻炼、聊天，放风筝、谈恋爱，夏天周末的晚上还有露天电影，我经常挤在小资、大妈，官员和民工中间看那些早就过时的电影。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到公园散步。

傍晚的公园里充满喧嚣和男女老少，老太太抓着健身器材慢腾腾地摇摆筋骨，孩子们在喷泉广场上玩轮滑。少男少女手牵手躲进树丛里，遛狗的多半是年轻的夫妇，我走在暗淡的天光下或者月亮地里，一圈一圈地把公园的各个角落都转遍。公园不大也不小。曲曲折折的小路把公园分成很多块。每一块都有很多人。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可想，我通常会漫不经心地盯着所有人看，从这个人看到那个人，看他们的表情，脚上的拖鞋和手里牵的小狗。就是在这两年里。我发现竟然有那么多长得稀奇古怪的狗，几乎所有的狗都长成了别的动物的样子。这是潮流，遵循着诡异的逻辑，一个东西当它不像它的时候才最珍贵。

人不是，或者说我认为人不应该是。目光掠过那些狗，终究，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人，永远是人。在北京，除了在学校、马路上，影剧院和会场里，我见过最多的人就是在这个公园。各色人等，脱下西装，制服和职业套裙，换上沙滩短裤和人字拖，他们脸上闪动着一天中最后的也是最真实的表情。他们面带微笑或者愁眉不展，站在一处发呆，和旁边的人争执不下，还有的横刀立马站在小路中央对手机张牙舞爪大喊大叫。最常见的是身心极度放松者，在足底按摩的鹅卵石小路上浩浩荡荡地逆时针倒退行进，有人突然顺时针走出队伍，蹲在路边大放悲声。大家停下来，没有人知道三秒钟之前在那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不能从衣着和年龄来判定他的身份，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身份与内心也许毫不相关。而我想知道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其实不仅他一个，所有人我都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个时候我刚从学校里出来，一头扎进所谓的社会，开始逐渐经历事业，单位、家庭，开始经历新的理想，希望和绝望，还有焦虑，揪心、亲人的病痛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有点懵。我想把所有事情都理出头绪来，我想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他们中有我，我也想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么。

——于是会有《逆时针》。当然你会看到又一个“城与人”的故事：在北京。纠缠在一起的两代人。是否存在一种绝对正确的生活。我努力去理解他们。

2009－7－13知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