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阿克塞
2009-09-22王新华
王新华
偌大的库姆塔格沙漠几乎裹挟了小城阿克塞,在它的南面形成一片极为开阔的粗砺戈壁,而与其相连的是安南坝山青灰色的余脉。大地像一个蒸笼,热浪滚滚,灼烫的太阳泻下眩目刺眼的强光。
当车翻越当金山口,翻越空气中有些稀薄的托腊依格大坂,蓦地,眼前一亮。远远望去,海拔5798米的阿尔金山在群峰的衬托下,犹如从地心拔地而起,直插湛蓝色的天际。在它的脚下,能依稀看到有几条小河缓缓流淌着清澈的水流。正午的太阳,高高悬在头顶上,仿佛一动不动,将阿尔金山顶堆积的雪照耀得煞白、煞白……
阿克塞的一切之于我,在早年,如果说有一些零散和某种联想的话,那完全来自于诗人张子选有关阿克塞的一些诗意的描写。
瘦瘦的张子选我并不太熟,初识只觉得他是一个喜欢游走漂泊的人,嗓音极富磁性。应该说,他当年的代表作《阿克塞系列组诗》、《红了马唇 绿了伤心》,以及文化散文集《执命向西》是很叫得响的。字里行间,无不充满象征和符号意义,抒发的是一种苍凉和大气的美,这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据说张子选在阿克塞一呆就是六年,有关阿克塞辽阔的地域,以及历史、宗教、文化现象等等,在他诗意的解构下,充满了奇幻的张力和意象,宛若一幅幅生动的画面。比如,他笔下美丽的哈萨克少女、骁勇的哈萨克骑手、燃烧的落日、凝重的黄昏、草场上涌动的羊群,以及雄鹰、野骆驼、狼群等等,让我神往不已……
于是,了却一睹阿克塞的愿望成了我生命中的约定。
一本地理书籍介绍,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位于甘青新三省(区)交汇处,河西走廊西南部,因博罗转井镇以西28公里处的一条白沟而得名,阿克塞钦一词的意思是“中国的沙滩”。
我了解到,阿克塞作为一个民族自治县,区划版图面积很大,人口却很少,在总面积3.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不足两万人。而小城阿克塞各民族人口只有9000余人,或许在全国也是人口最少的县城了。
河西走廊丰厚的历史遗存证明,中华文明与西部多民族文明,乃至中亚文化、西方文化,都在这里交汇融合,构成一个多民族文化共存的奇特空间,呈现出多种文化重叠交织的特征和血脉相连的关系。而阿克塞所展示的则是一个缩影,一个佐证。
那晚,车子是在子夜时分驶入小城阿克塞的。从敦煌继续出发已是繁星点点、万籁俱寂的时刻。当进入阿克塞境内,我感觉身上充满凉意,沉闷的燠热消退大半。在半醒半睡的状态下,在车灯的照射下,我隐约看到公路两侧是无边无际的沙山和戈壁滩上一簇簇枯死的沙生植物,呈现焦黄的颜色。天上没有月光,四周黝黑黝黑,寂静得像来到另一个荒芜的星球。贴紧车窗向外张望,起伏不定的沙山、沙岗,只剩下无语的剪影……
这样的情景,不免让我有些“失望”。诗人张子选笔下的草场、羊群以及充满生机的绿色到哪里去了?我想找到答案。
小城阿克塞的清晨没有喧闹和嘈杂,用宁静和安详比喻毫不为过。太阳刚刚升起,掠过一缕薄云,散射出的光泽非常柔和,像一抹柠檬黄调入几滴蛋清……不一会儿,我看到太阳也照到我的身上,亮亮的光泽让我眼前有些恍惚。当一个陌生人——我怀着好奇心走在一条绿树婆娑、整洁宽阔的街道上,我几乎有些回不过神来,这就是相距兰州一千公里之外的小城阿克塞吗?兴奋、惊讶乃至激动在我心底沸腾……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专注地凝视眼前——哪怕是微小的一草一木、一枚石子或一粒尘土,我努力把它们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这样的痴迷,因为它们是属于阿克塞的。
安静的街道上,人很稀少,即使热闹的地段也是如此,来来回回走动的人,保持的间距很大,像互不相干,显得悠然和随意。偶尔,一辆、两辆车在柏油马路上缓缓驶过,没有逼迫或急促。有一辆车里飘荡出优美的歌声,一曲哈萨克民歌《玛依拉》让我怦然心动。眼下所有的楼房都不太高,有些建筑式样却很别致,尤其城西一座颇具伊斯兰风格的圆形拱顶建筑,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庄严和肃穆……
晚上在阿克塞民族风情园,我领略到哈萨克民族的热情与豪放性格。
在绿草、水池环绕的帐房里,盛着马肉、牛肉、羊肉和血肠的大盘逸出浓浓的香味,特色小吃摆得满满当当。哈萨克姑娘身着民族服装,一手执银碗,一手轻抚丰满的胸脯,用清脆、婉丽的歌喉,向远方的客人敬酒。“歌声不断酒不断,一杯美酒献给远方的客人……”歌词中的这两句,我记得很牢。在祝酒歌的旋律中,哈萨克姑娘们一展曼妙、撩人的舞姿。
那晚,人人意犹未尽,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
当地小有名气的摄影家马晓伟说,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是在有水的地方。他指的是从阿尔金山流淌下的雪水所滋养的大地——大片丰润的牧场和草甸。在那里,大小苏干湖就像两颗璀灿的明珠,镶嵌在茫茫绿野中。大哈勒腾河及小哈勒腾河沿着察汗鄂博图岭两侧,向西注入一个名叫四十里戈壁的不毛之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倏地,在一望无际的荒凉、空寂中,透过车窗,视野里渐渐显露出一点绿。那绿先是呈现一根绿线,然后愈来愈大,呈现出一条绿带。哦,小城阿克塞被这些绿揽入怀抱,不也像一颗璀灿的明珠吗?
哦,我知道了,阿克塞不仅有绿洲、牧场、河流、湖泊、沼泽,还有几乎寸草不生的群山、连绵不断的黄沙,以及布满芨芨草、骆驼刺等耐旱沙生植物的苍茫戈壁滩……
而今,“执命向东”的诗人张子选,已被湮没于京城繁华的深处。而他曾经一遍又一遍虔诚吟唱的阿克塞,依然气象万千,如大自然不竭的风雨一般,在我心底漫上清晰的痕迹……天苍苍,野茫茫,他赋予了阿克塞几多的诗意啊!
举头回望,天地间呈现出一派雄浑的苍茫。燃烧的落日下,望不到尽头的安南坝山余脉此刻已由青灰变成褚黄……
责任编辑 张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