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膜
2009-09-22邢卓
邢 卓
马灵山在家潜心写小说,门铃响了,他的思路中断了。马灵山害怕写作时有人来访,每天上午九点至下午一点是自己雷打不动的工作时间。写作是马灵山的生活乐趣和经济来源,他最烦的就是别人对自己写作的干扰。
马灵山犹豫了一下。他有处理这个局面的办法,那就是不开门,只要屋子里不出动静,叩铃人也就不晓得主人是否在家,待一会就走了。可马灵山的犹豫是因为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邮递员来送信函?打交道的报纸刊物不少,不知哪家发个特快专递什么的,耽误了正事不好。马灵山就透过门的猫眼朝外看,来人不是邮局的,是老同学乔治安。
马灵山想,开不开门呢?开吧,宝贵的写作时间要消耗,不开吧,对老同学有点不太厚道……
马灵山和乔治安高中时是同班同学,关系密切,两人的学习成绩也紧密相连,都差二十来分没考上大学。马灵山到一家文化用品公司当职员,乔治安则入伍当兵。马灵山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写作,十多年下来,成果斐然,出了三本小说,入了作家协会,由默默无闻的文学青年跃升为小有名气的自由撰稿人。马灵山不满足小有名气,他胸有大志要当著名作家,做出第二个十五年计划,两年必出一本书,语不惊人死不休,玩命地写作。
乔治安最近从部队转业回来进了工商局,管市场,是个肥差。工作安顿好了,马上召集了一次同学聚会。分别十五年后的这次聚会,让乔治安感慨颇多,同学中有当官的,有发财的,有一家三口同赴会的,而马灵山却叫人觉得分外可怜,这把岁数了,还没娶个老婆,也没个正经工作,爬格子爬得面黄肌瘦,瞅着叫人心里酸酸的。乔治安想,今后得多多看望他,陪陪他,关照他,帮他排遣些忧愁和寂寞。
舍不得糟蹋时间的马灵山还是把门打开了。
迈进烟雾腾腾的斗室,乔治安说:“老兄,还睡呢?”马灵山说:“没有,没有,早起了。”乔治安说:“大礼拜的一个人在屋猫着,也不走动走动,外头太阳多好呀。”马灵山说:“唔,唔。”乔治安说:“想你了。身体还好吧?”马灵山说:“还行,还行。”乔治安说:“烟抽得够凶的。”马灵山说:“来,抽一支。”
两人各燃一支烟,马灵山想:给他沏杯茶吗?沏的话,这逗留时间可就长了。不沏,有点不够意思。犹豫再三,还是沏了一杯铁观音。
乔治安说:“赶紧找个女人成个家吧,也好帮你拾掇拾掇,添点热乎气儿。”
马灵山说:“不忙,不忙。”心说,找个媳妇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怕是来了添不了什么热乎气,碍手碍脚的反倒耽误了我的文学事业。
乔治安说:“整天爬格子,累不累呀,又挣不了几个钱,还是找个工作吧,大徐在人事局当处长,这个忙他还是帮得上的,我去跟他说。”
马灵山说:“不必,不必。”心说,有单位就得被人管,就得按人家的钟点干自己不愿干的事,身心就没了自由。
乔治安静默了一会儿,说:“你也别太封闭自己了,放松放松,十一长假,咱们去趟“新马泰”吧,我去联系旅行社。”
马灵山说:“不行,不行。”心说,手头的这些事争分夺秒都赶不完,哪有那闲情逸致。
乔治安半晌无语,想,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是不是应该告辞了?小舅子今儿中午来家,老婆还让往回捎菜呢。就这么告退了吗?有点对不住朋友哇,看样子马灵山是患了抑郁症了,平时对他关心不够,既然来了就多陪陪他吧。
马灵山想,乔治安那杯茶见底了,是不是给他续水呢?不续的话显得太没礼貌了,续吧,他呷一口三分钟,得品到啥时候啊,可惜了时间呀……可人家大老远来的,不能失礼呀,续吧。
乔治安想,灵山又给我续水,是寂寞呀,不想让我走哇。
马灵山想,快中午了,乔治安好像没有走的意思。跟人家杂志社保证了,下午三点交稿哇。时间没有多少了,再拖延可就食言了,信誉可就受损了。
乔治安想,中午了,到吃饭的时候了,马灵山这儿清锅冷灶的,好可怜哟……可那边小舅子还等我陪酒呢……顾不得他了,朋友为重。于是,冲灵山说:“走,我请你喝酒去。”
马灵山想,妈哟,这回彻底完蛋了,破罐破摔吧。说:“我请,我请。”
乔治安说:“咱哥俩今儿一醉方休。”
马灵山想,醉不得呀,上午损失的时间下午还要抢回来。
乔治安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哥俩喝干这瓶二锅头。”
马灵山说:“不行,不行。”
乔治安说:“咋不行?你的酒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马灵山舌头硬了:“喝!”
乔治安舌头短了:“喝!”
马灵山腾着云驾着雾回了家,支撑着坐到电脑旁,敲打了一页天书,头一歪,身子斜倒在地板上。睁眼时已是天光放亮。
乔治安踩着棉花回的家,老婆的脸拉得像丝瓜。乔治安晃悠着被电杆撞青的脑袋拍胸脯:“天下之士义为先,为朋友作牺牲,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