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关》之于《红字》叙事确定性分析
2009-09-19李珂
李 珂
《红字》是一部“厚重”的杰作,其主题是复杂的、多层次的,有些主题之间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它充分反映出作家霍桑的道德观、文学观、世界观、哲学观等等。《红字》叙事的“模糊性”(Ambiguity)也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道德学派提出《红字》的主题是人类之罪,反映了作者清教徒式的罪恶观;女权主义研究则强调《红字》女主角身上体现出女权主义;政治学派认为《红字》包含革命主题;新文化论者认为,这是一个关于从旧世界过渡到新世界的神话式文化寓言。国内学者认为这种模糊性是由于著者霍桑是一位在思想上极具复杂性和矛盾性的作家,与其家族历史、社会环境以及独特的个人成长经历等有关。
尽管国内外学者从不同角度,围绕作品中的“象征”和“原型”对《红字》展现的叙述主题进行了众多的解释。但笔者认为,尽管作者在文学创作时,特别是在刻画文学形象时虽然依靠“不确定”的文学语言,但显现在其精神活动空间的文学主题往往是具有确定性的。这和其他文学话语活动以及其他种类艺术活动一样,叙述主题都具备“人心营构之象”的确定性共性。具体到《红字》而言,这种确定性我们可以在《海关》中窥见端倪。
一.《海关》与《红字》
《海关》(The Custom-House)是霍桑小说《红字》的长篇序言,几乎占据全部小说的六分之一,主要叙述作者担任萨勒姆地区海关检察官的经历。霍桑原本计划把自己任职萨勒姆海关期间写作的数篇随笔连同《红字》的小说正文一起发表,取名《旧时的传说》,但最后出版的《红字》中仅仅保留了《海关》这一篇随笔,并把它作为小说的序言来使用。
在20世纪30年代,著名评论家奥斯汀·沃伦曾严厉批评《海关》是“这部小说名著的令人莫名其妙的不恰当的序言”。并且,1959年Leo Marx发表的一段话里也有类似的意见,“这是一篇很优美的短文……的确帮助了读者更多地去了解霍桑的小说世界。但是它对整个故事来说不是不可缺少的,而对于没有耐心的读者很容易就会直接进入阅读小说正文,反而留到有空闲的时候才回看这段文章。”
表面上,《海关》是纪实性文字,而《红字》是虚构性文字,两者之间的确没有紧密联系,完全可以各自单独发表。但作者在《海关》中有这样一段表白:“这篇题为《海关》的随笔具有总是为文学所认可的一种适度,诸如解释下述正文的大部事实如何为我所掌握,并为这里所包容的叙述的确切性提供证据。事实上——这一真正把自己置于编撰的地位或者充其量在构成作品的故事中屡发议论的愿望——这才是我同公众建立个人关系的舍此无他的真实原因。在达到这一主要目的的过程中,似乎可以允许用些许附加的笔触,轻描淡写一下此前未曾涉及的生活模式以及进入其中的一些人物,而作者无非是刚好侧身其中。”霍桑显然意识到《海关》与小说正文的某种
密切关系。所以,我们可以清楚的意识到,《海关》之于《红字》叙述主题确定性的重要性。
二.《海关》对《红字》写作背景的定位
《海关》一开始,叙述者就追溯了自己的家族史。霍桑在这篇序言当中,细数他的谱系渊源。在移民到萨勒姆(Salem)的霍桑家族中,他特别提到随身携带着圣经和宝剑的威廉·霍桑(William Hawthorne),他是一名法官兼教会首领,在1662年曾经严酷无情地逼迫贵格会的妇女。文章是这样形容他的:“我那始祖是一个军人,立法者,裁判官;他是教堂的统治者;他具有一切清教徒的特质,好的坏的。他同样是一个残酷的迫害者,这是教友派教徒所目击的;他们的历史里纪念着他,并记载着他对他们教派中一个妇人严苛待遇的一段事故。虽然他生平的较好形迹并不在少数,但恐怕这段事故是比其他任何形迹的记载都要传得更久的。”他的儿子约翰·霍桑(即作者的父亲),继承了这种迫害人的禀性,在1692年一桩审判异端的“萨勒姆城驱巫案”中,扮演主导的角色,处死十九人。由此可见,霍桑为清教徒祖先沾满血腥的残酷行为感到羞耻,甚至在入大学时,在自己的姓氏上加了一个W字母,以示和祖宗有所区别。霍桑认为,先祖身上有一种“迫害精神”,不乏宗教偏执、狂热的痕迹,“不管怎样,我当前身为作家,作为他们的后人,特此代他们蒙受耻辱,并祈求从今以后洗刷掉他们招致的任何诅咒……”背负着祖先的罪孽就是霍桑自己的命运,祖先的形象“至今仍纠缠着我”,“仿佛萨勒姆于我是不可避免的宇宙中心”。在他看来,既然犯下了罪孽,忏悔是不可避免的,“我不知道我的这两位先祖是否考虑过忏悔和哀告上天宽恕他们的酷刑”,即使他们没有忏悔,那么自己也应该挺身而出,代替他们忏悔。来自祖先当年犯下的罪孽,这使得霍桑时刻怀有强烈的耻辱感,对当年宗教迫害的牺牲品深感歉疚。他的这种原罪意识反过来对《红字》叙述背景做了限定。
三.《海关》对《红字》叙述内容的定位
《海关》中有一段关于作者无意中找到《红字》故事架构的历史文件的叙述。当作者被一个绣着A字的烂布吸引后,他接着说:“当时我凝神于在那猩红的字母上,竟没有注意到纠紮在它四周的小小一个污黑的纸卷子。……其中有好几页纸,包含着许多关于一个叫海丝特·白兰的生活和谈话的记载,她在我的祖先的眼光中,仿佛是一个颇为值得注意的人物。”至此,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作者先祖的时代的确有发生过海丝特·白兰这类的悲剧。穿插于现实与小说的世界,不得不令人相信清教徒对自己的同胞曾做出如此不人道的惩罚。所以《红字》对于读者来讲不再只是小说,也应被视为反映历史的一块镜子。虽是“杜撰”,确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其中对海关建筑、海关官员、塞勒姆镇居民、清教徒祖先的描绘和作者传奇理论的阐述,这势必会让读者感到作者的画外之音,有助于他们理解小说故事的新旧时代背景和一个发生在17世纪的寓言性故事,此举也让虚构的故事所投射的象征性现实意义进入了慎思和深思者的眼帘。
四.《海关》对《红字》叙述形象的定位
霍桑在《海关》中表明了他的小说创作原则。他提出,小说应该像夜色中他房间的地板,“在那里,现实与幻想世界相交,各自浸染上对方的特征”,柔和的月光洒在熟悉的房间里,将其点化成一个奇妙的世界。同理,小说家的想象力施加到现实之上,将其“精神化”为“理智之物”。更具体地说,当炭火的温暖之光与月光的冰冷之灵相互交织之时,前者将现实“从雪景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男人和女人”,也就是说,成功的小说可以超越现实世界,但又一定要运作在可能王国之中。作者在引言中还为我们勾勒了海关的一些代表人物:有三个妻子和二十名子女先后死去却能在“简短的一声叹气”中消化掉所有悲哀的海关元老;有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英雄,如今只有视觉尚可,走上海关台阶都必须依靠人搀扶着的老海关;还有从小在海关长大,却只“谋求个人的私利和方便”的海关督察。作者正是在这假定性的现实中,给读者展示了一幅传奇画卷,上演了一场关于人类感情和本能与外部社会压迫力量之间冲突的活话剧。当霍桑在塞勒姆海关的二楼楼上将红字A紧贴在自己胸前并感到一种“灼热的……但并非完全是肉体的激动感觉”之时,海丝特的精神便注入了霍桑体内,使他按照自己的方式写出了她的故事。
五.《海关》对《红字》叙述风格的定位
作者笔下的海关是一个充满矛盾的避风港,对于一个仅仅为了金币而生活的人,只要有了灵敏的政治嗅觉,这儿无疑是绝佳之地。但是作者说“我的反应并不是那么惬意的。我开始变得孤僻和不安;不停地内省,以便发现有哪些可怜的特性业已消失,对于其余部分的损坏又已增长到何等程度。我竭力计算着我还能在海关待多久而尚能保持人格”。在作者的眼中:海关不仅仅是压抑的、可怕的、恐怖的,而且在海关呆下去是使人感到悲哀的。这就是海关,这就是小说所叙述的事件发生过的地方——曾经有人用尊严和生命试图改变的地方。联系到这些,我们去体会小说中人们的所忧、所求以及小说中的场景描写,就很容易体会到作者描写时那带有警示性的内蕴,作者为《红字》这整部小说奠定了一种充满压抑和没落感的环境氛围。在这种充满压抑和没落感的环境氛围中,在淡淡的思绪和偶尔激扬的社会激情之间,人物之间的情感和历史无法排遣的遭遇在整个小说中弥漫;同时,一种悲情和伤感在历史和现实之间徘徊。在娓娓道来的平缓而动人叙述中又暗藏着杀机与人物之间的伤痛和豪情。在不经意间,在时光流转中,所有的故事都无声地凋零成历史的隐痛。这种既是抑而悲怆自然的叙事风格,不禁让读者徘徊反复,为故事中人物的命运蹉叹不息。
直到今天,由于其自身特有的超强艺术感染力,学界对《红字》的研究兴趣丝毫没有退减。《红字》作为一部超越了时代的不朽作品,其特色正如外国学者Henry James对《红字》所做出的高度评价一样:“它(《红字》)是美丽的、令人钦佩的、出类拔萃的;它已经在最高的范畴里,所以就好像我曾经说过的,它是值得成为霍桑最好的事情里的一个标记。”
李珂,男,河南周口师范学院外语系助教,主要从事外国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