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外的风景与堤内的河流
2009-09-19席星荃
这篇作品写音乐,但真正写音乐的内容并不占主要篇幅。题外话在本篇就是与音乐无关的话,可以说,在上面那句话出现之前的文字都是这类话。以这句话为界,这篇文章分为两截,后半截才真正开始关于小提琴其实是音乐也包括声音的叙说。前半截主要写了两个内容,一个是少年的我对木材厂里松香味的喜爱,一个是高中生时期的我对一场游行的回忆。由这两点生发开来,又带出许多的细节,发出许多的议论或感慨。作品开头落笔于十二三岁少年的无端的忧伤与无聊:性还没有出来捣乱,而对人生和世界的认知已经大体完成,又窥破了童年的秘密,觉得走到了尽头,所以,他觉得无聊,悲伤。然后写对漫长时间的感受,对诱人游戏的无聊感和悲哀情绪,再写坐在木垛上“看太阳落山、飞鸟投林,闻到屁股下面的木板散发出更加强烈的松香气味”,再宕开笔墨,写动物在这个年龄的生命状态,它们要分窝了,无暇忧伤,要投入残酷的生存斗争。然后笔墨稍稍收回,写小说阅读对这样一个少年的慰藉及其阅读之后的孤独与绝望。到了这时,作者又写回来,围绕都德的《最后一课》,写了具体的场景,对小说中老师的行为进行了评论,作者特别喜爱深入细节中去,比如:“揭一片鱼鳞似的树皮,露出新鲜的浅红,像红晕,也像新生的肉芽。”——所有这些,与音乐、与小提琴有关吗?好像没有。
但是有“松香”,松香与音乐有关,与小提琴有关。
所以写第二个内容就以松香开头:“后来在我知道小提琴并听过琴声的时候,也想起木材厂的松香。”松香与小提琴开始发生淡淡的关联了。但仍然不写小提琴,写的是广州的发烧友及其癖好,写夏季傍晚在街上看到的马车和马车上松木方子的芳香使我迷醉,仍然迷恋于对细节的深入,描写松木的“白茬”:“纹理如酱牛肉一样粗犷,毛茬像动物的短绒。”这离开小提琴已然很多远很远了。然而作者就是这么喜爱题外话,喜爱对生活细节的特殊发现。写了这一切不相关的事情之后,才着笔那场游行,带出了唐韵的小提琴演奏——但不是写演奏本身,而是写听《苗岭的早晨》的痴迷情形。写痴迷也不是主要的,如同前面一样,写了许多题外话:不厌其烦地对那场充满政治气息的游行加以描写、评论、分析和调侃,写苗族舞蹈旋律,写对苗族女人妩媚姿态的想象,甚至还写了当年老百货公司卖钮扣女人向人们飞眼……
上述内容占了全文一半多的篇幅,到了后半截才正式写小提琴,主要是写“声音”与心灵与人格的关系,写频率在生活中的种种对应。即使是这些文字里,作者也加入了许多题外话,如对“庸俗”的深层分析,对有没有上帝的追问等等。
这样的写法,使我们觉得很不习惯,它太随意了,太丰富了,太摇曳多变了,形成了局部清晰而整体迷离的效果。这与我们习惯的提纯与集中的写作路数差距太大了。我们读起来一边觉得畅快,觉得洒脱,觉得自由自在,一边又觉得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这样的效果正是所谓“题外话”带来的,这些题外话,提供了一个特定的时代环境——文革后期的社会氛围,提供了一个特定的感觉主体——躁动不宁的少年内心,形成双重叠影式的理解背景和独特的感受角度,不仅造成了艺术风格的新异,更重要的是使读者触摸到生活的细部与事物的关联性,从而把要书写的事物(音乐)放置到一个广大的丰富与繁复的世界之中,延伸其意义,拓展了主旨的深度、广度和厚度。
我爱野外的风景,河流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我发觉,凡是美丽的河流,堤内是河水,平静或者激动;堤外是高大茂密的树木,绿荫绕堤,堤内堤外相互掩映、相得益彰。如果说散文的内蕴是河水,那么闲笔则如堤外绿杨了。没有话外闲话的散文也不是好散文。这是我的一个坚定的看法。
席星荃,散文家,现居湖北襄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