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和昌的故事
2009-09-11杨维永
杨维永
兰和昌是同村人,同年同月同日不同时生,同班同学,他俩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年国家的政策未变,职工退休子女接班,兰和昌都是初中没毕业接的班,俩人都同时进了国营粮库当了国家正式职工,兰当了名划码员,昌当了名仓库保管员。那阵子吃商品粮当国家职工吃香。兰和昌当上粮库职工后煞是风光了一阵子。村民们无不交口称赞说兰和昌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双双能吃上皇粮当上国家工人,也真是村上几十年来罕见的一件大喜事。逢着夏征秋购的时间了,和兰好的女伴家和与昌和睦的男友户送粮库的粮食。总要受到兰和昌的亲热关照。交粮顺利能验高级取钱便当,这样一来就让兰和昌两家的亲属们在村上的口碑也更加响亮了。
夏秋收粮旺季过去后,兰和昌俩人在茶余饭后的闲暇时间里,常常肩并肩到粮库那条方土路和泥沟水渠边,眺望田野的庄稼和垂下的柳丝。心旷神怡地欣赏着春花和秋实,卿卿我我互诉衷肠,好不自由自在。潇洒浪漫。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村上曾有媒人到兰和昌家牵线搭桥提说兰和昌的终身大事,双方二老也很满意,只是兰和昌还没来得及多想此事,仅在心里埋下了情爱的种子。仍处在孕育萌芽期间。
斌是城镇户口,父亲是粮库会计。斌不是接班。是高中毕业后粮食系统内部招工安排进粮库工作的,晚兰和昌一年后进粮库的。当了名过磅员。
这年夏征季节,兰和斌被分在了一个粮仓收购组,兰虽是第二年参加夏征,但由于初中没毕业,学识较浅,加上算盘学得不怎么熟练。划的码单和初算的结果间或出现差错。斌曾跟着父亲学过算盘,算盘打得娴熟。再加上自己高中毕业,每遇兰划码初算有差错时,主动借着过磅空闲时帮助兰把错误纠正过来。就这样在一来二去的纠正错误中。兰对斌逐渐产生了爱慕之情。
夏征结束后的一个傍晚。天刚落下一场雷阵雨,空气的闷热被雨湿所驱逐,代之而来的是雨后晚霞的炫彩和大地的一片新绿。新出土的玉米、黄豆、芝麻等秋作物像干渴的儿童喝下一杯解热的清茶一样。欢蹦乱跳“嗖嗖”蹿升着。昌特意换了身新涤确良短袖白衫。在粮库食堂吃过晚饭后特意约邀着兰来到粮库院外的水渠边。倘佯在晚霞的余晖中。兰却没有打扮,仍穿着上班时的那身劳动布裤子和浅红色涤确良短袖上衣。俩人边走边攀谈着。
昌开门见山地说:“兰,咱俩从小就是好友,村上的媒人也曾给咱二老提过咱俩的婚事,现今咱俩也来粮库上班一二年了,我看不如今年夏征过后,咱俩就正正经经领个结婚证。再等一年半载。俺家里宽裕了咱就把婚结了算了。结婚后咱俩还能跟粮库要两间房子。往后就不用住那集体宿舍了。你看咋样?”
这时的兰有些为难。头歪在左肩上,耷拉得像秋天快成熟的谷穗。右手抠着左手的指甲,双脚在地上左右摇摆着。直把湿润的地面踩出了两个脚窝窝,好像一面凹陷的哈哈镜,把兰的心透视了出来。
兰的心里也确实矛盾。她和昌在童年的拾柴生活中,在小学初中的校园生活中,在粮库这二年的频繁交往中的确建立起了深厚的情意。若真是舍昌跟斌,也确实难为情。可她又深深知晓,昌的文化和她一样实在有些浅显,如果还在农村的话,和昌完婚,建立家庭。男耕女织还算是很美满幸福的婚姻。然而这是粮库。如今成了粮库的工人,要和昌成婚,昌以后的前途和她新家庭以及子女的前途都将是暗淡无光渺无希望的。那么斌呢,就不一样了,斌的父亲是粮库会计,现在斌已是预备党员了。兰曾听人说斌党员转正后就可以接任粮库库长的职务了。斌若当上库长后再努力干上几年,晋升到粮食所所长也是有可能的,倘若那样的话,和斌建立个家庭,那以后的生活肯定是充满阳光的。兰思索到这里后,就直起了头,分开了两手,站稳了脚跟,佯装犹犹豫豫实为心意已定,她对昌说:“昌哥。我……我心里这阵子老在想着斌帮我纠正划码初算时出现错误的事,再说,斌有文化。以后他……他会……咱……咱俩这事就先搁搁吧……”
昌不禁打了个愣怔,迟疑在那里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委实让昌难以接受。可这是事实,昌也不得不面对这严酷的现实明智起来,他深深地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也挽回不过来了,迟疑好大好大一阵子才缓过神来。缓过神后。昌结结巴巴地哽咽着说:“兰……兰啊,既……既然你……你心里在惦挂着斌,那……那咱俩这事就散伙算了,免……免得你……你以后再……再后悔……”说罢,昌扭过脸,十分认真的又审视了一下兰。此时他觉得眼前的兰和过去的兰判若两人。昌情不自禁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对兰说:“来,兰。咱俩最后再拉一次手,那……那我就祝你和斌婚后幸福了。”昌拉罢兰的手,转脸朝回粮库的方向飞一般跑去。兰伫立那里良久后才回了粮库。
痛定思痛后,昌悟出了在兰眼里他弱斌强的症结在知识上,于是他坐立起来。擦干了眼泪。直恨得他用力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像《红灯记》里的李奶奶给李铁梅说的话那样自言自语着,生活是不同情眼泪的,眼泪救不活你爹,要擦干了眼泪埋藏了尸体还上战场。
挺立起来的昌把悲愤的力量转嫁到了书本上,他利用夜晚和节假日的闲暇时间,到粮库西边的镇中学补习班学习起了功课。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省粮食学校招生,昌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到省粮校。毕业后留校任了教。成了家。
二十几年间,昌曾因家中红、白喜事。或过年过节时回至家中,但那都是匆匆而回,然后就又匆匆而归了,从没打听过兰的情况。家人也自知昌仍在生兰的气,更详知兰的不幸遭遇,却仍没有启齿的理由。终也没和昌提过兰后来的情况。
这年秋天,昌的父亲病逝,昌特意从省城回来守孝父亲,在村口无意遭遇了正在村路东边收割黄豆的兰。
此时的兰瘦骨嶙峋。弱不禁风,头戴一顶灰黑灰黑烂了半边的草帽,草帽上的帽带在下巴额上绑着。整个脸蜡黄消瘦。眼窝凹陷。下巴尖小,牙齿脱落大半,剩下的几颗稀牙黑黄黑黄的爬满了牙垢。整个脸型和身子像缩减了三分之二,骨瘦如柴。
兰看清昌后。无力地站在路边的墒沟旁。仰着脖子对着昌那被太阳亲吻得满面红光的大胖脸蛋。怯怯地微弱地嗫嚅了一声说:“昌,昌哥呀。你,你回来了……”
这一声昌哥,使昌听清楚了,他循声转过脸,朝路边的墒沟望去,猛然和兰的眸子相撞了,并且撞击出了共鸣的火花。昌从兰那残留的神韵里,慢慢地找出了当年兰那眼里还残留的一丝微妙的情愫。
昌继续凝神望着兰,颇有感触地说:“二十几年不见,你怎么衰老成这样了,如今的你和那时粮库的你相比,真是天上地下判若两样了。我……我要不仔细看你。还……还真认不出是你呢?”
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简明地讲述了这二十几年的情况。
昌走后的第二年。兰向斌提出婚事,斌说:“兰哪,我帮你改正划码初算错误,是出于工作和同情。可……可没别的意思。实话告诉你吧,我……我并不爱你。”
于是兰就没有再爱过任何人,一直单身过着。
后来,国家又实行新的政策。国营粮食系统的单位转制为企业,实行自负盈亏,兰就下了岗,回家务了农。在叙述中,兰流露出那时没能和昌成婚的遗憾时,昌曾几次想直接告诉兰心里话。但看着兰的身体已经残损衰败到如此地步,再念起当年自己让黄豆茬扎着脚。兰背着他回家的情意。昌怎么也不忍心使兰的心灵受到新的创伤了。
于是昌就语重心长在心里自语说:“兰哪,假若我要在那时死缠硬磨着真的和你结婚的话,那……那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现在很可能你会埋怨我说。是……是我耽误了你和斌的婚姻,如果没有我的追缠,你会和斌结婚。并且想象着斌和你婚后的日子肯定会幸福美满,甜蜜无边的。然而,再说,要……要真不是你舍弃我的话。我……我或许不去补习学习功课,也考不上粮校。倘若那样的话。那……那可能咱俩一齐都下了岗。都在这田间劳作哩,啊!兰,你……你说是吧?”
自语后。昌佯装愧疚似地说:“兰哪,都怨我不好。是我弃你而去省城上的粮校。那时我要不去上粮校,咱俩要结婚,那现在咱俩的日子过得才是数一数二的幸福美满哩,嗯,兰,你说是吧?”
兰听罢昌这感人肺腑的知己话。激动得双眼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嘀嗒嘀嗒不住劲地往下淌。嘴里喃喃着说:“是的,是的呀,昌哥。你可算说到我心坎里了。你不知道吧,昌哥,我这……这二十几年都在惦挂着你呢……”说罢一头扎进了昌的怀抱里。然后陡然转悲为喜,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絮叨着:“咱俩过的日子才美满,咱……俩……过……的……日……子……才……美……满……哩……”昌和兰都一起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