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诵诗”现象刍议
2009-09-04陈冬根
陈冬根
摘要:“诵诗”现象出现于先秦时代,当时其含义只是一种特殊的诵读方式。在宋代,“诵诗”作为一个特殊诗学话语,它的主要含义是一种特殊的阅读和传播方式。它不仅具有强化诗歌传播的作用。还有促进诗歌创作的作用。宋代“诵诗”作为一个诗学现象,不仅与宋代诗歌创作者与传播者身份合一有关,也标识着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的主体性的凸现。
关键词:诵诗;宋代;诗话;传播
中图分类号:I20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09)07-01 10-04
对于诗歌作品的传播与解读,有一种方式叫做“诵诗”。“诵诗”传统由来已久,在先秦以来的有关文献中多有提及。如《左传》、《国语》、《孟子》中屡屡提到“诵诗”。“诵诗”是早期人们社会交际,甚至是诸侯外交的一个重要手段或者形式。作为一种诗学话语,“诵诗”出现于宋代。“诵诗”之名何谓,“诵诗”实质是什么,“诵诗”有什么作用,“诵诗”为何产生,这些都是当前宋诗研究界尚未有人探讨过的问题。
一、“诵诗”之名何谓
许慎《说文解字》曰:“诵,讽也,从言甬声”,又曰:“讽,诵也。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显然,许氏这里是将“诵”与“讽”二字互训。段玉裁注释许氏这段话是:“倍文日讽,以声节之日诵。倍同背。谓不开读也;诵非直背文,又为吟咏以声节之。周礼经注析言之,讽诵是二;许统言之,讽诵是一也。”从段玉裁的注释中可以看出,“诵诗”不同于“讽诗”。而是在“讽诗”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讽诗”是默念或者轻声细读,而“诵诗”是以抑扬顿挫的声调音节来控制背诵诗歌,显然后者必须有一定艺术技法和情感的渗入,故通常所言“讽诵”并不是一个词而是两个词。或者说是一个偏义词。
段玉裁又将“诵诗”和“读诗”作了严格区别。他说:“易其字以释其义曰读”,“人所诵习日读”,“讽诵亦可云读,而读之义不止于讽诵。讽诵只得其文辞,读乃得其义蕴”。其实,这里的“读”类似今天的“阅读”,可以出声亦可不出声,其目的主要是追求文意的获得,而不是音节词调的欣赏。同理可知,此处“诵诗”不同于“读诗”,所以“诵读”不是一个词而是两个词,或者说是一个偏义词。
此外,“诵诗”与“歌诗”也不一样。“诵”是不带音乐的诵读,是靠音节控制文情词貌的吟诵方式,而“歌”则是配合音乐的演唱。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定义“赋体”所说的“不歌而诵谓之赋”,显然,“歌”与“诵”是两回事,故有所谓的“歌诗三百,诵诗三百。舞诗三百”。早期“诵诗”就是指所谓的“徒诗”。即没有音乐的诗歌诵读。“赋”这种体裁主要是靠音节语调的错落来布置文章结构和语言的,“诵”作为一种阅读方式,最适合于“赋体”。中唐以后,诗歌亦如同汉初的“赋”,逐渐脱离了音乐特征,所以就特别适合于“诵”了。因此,“诵诗”现象在宋代大量出现。
事实上,在后来的使用过程中,讽、吟、诵、读往往混用了,并不作严格区分。如《王直方诗话》第25条“郭功父诗”载:
郭功父过杭州,出诗一轴示东坡,先自吟诵,声震左右;既罢,谓坡曰:“祥正(郭祥正,字公甫,一作功父)此诗几分?”坡曰:“十分诗也。”祥正问之。坡曰:“七分来是
读,三分来是诗,岂不是十分?”此中“诵”与“读”就是同义。“诵诗”自有四层意思:一是读诗,即普通所谓阅读。宋尤袤《全唐诗话序》:“……专意吟诵,大概与唐人诗诵之尤习。”哆二是作诗,如《诗经·大雅·崧高》:“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三是讽谏之语,如《周礼·春官·瞽蒙》有云“讽诵诗”,郑司农注云:“讽诵诗,主诵诗以刺君过。”郑玄注云:“讽诵诗,谓同读之,不依咏也。”孙诒让云:“不依咏,谓虽有声节,仍不必与琴瑟相应也。盖诵虽有声节,而视歌为简易易明。”又《国语·周语上》中所言:“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朦诵。”四是诵读称引他人诗歌,如《孟子·万章下》所云:“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又如《左传·襄公十四年》载:“卫献公使大师歌《巧言》之卒章,以喻孙文子,大师辞,师曹请为之……公使歌之,遂诵之。”
宋代“诵诗”主要取的就是第一、四层意思。如欧阳修《六一诗话》“郑谷诗名”条:“以其易晓。人家多以教小儿,余为儿童时犹诵之”;“闽人有谢伯初者”条:“其寄余诗,逮今三十五年矣,余犹能诵之。”此二例均为第一意。《温公诗话》“郑工部诗”条:“郑工部诗有‘杜曲花香醴似酒,霸陵春色老于人,亦为时人所传诵,诚难得之句也”;《后山诗话》“王师围金陵”条:“(徐铉)谓太祖不文,盛称其主博学多艺,有圣人之能。使诵其诗。日:‘《秋月》之篇,天下传诵之,其句云云。”又“尚书郎张先善著词”条:“尚书郎张先善著词,有云‘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幕卷花影,‘堕轻絮无影,世称诵之,号‘张三影。”此三例均为第四意。
事实上,第一意与第四意亦是相关联,阅读、背诵,就是传播过程的一个环节,而传播又借助了一种特殊的诵读方式。故在宋诗话中,“诵诗”主要当作一种特殊传播方式。并具有强化传播的作用。
“诵诗”作为一个特殊诗学话语,就是以控制音调和节律的形式朗诵诗歌,其重点在于音节控制,关乎语词声调,而并不特别关注文义蕴涵。概言之,“诵诗”就是通过抑扬顿挫音调声情并茂地诵读诗歌作品的一种阅读或者传播方式。正如上所引《王直方诗话》例,郭祥正征服众人的主要是来自他的诵读。而不是其诗歌文辞义蕴。
二、“诵诗”实质是什么
“诵诗”实质是什么呢?“诵诗”实质就是一种诗歌作品的传播或者解读方式。“诵诗”在早期多是外交辞令或者社会交际中起到传达思想感情的一种方式,在《左传》等经典中多有记载。马银琴说:“‘讽诵为依照语言自身的节奏朗诵而不加入音乐因素的传诗之法,较歌更使人闻之易懂”,“讽诵之法,是讽谏之诗上达于朝廷以闻于天子的传播方式”。后来“诵诗”成为一种重要的诗歌传播和阅读方式。就宋代诗学话语范畴而言,欲要得知“诵诗”实质是什么,我们不妨先来阅读一则宋诗话材料。然后再作分析。
《王直方诗话》第85条“郭功父诵《庐山高诗》”载:
郭功父少时喜诵文忠公诗。一日遇圣俞,圣俞曰:“近得永叔书云:作《庐山高诗》送刘同年,自以为得意。恨未得见。”功父诵之。圣俞击节叹赏曰:“使我更作诗三十年,亦不能道其中一句。”功父再诵,不觉心醉,遂置酒,又再诵,酒数行,凡诵十数遍,不交一言而罢。明日,圣俞赠功父诗曰:“一诵庐山高,万景不可藏。设如古画诗。极意未能忘。”
梅尧臣此中赠郭祥正诗见于梅氏《宛陵集》卷四十三,题目为《依韵和郭秘校遇雨宿昭亭见怀诗》:且梅氏在诗后自注道:“郭来诵欧阳永叔
《庐山高送刘复归南康诗》。”显然,“诵诗”在此中呈现了十分特出的作用。所以,关于“诵诗”到底是什么,我们大致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概括。
首先,“诵诗”是一种独特的传播方式。人们所常说的“传诵”一词。即是此功能的一个明证。对于欧阳修的名作《庐山高诗》,诗人梅尧臣就是通过郭祥正的诵读而获得的。在青年诗人郭祥正给梅尧臣“诵诗”之前,梅尧臣并不知道欧阳修“自以为得意”的《庐山高诗》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歌作品。郭祥正此时亦不给梅尧臣解说《庐山高诗》如何,而是直接并反复再三地诵读此诗。最后,二人完成了这次交流,欧诗实现了一级传播。
其次,“诵诗”是一种特殊的阅读方式。如上所引材料中。诗人梅尧臣和郭祥正可以不置一言,而仅仅通过诵读作品即达到交流、体认的效果。这种情形类似魏晋时期玄学家谈玄,尽日谈玄“不交一言而罢”。诵读和接受双方,通过抑扬顿挫的诗语诵读,即可以达到理解和交流的目的。又有《王直方诗话》第167条“拾得吹来句”载:
东坡云:“余在广陵与晁无咎、嬖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余昔对文忠公诵文与可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公曰:‘此非与可诗,世间元有此句,与可拾得耳。后五年,秀来惠州见予,偶道其事。”此中表明。人们可以通过他人诵诗来判断诗语的作者的可靠性。通过苏轼所诵诗句,欧阳修判定“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之句绝非文与可所作。当然,这种判断,除了诵读功效外,还应基于欧氏对文与可其人的了解。但无论如何,“诵诗”在此代表了一种特殊的阅读方式。
再次,“诵诗”是一种诵读技法。《王直方诗话》第248条“蔡天启诵月蚀诗”载:
夏畸道言,蔡天启初见荆公,荆公坐间偶言及卢仝《月蚀诗》,人难有诵得者,天启诵之终篇,遂为公所知。
韩孟诗派著名怪异诗人卢仝《月蚀诗》不仅难以理解,也是难以诵读的。在诗文大家王安石身边,居然难有几人能够通篇诵读,这不能不说明“诵诗”是一门具有相当技巧性的阅读方式。否则,王安石也不会因蔡天启诵读此诗而知赏他。前所引梅尧臣为郭祥正诵读欧阳修《庐山高诗》而击节、置酒亦证明“诵诗”并非人人所能之技,而是要求较高的艺术解读能力的。
三、“诵诗”的作用
据前所引《左传·襄公十四年》,就先秦两汉而言,讽诵之法,是讽谏之诗上达于朝廷以闻于天子的传播方式,它与《雅》、《颂》之歌以辞乐配合的歌舞方式和演奏仪式不同。诗本不配乐,它依靠讽诵之法上达于朝廷,“讽诵诗”的职责由瞽蒙担任。《国语·周语上》云:“新戚补察,瞽史教诲。”瞽蒙不仅是仪式上弦歌鼓瑟的乐工,同时他还承担着史官的部分职责。周初瞽蒙在仪式上歌奏颂功的行为中,便已包含了为时王提供历史鉴借的意义。“讽诵诗”以刺王过的职责应来源于此。如《周礼·春官·瞽蒙》云:“瞽蒙掌播鼗、祝、敌、埙、箫、管、弦、歌。讽诵诗,世奠系,鼓琴瑟,掌九德、六诗之歌,以役大师。”瞽蒙兼掌“讽诵诗”与弦歌鼓瑟的多种职责,因此,他把所职掌的讽刺之诗配乐用于仪式便成为十分自然的事情。讽刺之诗配乐用于仪式,既满足了仪式用乐的需要,又达到了讽谏进戒的政治目的,与仪式乐歌“寓教于乐”的根本精神正相吻合。
唐宋以来。“诵诗”则主要是诗歌的一种特殊传播方式,相当于一种特殊的口头传播,并不一定具有讽刺目的或者效果,故就宋代“诵诗”而言。其作用主要体现在对诗歌的传播上,其次是表现在对诗歌创作的促进方面。
首先看“诵诗”对诗歌传播的作用。“诵诗”乃是依照诗歌语言自身的节奏而无需加入音乐因素的传诵之法,目的是令“诗歌”更能使人闻之易懂。甚至有些诘曲聱牙的诗歌,通过诵读,也能较快被人记住,一旦被记住,传播也就具备更大可能。如《王直方诗话》第248条“蔡天启诵月蚀诗”例子所示,通过蔡天启的诵读,卢仝的《月蚀诗》不但得到更好的理解,也得到更广泛的接受,因此“诵诗”的第一点作用就是使诗歌通俗易懂,容易接受。
第二,“诵诗”能够延长诗歌传播的持续时间。正是因为“诵诗”是借助语言的音律和节奏因素,不需要复杂的音乐,所以它能使“诵诗”成为简单易记的记忆方式。简单科学的记忆方式能延宕接受时间。而且,正是由于“诵诗”借助了音调元素,这强化了诗歌语言的音声效果,能够在读者头脑中造成音声的延宕,即记忆的延长。人们常常由于头脑中不断回旋的某个音声,从而记起与之相关的内容。如欧阳修《六一诗话》等宋诗话中屡屡言及“于今三十五年矣,犹能诵之”,“为儿童时诵之”,“某是时(儿童时)已能成诵”即正好能说明此。
第三,与延宕传播持续时间相应。“诵诗”同样能扩展传播范围。就诗歌传播而言,口头诵读显然不仅速度快于书面传播,而且范围也要大于书面传播。苏辙曾有文说,他出使契丹时,契丹官员向他求其兄苏轼的诗文稿。此事说明,书面文稿尚未到达之前,苏轼诗歌已经从口头上远远传播到了北辽大地。
最重要的一点,“诵诗”能够强化传播效果。如吕本中《紫微诗话》“知止叔少时”条:“知止叔少时尝作《初凉诗》云:‘西风吹木叶,庭户乍凉时。夜有愁人叹,寒先病骨知。余每喜诵此句。迩来少年能为此诗者盖少矣。”吕本中喜欢这首小诗可能有多种因素,但是,吕氏喜欢诵读这首小诗,却促进了小诗的传播。然说到“诵诗”对传播效果的强化,最典型的例子恐怕就是前面所引《王直方诗话》第85条“郭功父诵《庐山高诗》”所记载的故事。笔记中诗人梅尧臣通过郭祥正的“诵诗”,不仅得知了欧阳修《庐山高》一诗的内容,而且在郭祥正的“诵读”作用下,获得了该诗的精髓,得到了极大的审美享受。从另外的角度看,就是“诵诗”不仅达到了传播目的,而且强化了传播效果。
前文所引《王直方诗话》第25条“郭功父过杭州”材料亦可证明:“诵诗”具有强化诗歌效果的功能。换句话说,诗歌作品能否得到读者诵读,是一首诗歌成败的关键;或者说,一首诗歌作品在多大范围和程度上得到读者诵读,是一首诗歌优劣的标志。
笔记中尚有一些关于“诵诗”功用的记载。如《古今诗话》第1条“杜诗愈病”载:
杜少陵因见病癯者,谓之曰:“诵吾诗可疗。”病者曰:“何?”杜曰:“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之句,瘥犹是也。”又曰:“诵吾手提髑髅血模糊。”其人如其言,诵之,果愈。显然,这个例子有些荒诞不经,不足为信。但亦可作为人们对“诵诗”重要性认识的证明。
再说“诵诗”对创作的促进作用。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为“诵诗”特殊的作用,诗人在创作时,“吟诵”就处于一种“亚创作状态”,曾经诵读过的诗歌字词语句、声调音律、思想意象等等纷至沓来,诗人信手拈来皆成文章。如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所载:“读古人诗多,意所喜处,诵忆之久,往往不觉误用为己语。”所以许颤《彦周诗话》记载苏轼曾教人作诗要“熟
读《毛诗·国风》与《离骚》,曲折尽在是矣”。这里的“熟读”尽管没有专指“诵诗”,但很大程度上与之同义。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诵诗”可以越过一些障碍,能够更快更好更直接地传播诗歌。尤其是在宋代开始出现文字狱的背景下,相当部分诗歌作品的保存与传播,都是有赖于“诵诗”。苏轼的许多诗歌能够得以流传至今,恐怕也基于此吧。
四、“诵诗”为何产生
“诵诗”作为诗学话语出现于宋代,这绝非一个偶然现象,而是有其特殊的诗学背景的。人们常常把唐代称为“诗歌的国度”,事实上,唐代诗歌普及范围和深度都远远不及于宋代。这之中,一是源于宋代文化的普及远远超过唐代:二是宋代诗歌传播者的特殊性,即创作者与传播者合而为一。所有的背景中,这个最大最特殊的背景就是:作为接受者的读者,在诗歌艺术传播过程中主体性的日益显现、突出,乃至强化。
唐代诗歌的创作者与传播者往往是分离的。所以唐代读诗的风气虽然很盛。但是少见有很浓的诵诗风气。宋代则不然,诗歌的传播者,往往同时也是创作者。前面已述,“诵诗”可以使诗人创作处于临界状态。反过来,由于诗人在创作过程中体验过“诵诗”带来的奇特效果,所以平日里会处于一种“饱诵诗状态”,即随口吟诵诗歌。《石林诗话》卷上载:“欧(阳修)尝和公(杜衍)诗,有云:‘貌先年老因忧国。事与心违始乞身。公得之大喜,常自讽诵。”又:“外祖晁君诚善诗,……黄庭坚常诵其‘小雨惜情人不寐,卧听赢马齿乞残蔬。爱赏不已。”即便是久负盛名的大诗人,他们也会因其所好尚,随时讽诵诗句,这使得“诵诗”成为一种风气。
宋代以前,在诗歌生产、传播、接受这一完整过程中,总是作者的地位得到强调,读者处于一种被忽视的次要地位,甚至有时是可有可无的。在诗学话语中,基本找不到读者的声音和影子。宋代大不一样,诗学话语掌握在一群特殊的诗人手中,他们既是作者,也是读者,还是批评家。掌握着话语权的读者已非昔日之被动接受的读者可比,而是具有相当的主动性。如此,他们必然要在诗学话语中凸现其地位或者作用。那么,“诵诗”正是表现这一特点的方式。他们通过在诗学话语中强调“诵诗”的作用,也就完成了对读者主体性的凸现。
(责任编辑刘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