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祸

毕淑敏

第一次听说“山寨”,是去商店买手机。左挑右选,不是式样不遂意,就是嫌价格太高。导购小姐撇嘴说,不如去买个“山寨机”算了。

当时只觉得“山寨机”这名字透出一股绿林之气,却不知其确切含义。回家后四处讨教,才知这“山寨货”已蔚然成风,举国都是山寨,星星之火已经燎原。

感谢朋友向我详解了山寨手机、山寨电脑、山寨明星、山寨婚纱,山寨鸟巢、山寨春晚……等等。我目瞪口呆之后,上网去查。此词最具辞源学色彩的解释是———山寨也叫“山砦”,就是古代的土碉堡。通俗点的说法是:山寨货就是拼装、组装或是改装。例如8个喇叭的“山寨手机”就是脱离管理加逃避税收的“私盐”之物。竹竿编的“山寨鸟巢”则是平民自娱自乐的草根模仿秀。而售价888元的“山寨版李嘉欣婚纱”,干脆是彻头彻尾的假冒伪劣。

既然名为山寨,那就先要有一座山。这山若是梁山,那就要有一拨占山为王的汉子。聚啸山林的汉子们,一定要有头领。思忖那头目乃何许人也?

尝试着把山寨货分为两种。一种为“占山为王”型,第二种是“等待招安”。

“占山为王”的“山寨货”:质量一般,价格便宜,通常打低价牌,因为不必付先期开发的费用,抢占市场摧枯拉朽。接受山寨货的人,爱的就是这份便宜。此等山寨货,披着人见人爱的亲民外衣。低廉的价格加上适当的设计,损失的只是开路的先驱者———也就是正版者的收益,贪小便宜的大众享受了便利,捂着钱包偷乐。山寨手机、山寨电脑,乃至山寨方便面和山寨洗发水都属于这个范畴。

“等待招安”却是另种心态。他们借壳上市,“脱离专业设备,以自身素质加较少投入,做最彰显自我的事”,挂羊头,卖狗肉是此类“山寨货”的立足点。山寨明星、山寨电视剧等可归入此范畴。他们梦想着以山寨的成就,有朝一日大摇大摆步入殿堂。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揣测这类山寨帮主设想的“招安”模式如下:现代正规制作模式下的产品,不论是文化创意产品还是物质流通产品,要打入市场,需要大量投入和成本。这个付出不仅仅是大量的资金投入,更有难以比拟的精神含量和机遇。要在争夺如此激烈的金交椅圈里,占有一席之地,不是一件简单和容易的事情,必须下本钱花时间。山寨货找到了一条“终南捷径”,这就是眼球经济。它用低成本成功地使自己“脱颖而出”,从而获得市场准入证,草根终有一天变成了金条。山寨里的宋江,朝思暮想着有朝一日“受招安”,收益从此不再“山寨”。

从这个意义上说,MSN SHELL和珊瑚虫QQ,都是“山寨软件”的老前辈。只是前者被成功招安,而后者则面临围剿后的失败。

山寨如今到处横行,蔚然成风。在产生一大批既得利益者的同时,也造就了一大批既损和待损利益者。

既得利益者,就不必多说了,自然是那些制造山寨货的绿林好汉们。无论是现在赚到手的真金白银,还是将来潜在的招安收益,都在向好汉们发出诱惑的光芒。既损利益者也比较好理解,那就是正版的享有者们。关于这些集团和个人,有无值得反思的地方,恕我暂不展开讨论。

我想说的是待损利益者。

他们是谁呢?就是现在享用山寨产品的人们。我相信有很多人不同意我的观点,他们会说,不。我们喜欢用山寨产品,它性价比高,让我在得到方便的同时,少花费银两。我明明是占了便宜,你为什么说我是待损利益者呢?

山寨货的本质就是盗版。

盗版所用的技术和创意,属于那些真正付出了艰苦劳动与时间积累的物质和精神财富的拥有者。山寨货在某种意义上是顺手牵羊不劳而获。如果山寨货肆意横行,原创们就不再有动力开发新的产品,渐次萎顿。假设更进一步,正版的创作者们一起罢了工,终结了创造性劳动,不惜玉石俱焚,让山寨货们从此无所依傍,那么,作为使用者的我们,在物美价廉地使用了最后一棒的山寨货之后,就会再无可用之物。山寨货四野泛滥,原创者一蹶不振直至消亡,山寨货就扮演了“杀鸡取卵”的最后一刀。消费者们在吃了丰盛的炒鸡蛋,又吞了红油满锅的辣子鸡丁之后,面临的是断顿的风险。

(选自《网络传播》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