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怀败家的“颐”字辈儿女
2009-08-31同乐
同 乐
说盛氏家族是近代上海的第一豪门,恐怕没人会质疑。只是,曾经“一只手拿十六只夜明珠”的盛宣怀不会想到,在他之后达到鼎盛的盛氏家族,最终也跳不出“富不过三代”的怪圈。
“颐”字辈是盛宣怀的儿女一辈,如果从盛宣怀的祖父算起,他们是盛氏家族的第四代,如果从盛宣怀算起,他们是盛家的第二代。
钱多,女人多,好赌又不善赌,这是老上海们对盛家“颐”字辈儿的印象。这样的“颐”字辈,自然成为盛氏家族由盛到衰的转折点———在此之前,盛家可与天子直接对话,在此之后,却没落到八个人挤在一间厨房睡觉的地步。
败家子盛恩颐
盛宣怀先后娶了三房正室。最早的董氏为他生了三儿三女,但是几个儿子都不长寿,老大昌颐和老三同颐都早早去世了,老二和颐过继给了盛宣怀的二弟隽怀,最后也夭折。继室的习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便“自挂东南枝”。第三任庄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一子夭折,剩下的就是后来扬名上海的花花公子盛恩颐,人称盛老四。
盛恩颐的人生起点是相当高的———父亲是洋务实力派,老丈人是民国总理孙宝琦,自己又曾留学英美,母亲庄夫人又是盛府的掌门人。按说他本应该成就一番不俗的家业,但是从小被宠爱惯的盛恩颐,最终成为一个挥霍无度、奢侈成性的公子哥。
盛恩颐大把砸钱的“豪举”在上海是出了名的。
上海进口的第一部奔驰轿车就是他买的。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他还把车把换成银的,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他的汽车牌照也很有“深意”,因为他在家排行老四,所以他的汽车租界牌照是4444,中国牌照是4,这样,别人一看到他的车,就知道是盛家老四来了。
盛恩颐不仅自己挥霍,还给每个姨太太配一幢花园洋房和一部进口轿车,外加一群男仆女佣。他最牛气的时候,在跑马场养了75匹马。但是和赌博比,这些都是小菜一碟。盛恩颐在赌场上创过的最高纪录,是一夜之间把北京路黄河路一带、有一百多幢房子的弄堂,整个儿输给了原浙江总督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这样的赌资,恐怕是一般赌徒无法想像的。
由于前面三个哥哥均不幸早逝,盛恩颐就成为盛府命根似的人物。盛宣怀也有心培养,把汉冶萍公司总经理的职位给了他。但是,金山银山堆里出来的盛恩颐,哪里知道创业容易守业难的道理。他整天黑白颠倒,昼寝夜出,不是为工作,而是为玩乐。他的儿子曾经这样形容父亲在汉冶萍总经理职位上的做派:“爹爹是躲在烟塌上,一边抽大烟一边批文件的。”这一点,他赌桌上的朋友也有印证:“盛老四白天睡大觉,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起床。起床后一看有事要用钱,而家里的现钱又不够,怎么办呢?去银行吧,街上银行已打烊了,那么就只好拿出盛家的老办法,反正家里有的是古董玩意儿,随便拿一件到当铺里去当掉,换出钱来,到第二天天亮银行开门,再派人去取钱,到当铺把古董赎回来。当铺几乎成了他的第二银行了,这是盛老四家的一大笑话。”
到抗战胜利前,盛恩颐分到手的家业基本上就败空了。没钱的时候,他就跟过继给三房的儿子盛毓邮要。盛毓邮说,最怕爸爸请吃饭,因为他吃完饭一张嘴就要钱,而且小数目还不行。盛恩颐也想办法挣点钱,那就是上赌桌试运气,结果还是输多赢少。到了晚年,盛恩颐穷困潦倒,他与李鸿章的孙子李厚甫常在街头溜达,走到襄阳公园门口,两人都想进去坐坐,结果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拿不出买门票的钱来。
盛恩颐手头本来有不少房产,但是解放后,国家实行土地国有政策,一切私人占有的土地,必须交纳高额地价税,盛家在全国各地的房产,因为交不起地税,最后都折算成地价划到了公家的房产簿上,只剩下苏州留园门口的几间盛家祠堂的老房子仍属盛家。这几间没有被收,还是因为解放初苏州的公干人员说:“收了人间房子,不能收人家的祖宗呀!”这四间祠堂成为盛老四晚年的栖身之处。
被股票套牢的盛重颐
盛老五重颐为盛宣怀侧室刘夫人所生。
在“颐”字辈的兄弟中,盛重颐一开始还算是小有成就的。他继承了父亲注重实业的家风,专心事业,与官场瓜葛也较少。
盛家有个管家叫宋德宜,盛家子弟看他有很多洋人朋友,外面消息也很灵通,都拿出自己的万贯家财,跟在他后面买股票。结果,一败涂地,血本无归。唯独盛重颐没有跟风,他在专心于自己的房地产事业的同时,还在外滩的台湾银行大楼上开设了“溢中银公司”,从事金融业。所以,当其他几房开始败落的时候,他的生意一直比较兴旺。
盛重颐有钱,也喜欢讲排场。他在淮海中路上的一幢大花园洋房(现为日本驻沪领事馆总领事官邸),就是当时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几处豪宅之一。人说树大招风,这座豪宅就因为太有名,很容易被人盯上。
抗战期间,盛重颐没有去重庆,而是留在上海做生意。结果,抗战胜利之后,国民党就以汉奸之名,把他从豪宅里赶了出来。盛重颐很气愤,自己没有为日本人做过事,也没有出任过伪职,公司也没有日本人的股份,几个日本朋友也是生意上往来,凭什么说自己是汉奸?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就出示各种证据。但是,盛重颐不知道,国民党就是看中了他这座豪宅,才想方设法把他赶出去的,其实就是欺负他是清朝遗少,没有背景。
然而国民党不知道的是,盛重颐也是有后台的。他的后台就是妹妹盛五小姐盛关颖,因为盛关颖当年的家庭老师是宋霭龄,而且宋子文未发达前,还是盛府的秘书。由于这层关系,盛关颖与宋氏姐妹一直走得较近。她去找宋美龄求助,宋美龄给她出主意:“盛重颐去住怕是不行了,你去住吧,你去住外界不会有意见。”因为宋美龄的这几句话,盛重颐的豪宅最终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但是,盛重颐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抗战胜利后,盛重颐也学着做股票,结果因为不懂行,元气大伤。受股票生意的牵连,房地产生意也江河日下。解放前夕,他不得不把他引以为豪的豪宅以一百万美元的价格卖了出去。然后,夫妇两人拿着这笔钱来到香港。在香港,盛重颐没有吸取之前的教训,他又办了一家股票交易所,交给别人打理,结果被骗,几乎赔进了所有家当,只能靠之前买的一些房子的租金生活。19世纪50年代,他曾派太太回上海处理了一批房地产,因为当时国内搞土地国有,房价很便宜,最后只卖了三十万人民币。这笔钱,他们也很快花光。
对于盛重颐的晚年,他的一个朋友金雄白在香港曾撰文这样描述“盛大老住在英皇道的时候,已是贫病交迫,连医药费都付不出了,遇到熟悉的朋友上门,就讪讪告贷。那种凄惨的光景,谁又能想得到,不久前,他的住处像俱乐部一样的热闹,每天晚上笙歌宴舞,那彩色的灯光,是从地板上镶嵌的玻璃中打出来的……”
陪了夫人的盛升颐
盛升颐是盛宣怀的侧室柳夫人所生,人称盛老七。
说起盛升颐,就不得不提上海足球史上队龄最长的球队:东华球队,这支球队在19世纪30年代因为辉煌的战绩被称为“上海足球史上的第二代黄金时代”,让上海一跃成为远东的足球重镇。这支球队的老板就是盛升颐。
也许是因为侧室所生的关系,盛升颐和哥哥比要逊色很多,在盛府的地位并不显赫。父亲去世后,他除了拿到一份家产外,后来的事业,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他充分利用了盛五小姐与宋家的关系。
宋家在没有崛起之前,一直是仰视盛家的。后来,盛家因清朝的灭亡而逐步衰落,而宋家却开始如日中天。在“颐”字辈的兄弟中,盛升颐是比较懂得人情世故的,为了发展事业,他肯低下头去巴结、依附宋家的势力,并因此得势。在孔、宋的提携下,盛升颐在抗战期间出任了国民党的苏浙皖统税局局长,掌管了江南一带的税收大权。抗战期间,他到重庆后不做官,专心经商,出任华福菸公司的董事长,生产的“华福牌”香烟行销各地,是抗战时期国产香烟的第一块王牌。后来,他又主持华盛企业公司、大陆运输公司和昆明滇利制钢厂。盛升颐的事业做得这么大,与他在孔公馆的裙带关系直接相关,但是,他自己本身也十分努力。抗战前,国民政府要云南上交锡矿税,几次派人前去打交道,均没有成功。最后,盛升颐出马,顺利搞定。为什么?原来,当年“云南王”龙云初到南京,因为来自穷乡僻壤而备受冷落,惟独盛升颐肯主动和他交朋友,这让“云南王”对他格外在意,自然是有求必应。
但是,盛升颐对孔宋的巴结,也给自己带来了伤害。在与吕家小姐离婚后,盛升颐和上海名妓“白牡丹”结了婚。有一次,盛升颐给孔家公子孔令侃介绍女朋友,就带了“白牡丹”陪同见面。结果,孔令侃一眼看上了“白牡丹”。盛升颐只好忍痛割爱,把“白牡丹”让给了孔令侃。
盛升颐的败落,同样也是因为玩股票,再加上他的后台孔宋家族日落西山,盛升颐也无力回天。解放前,他来到香港,境遇跟盛重颐差不多,最后靠变卖家当过日子。盛宣怀的六百封朋友间的往来信札就被他卖给了香港中文大学。盛升颐病逝于东京,他的后事是由侄子盛毓度操办的。
争遗产打官司的盛爱颐
盛家女儿中,最有名的是盛七小姐盛爱颐。
盛爱颐跟盛恩颐是亲兄妹,同是庄夫人所生,因此,她在府中的地位也比一般小姐要高。
盛爱颐之所以出名,除了地位,还有两件事。其一是,当年在盛府当秘书的宋子文狂追盛爱颐,两人情投意合,但庄夫人听信家中管家李朴臣的话———“他父亲是教堂里拉风琴的,盛宫保的女儿怎么可以嫁这样的人家?”就把这门婚事给推了。虽然事后证明李朴臣是“近视眼”,但盛七小姐的婚事却是名副其实地被耽误了。
让盛爱颐出尽风头的,除了宋子文的追求,还有一件当年轰动一时的官司———为了争遗产,她把三个哥哥和两个侄子告上了法庭,盛爱颐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女儿身份获得继承权的人。
盛宣怀的财产来得不易,守得也辛苦。辛亥革命后,他被清政府革职,“永不叙用”而逃亡日本时,盛家在全国各地的房产、土地,被民国政府予以没收。民国政府狮子大开口,让盛家出钱支持革命,盛家一时拿不出太多现金,只能东拼西凑。孙中山下台后,盛宣怀上下活动,袁世凯虽然下令发还各地盛家的财产,但执行起来,总有曲折。最终,盛宣怀花了五十万两,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把家业要了回来。
盛宣怀不会想到,自己一生办实业,到最后竟像个叫花子似地四处乞求度日。但是不管怎样,他总算对子孙后代有了交代。在要回家产一年半之后,盛宣怀身心俱疲,溘然长逝,庄夫人主持家政。这之后四年,盛家分家。盛宣怀名下有包括股票、房产、地产在内,总额为银元一千三百四十九万三千八百六十八两八钱五分五厘的资产。这笔财产五五分账,一半给各房,一半归慈善机构愚斋义庄。盛氏五房子孙各得遗产一百一十六万两,愚斋义庄则得五百八十余万两。
本来,愚斋义庄分到的五成,按照当初订立的章程,是只动息不能动本,更不能变卖的。其中的四成是盛氏公积金,两成作为盛氏公用。但是,庄夫人去世后,盛公馆大乱,盛恩颐率先破坏了规矩。1927年底,他向法院提出,要求将早已归入愚斋山庄的六成盛氏公积金提出来分给各房,结果在家族内部引发轩然大波。
首先行动的就是盛爱颐。当时,她还未出嫁,手头只有母亲留下的六万嫁妆钱,再加上与宋子文分手,心里不痛快,想出国散散心。按照民国的法律,未出嫁的女子也有继承权,于是,盛爱颐向哥哥提出要十万银元做出国的费用,但是,盛恩颐不同意,他自己钱都不够花,哪顾得上自己的妹妹?盛爱颐一气之下,把三个哥哥(恩颐、重颐、升颐)和两个侄子(毓常、毓邮)告上了法庭。
按照传统的大家族析产法,女子的确是没有财产继承权的。民国政府虽然在法律条文上明确规定女子有继承权,但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女子受惠于此法律。因此,盛爱颐维权,就成为民国以来第一例女权的案子,其意义已超出盛氏家族的内部矛盾,演变成一个对传统制度的改革问题。
一个月后,盛爱颐胜诉,她如愿分得了该笔遗产的七分之一,共计五十万元。但是因为这起官司,愚斋义庄的慈善基金被国民党给盯上了。他们趁盛家兄妹官司打得焦头烂额之际,查收了愚斋义庄的另外四成基金,结果,这笔钱就落入了江苏省政府的口袋里。
连愚斋义庄都寿终正寝了,盛家“颐”字辈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相对于父亲盛康,盛宣怀的教育无疑是失败的。盛康生有四个儿子,其中一个牺牲在朝鲜,另外两个都不长寿,然而在他们年轻时,都受过良好的家族熏陶和教育。作为长子,盛康没有把盛宣怀放在身边过太平日子,而是听从杨宗濂的劝告,把他送上前线,跟随李鸿章打仗。这个决定成就了日后的盛宣怀。盛康在一封家书中对盛宣怀说,对于子孙只能留给他们不动产,让他们守住不动产吃点儿利息就已经是福气了,否则肯定会养出一大堆纨绔子弟来。不想,“纨绔子弟”被言中,盛家自此败落,盛宣怀如果地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选自《都市•翻阅日历》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