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窥《千与千寻》的意象叙事
2009-08-31庹丽珍刘锐
庹丽珍 刘 锐
宫崎骏是日本动漫界的巨擘,《千与千寻》则是其代表作。在技术制作、艺术表现和思想内涵上,《千与千寻》都有出色的呈现与发挥。这部作品看似童话,实为寓言,它借用大量隐喻,折射当前社会现实,并蕴含着深厚的人文情感和理想诉求。宫崎骏借《千与千寻》中的隐喻,冷静观察个体在现实背景下的命运浮沉,思考人与人、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对人情之冷漠、现实之荒谬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对童话的隐喻与对现实的批判,构成了宫崎骏在《千与千寻》中的美学追求。
《千与千寻》的故事梗概为:搬家途中,千寻一家误闯一个有着童话般美丽却无人居住的小镇:这是汤婆婆操控的魔法世界,专供天神饮食、沐浴和休息的服务场所。贪婪的千寻父母禁不起美食诱惑,暴饮暴食而蜕变为猪,千寻无奈在汤婆婆手下工作,忍辱负重,以求自保。凭借自身努力和众人帮助,千寻最终摆脱魔咒救出父母。本文试图通过剖析本片中的以下几个意象,透视并抽离出宫崎骏所要表达的深邃内涵。
一.油屋中各种人物的人格分析
以油屋为主的小镇,是宫崎骏苦心织造的现实之剪影。在汤婆统治下的油屋,下层人主要分为两种:一种好吃懒做,蜕变成猪,成为别人的美食;一种不愿变成猪,只能想方设法被汤婆雇佣,却整天疲于奔命,势利拜金。二选一,就是油屋员工无所遁逃的命运。每名员工入职时,都要与汤婆签订“卖身契”,终身为其卖命。但终身雇佣,意味着终身奴役,员工要始终保持勤进亢奋之状,稍一松懈,即有性命之忧(变猪被宰),就连锅炉爷爷,也以八爪章鱼似的面目出现,似乎惟有这般,才能应付高强度的工作。这些意象的串联承启,均是对日本现实的绝妙再现与讽刺,不论是终身雇佣制,还是普遍的工作和精神高压,乃至社会拜金、人际关系冷漠所造成的人格异化。
油屋的运作可谓有条不紊:中层经理、底层员工各司其职,各尽所能,提供各种美食和各式洗浴。在汤婆的指挥下,上下一心,把河神身上的倒刺拔出;一旦汤婆不在,又利欲熏心,对冒充有钱人的无脸人百般献媚,侩气十足。而剧终部分,千寻答出汤婆的考难,得以重回现实世界,油屋众员工为千寻而兴奋,说明小人物身上亦有人格之闪光;但他们自身特质又极为懦弱,循规蹈矩,听天由命,不敢对抗汤婆,打破桎梏。因为油屋是安身立命之所,他们需要汤婆的统治。藉此,联想到日本社工和国民性格:他们善于适应环境,服从上级,却疏于革新与再创。
油屋中的员工,小白是不能回避的特色人物。小白本名琥珀川,是一小河之神,和千寻相似误入童话之地,因觊觎学习汤婆的魔法,被夺去姓名、抹去记忆,沦为汤婆的耳目和监工,由此遭到油屋其他员工的憎恨。与众不同的是,他本性善良,对陌生的千寻能毫不犹豫地施与援手,且从未放弃找寻失去记忆和自己的本名——象征真实中的本我。后在千寻的帮助下,小白解除了魔法,至于以后能否脱离汤婆的控制,是重返现实做他的小河神,或是遁到童话中的乡村,甚至继续和汤婆婆为伍,宫崎骏做了一些引导,但刻意不作最后的交待。因为宫崎骏为小白提供的多种选择,就是留给电影观众自己选择。小白应该如何做,或许观众心中已有定数。
二.汤婆和钱婆所处的两个世界之隐喻
作为孪生姐妹,汤婆和钱婆都拥有高超的魔法,但两人性格迥异,生活亦有天壤之别:一个是“大型企业”油屋的老板,爱财嗜金,雷厉风行,控制欲极强;一个是乡下田园的农妇,善良和蔼,与世无争,自给自足。我们可窥见,宫崎骏显然赞赏钱婆婆的生活方式。在千寻拜访钱婆婆的片段,宫崎骏巧心构思出有去无回的单向列车,让厌倦都市者乘坐此车回田园避世。他们明白,一旦回到乡村,城市文明将永久为他们关上。但他们却如此义无反顾。
列车行驶途中,有座孤岛,孤岛中有一棵树和一栋漂亮的房子,这和钱婆所居住的环境类似,他们所处环境近乎与世隔绝,人迹稀少,孤独之至;但在油屋所代表的现代文明社会中,甚嚣尘上的热闹繁华,终究掩饰不了人们内心的寂寥与迷失。与其在喧闹中虚无沉沦,不如在大自然中荡涤心灵,找回自我。
打包回乡的乘客尽管身形半透明,但脸型轮廓清晰,迥异于在油屋小镇中消费的无脸众人,表明其洗净铅华、重获自我的隐喻及象征。这与中国道家所倡导的“出世”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油屋诸神与巨婴的寓意解读
油屋诸神与巨婴,本无关联,但一为油屋客户,一为汤婆子嗣,都属汤婆需伺候和关心的对象,前者为其带来金钱,后者为其带来家庭归属。本节将其一概而论。
最大顾客“河神”之意象,分明为现代化进程中被水泥涂埋、被垃圾倾泻的日本河流,加之被填埋、建筑房屋的琥珀川,足见宫崎骏在该片中,依旧循承了其前作中痛陈环境污染、倡导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片中“河神”先被塑造得如此腐臭不堪,而后吐出垃圾,如释重负,酣畅淋漓,前后对比之强烈,作者刻意为之,令人印象深刻。及至无脸人无法说话,只能借吃人来发声,也折射社会人际关系的实质冷漠,并说明其已失去自己的语言与主张,只能人云亦云、假舌传令。无脸人强烈喜爱千寻,对油屋员工献媚视而不见;暴饮暴食更反衬灵魂空虚,喜怒哀乐已经失去,人生仅有的意义似乎只为博小千一笑。所幸后来成为钱婆的助手,帮忙料理田园和家务,方找到生命应有之意。这深刻揭示出:在物欲横流的油屋试图找寻生命意义,实乃缘木求鱼。
值得一提的是,对乐见之人,如河神与巨婴,汤婆态度迥异。尽管河神腐臭难闻、污垢变身,但却为爱财如命的汤婆所待见;对待下属严格苛刻,对待自己的小孩(巨婴)却百般溺爱,但有个古怪的前提——不能外出,因为“外面有细菌”,“出去会生病”,汤婆以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培养后代,不惜以谎言相蒙骗,于是巨婴惨遭软禁成为“宅男”,且营养严重过剩致使体型庞大行动不便。事实证明,之后巨婴跟随千寻到钱婆住处一游,不仅没有得病,反而因为身形变小而像老鼠般,喜爱运动并乐此不疲。
对客户过分谄媚,对后人过度溺爱,足见汤婆早已失去本真,人格分裂,也由此反映出当今日本社会的某些人病状的表征和根源。
四.千寻和我们所追寻的未来
宫崎骏所想要表达的,即是通过童话般的意象叙述,将此等弊病表征及根源全面地呈现于世,作为一部动漫作品,《千与千寻》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但宫崎骏并未直白表述如何改变社会现状、铺设未来。片中的主人公千寻,只是一名普通柔弱的女孩,她通过自身努力,百转千回,终于把父母变回真人,但她所能做的却极其有限:她无法解救其他被汤婆变成猪豚或是煤块之人,无法帮助油屋员工摆脱汤婆的统治,将之推倒重来并建筑另外一套制度体系;更无法使她的父母重回人间后改变一贯的自私、冷漠与贪婪。心地善良、魔法高超的钱婆婆,无心或无力改变油屋所代表的现代社会的运转模式,她只能苟且于农耕,无法“兼济天下”,只好“独善其身”。
回到现实,千寻还需要适应新的学校,更需要在这个复杂纷繁的世界中求生存、寻找自我。幸好,千寻还有可勾画的未来,她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她可以登上她之前所数次凝视过——开往沼底的希望的火车。
因此,宫崎骏认为,只要存有善念、存有爱,自身弱点就可以克服;但她成为不了拯救世界、重建体制的英雄,为凸显这一点,宫崎骏把主角设计为毫无法力、柔弱瘦小的女孩,也因此,《千与千寻》不可能成为美国式的英雄片,主角所能掌握的命运,只有她自己。
宫崎骏更想表达的是,柔弱如千寻等,尚能在逆境中展现出如此惊人的爱与能量,何况孔武有力的成年人?要改变整个社会的有序无力状,找回集中失去的自我,只有等所有人同时做出改变。
由此可得出结论,《千与千寻》不仅仅是一部小孩看的动漫,也是成人社会的现实寓言。片中别具一格的意象叙述,完美地融入了作者的现实批判与情感追诉。他所描绘出的以“油屋”为代表的小镇,固然华美绚丽,但绝不是符合工业社会发展理想的乌托邦。
庹丽珍,吉首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助教;刘锐,湖南省第一师范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