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诗经》红白为尊的色彩世界
2009-08-31范瑞红张颖
范瑞红 张 颖
在《诗经》缤纷的色彩世界中,我们可以鲜明地感受到“红白”两大色彩占据了主导地位。《诗经》中对女性的描写,具有明显的以素为美的倾向。女子素淡典雅,平常多穿白衣,在节日盛典甚至结婚等大型活动中尤其要穿白衣。这和以后社会描述女子红香翠软、软媚绮丽、披红挂绿、错金镂彩的情形截然相反。在《诗经》多彩的男性世界中,红色则占据了主导地位,红色的服装及其器物成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这一嬗变,定有一个时代文化和信仰的转变,这种文化积淀使人们形成相应的审美理想和艺术追求。本文试从商周文化的对比中分析其中审美文化的差异。
一.殷商文化中“以白为尊”、女子地位较为尊贵。
东夷时期,盛行太阳崇拜,殷商在宗教信仰上继承了这一传统,于是,反映日月之光的白色成为殷商时代的天授之色,成为最尊贵的颜色。
《礼记·檀弓上》云:“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史记·殷本纪》云:“孔子曰:殷路车为善,而色尚白。”①《淮南子·齐俗训》云:“殷人之礼……其服尚白。周人之礼……其服尚赤。”②以上记载都表明殷商时代人们尚白。白服、白冠、白马、白车、白色的礼器,中国艺术上的“殷墟白陶”就是这时期的代表。在文字上,物之杰者、令人敬畏者,右文皆用白字旁。如柏树,树之杰者;伯,父之兄,长者、尊贵者、霸、“佰”等;怕,让人心生敬畏。文字形成系统是在商代,造字的方法中显然凸现了商代所崇拜的“白”。
另一方面,殷商时期女性地位是比较尊贵的。商处于母系氏族遗风尚残留时期,女性在社会中占据重要位置。“妇好”是殷商母权至上的产物和骄傲,也是母性文化的光辉。从殷墟卜辞中了解到,“妇好”曾多次受令主持重大的祭祀、占卜活动。她既能诵读祭文,又能在占卜中整治和刻写龟甲,还享有自己的封地,显然是一位具有较高文化素质而又为朝野敬重的女政治家。“妇好”是文武兼备的巾帼英雄。“妇好墓”中出土了4件象征王权与军事指挥权的青铜钺,这正是她生前征战、平乱、卫疆功绩和权力的体现。陈梦家先生认为殷商卜辞中先公、先王的配偶所受的祭典与先王同,由此可见母权尊贵。他说:“在亲属关系上,我们见到了女子的地位较殷以后要来得高些,他们的享受仅次于男子的祭祀。她们参加战役,有在她们名下的农田。”③
二.殷商审美文化对《诗经》色彩世界的影响。
在众多色彩中,殷商崇尚白色,女性地位又比较尊贵,殷商先民把最尊贵的颜色赋予女性,并以素雅作为审美的标准,当在情理之中。在祭祀、节日等盛大的欢庆活动中,女子主要穿白衣,甚至在结婚这一喜庆、热闹的庆典中,新娘亦是白纱着身。
《郑风·出其东门》写一位男子表白自己对爱情的专一:“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缟衣是白绢衣裙,綦巾是暗绿色佩巾。茹藘是一种草,其汁可作绛红色染料,诗中用来代指红色。由此看出男子所钟情的女子是一位白衣素绢、清新淡雅的女子。这首诗也透露出发生的背景当是一个大型的聚集活动,否则不会有“有女如云”的盛况,女子在参加重大的节日活动时,主要穿白衣,如衣着绚丽多彩,就不会“如云”了。男女正是借此时机择偶婚配,所以这位男子面对此情此景才会发出这样的爱情表白。
《郑风·丰》云:“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褧衣,用麻纱制成的罩衣,“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就是里面穿着带有花纹的衣裳,外面披麻纱罩衣。这位女子一开始拒绝男子的求婚,而后又后悔,幻想穿着麻纱罩衣的新婚礼服和意中人乘车同去。虽是幻想,却也看出此时女子出嫁时穿白色衣服。
另外,《卫风·硕人》写庄姜出嫁,庄姜是“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地位如此尊贵,所穿新婚礼服亦是白色。“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朱熹注:“褧,禅也。锦衣而加褧焉,为其文之太著也。”庄姜身材颀长,里面穿着带有花纹的锦衣,外面是麻纱罩衫。诗中还写到众多的陪嫁女子,“庶姜孽孽”,毛传:“孽孽,盛饰。”陪嫁的女子衣着华丽,和身着白色麻纱素衣的庄姜形成鲜明对比。可以看出,素雅之装也代表一种尊贵。
《诗经》中构成的艺术境界也是素淡雅静的。《陈风·月出》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作者在月光下怀念爱慕的姑娘,姑娘婀娜多姿,苗条柔美,皎洁如月。银光清辉,人月交映,姑娘的形象是素雅的。《郑风·野有蔓草》写一男子偶遇一女子,所表现出的惊喜。“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朱熹注:“漙,露多貌。清扬,眉目之间,婉然美也。”④如前文所论述,这首诗发生的背景与《郑风·溱洧》、《鄘风·桑中》相似,应是仲春时节,男女相会,自由结合的情景。空旷的野地,青青的蔓草,晶莹的露珠,这一切构成了素雅清新的境界,而这位“适我愿兮”的女子亦是眉目清秀,清新素淡的。
白色,柔和、辉耀,象征着纯洁、明亮,容易激起人们对纯真天性、高尚人格的联想和仰慕。对殷商女性来讲是善和美的象征,是尊贵的象征,因而她们穿白衣择偶,著素服出嫁。所以《诗经》中女子多素淡典雅形象,以素衣尊贵,当与殷商女子地位较高、崇尚白色有关。
三.周代审美文化对《诗经》色彩世界的影响。
周代社会,男性已完全占据主导地位,周民族尚赤,《礼记·檀弓上》云:“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騂。”因而一改《诗经》中众多素淡典雅的女性形象,而代之于以红为主,呈现多彩的男性世界。红色的服装及其器物成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小雅·采芑》描写方叔领兵征伐楚国时,是“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身穿朝廷命服,红色敝膝放射光芒,玱玱地响的是佩玉葱珩。另一方面,“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奭,赤貌。”⑤方叔乘坐的战车是红色的,纹簟车篷,鱼皮车厢,马胸有带钩,马头有金勒,威风凛凛,非常引人注目。《齐风·载驱》描写齐君时写到:“载驱薄薄,蕈茀朱鞹。”传:“鞹,革也。诸侯之路车,有朱革之质而羽饰。”⑥是路车有赤饰也。齐君乘坐的车辆,前面盖有象征权势的红色皮革。
红色服装既然成为权贵和势力的象征,人们在为新生儿祈福时也总是离不开红色衣物。《小雅·斯干》云:“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就让他睡在床上,穿华美的衣服,给他玉璋玩耍,尤其是要给他穿尊贵的红色的敝膝,长大之后好为君为王。
周天子也把象征权贵的红色器物赏赐给功臣,《小雅·彤弓》云:“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彤弓,天子赐有功诸侯也。”⑦天子把象征权贵的红色的弓,赐给功臣,并设宴款待,以此达到王室的巩固和团结。
红色既然有如此尊贵的位置,因此恋人也通过赠红色的物品,以示自己对爱情的忠诚,如《邶风·静女》云:“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小伙子收到情人赠送的彤管,激动不已。
总之,在周代社会,随着父权制的完全确立,男性贵族以炽烈耀眼的红色取代了素淡、典雅、象征女性本色的白色,并对以后的社会审美趋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红白颜色的审美嬗变,也可以看出商周社会制度的变革。
注释:
①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版。
②刘安等编著:《淮南子·齐俗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③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版。
④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⑤阮元:《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
⑥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中华书局,1987年版。
⑦阮元:《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
范瑞红,张颖,女,曲阜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