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马铃声
2009-08-28罗晓强
罗晓强
2001年的9月,阴雨蒙蒙的天空,挤不出一点笑意,脚下的每寸土地都散发着潮气。就在这个阴霾的夏天,我被分配到一个刚刚脱离“原始”社会的村落,开始了我教书的生涯。
在这个充满竞争的年代,能端上这个“教书匠”的饭碗,已经是很幸运了,我那为找工作而提着的心,也总算安稳了。父母终于能舒展一下紧锁着的眉头了。那一年,从家到镇上的公路还没修通,我费尽心思,几经周折后,请到一个马脚子(以马帮驮运为生的人),在镇上足足买了七匹马驮的生活用品,从镇上到家再从家直奔我要去教书的那个村落。比羊肠还曲,被马蹄踩得凹凸不平的山路,积满了夏末的雨水,在马帮走过的时候,积水被踏成稀泥飞溅在人身上,形成最天然的“伪装”,整个人完全被融入到丛林中。海拔四千米高的四尔亚左雪山,猛然屹立在我眼前,马帮在绒绒的积雪中艰难地前行,寒风卷起雪片呼呼地打在脸上,刀割般疼痛。这里听不见鸟的叫声,看不到一草一木,苍苍茫茫全是雪。翻过雪山,吃人的朗散岗沼泽地便蛮横的阻拦住去路,我不寒而栗,马脚子却根本不把眼前的险境当同事,滔滔不绝的跟我讲起这片沼泽地曾活活吞没人和马的事。眼前的处境太危险了,我的眼睛只注视着我的双脚,哪有心思听他的故事。漫长的四小时总算平安熬过,人和马帮都没事,我的心却还悬着。老天怒吼着,开始泼下倾盆大雨,没带雨伞的我,被淋了个透,滴着水珠的衣裤,将我的全身绷得紧紧的,使我难以起步,寒风像无数的钢针,刺得我彻骨的痛。爬完两天的陡坡,翻越一天的雪山,穿过朗散岗沼泽地之后,第四天下午,总算把疲惫不堪的身子拖到了目的地——那所破烂的村小。
一座“T”字形的土房呈现在我眼前,想必是战争残留的废墟:长满杂草的屋顶,粗糙欲堕的石墙,被雨水腐蚀的排水槽,裂着大嘴的门,阴森森的破窗。一座离我的梦好遥远的土楼,一座让我心酸的土楼,让我想起电视剧里到破庙中避难的英雄。马脚子下了驮子,一会儿的功夫就张罗好了饭菜,热腾腾的大米饭,香喷喷的酸菜洋芋汤,驱散了我全身的酸痛。这一夜,我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清早等我醒来的时候,正围着火塘打盹的马脚子,全身冒着蒸气。看看自己身上,却被盖得严严实实,我这才惚然大悟,连夜的大雨从土楼倾泻而下,我在梦乡的时候,他竟把自己的衣服全盖在了我身上,自己却被淋成了落汤鸡。我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拿着锅盖用力地扇火,火越燃越旺,马脚子被火烤成了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
第二天,善良忠厚的马脚子特意留下,帮我背泥巴填楼顶,他说像这样的土楼,要经常填泥巴,不然,下起雨来就没法住。我赶着马儿去放,这美差是马脚子给安排的,理由是:读书人身子骨嫩,背不得泥巴,我竟也心安理得地等他上上下下地忙活。这天,很快就过去了。夜里,留着蓬乱头发,满脸胡须的马脚子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他是个孤儿,妈妈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没过多久,他爸爸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去跟村里的另一个女人鬼混,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中,每天烧两个洋芋打发日子。偶尔回一次家的父亲,把他当作出气筒,对他拳打脚踢。有一天,狠毒的父亲露出少有的笑对他说,要带他去一个很远很远,而目,很好玩的地方去,少不更事的他兴奋地拉着父亲的手,愉快的跟着父亲走了。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一个很深的森林中,父亲便对他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等到天黑的时候还不见父亲的他,就在那深林中撕声裂肺地哭喊,后来,天空电闪雷鸣,黑压压的乌云,洒下满天的冰雹,将他击昏在大山中。当他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家牧人的帐篷里,一位慈祥的老人正守候在他身边……听了他的故事,没了睡意的我躺在被窝里默默地注视着身边的这条汉子,理想,现实,人生,在我的内心深处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清晨,我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赶着马帮,消失在山间轻雾中,倾听“叮叮(口当)(口当)”的马铃儿回荡在山谷中。从此,在我感到迷茫的时候,耳边就总是回响起那悠扬的马铃声,激励我去战胜一个又一个的艰难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