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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达一家

2009-08-28吉支嫫杨瑛

凉山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拉达血样毒品

吉支嫫杨瑛

“我们就像幽灵一样,出没于城市与乡村间最阴暗的角落,人生再也没有了阳光和未来。”曾经有个染上了毒瘾的骨瘦如柴的亲戚这样对我讲。对于我这样一个循规蹈距上班下班,平平淡淡地生活着的人来说,我很难理解这种人的生活,只是带着几分鄙夷安慰了她几句。

几年后,调入艾滋病科的我和拉达一家接触后,才真正认识到毒品是人类的禁果,谁偷吃了它,就注定了只能用痛苦的余生去悔恨。

那是我调入艾滋病科后第一次下乡。那天,我们坐着中国——默沙东艾滋病合作项目配给普格县疾控中心的小车,从普格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地给沿路的娱乐场所发放安全套,最后一站是螺髻山镇。

拉达家就住在螺髻山镇。我们到他家时,发现他家的大门没有上锁,也许好久以来就没有上锁了。

吴科长站在拉达家的大门口,侧进半个身子往屋里喊:“有人吗?拉达在家没有?”

喊了好几声,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答应。

过了许久,才从屋里走出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大的约摸十一、二岁,小的也就四、五岁左右。

吴科长问:“你们爸爸在家吗?”

两个男孩都瞪着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我们,不肯说话。

因为吴科长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他径直把我们带进了屋里。

幽暗的屋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灯在漆黑的屋里泛着微弱的光亮。

等眼睛适应黑暗后,我才发现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屋,系在屋梁上的一根绳子上吊着一小袋粮食,火塘边靠墙的地方搁着一张旧床,破旧的席子上躺着因吸毒染上艾滋病的拉达。

看见我们进去,骨瘦如柴的拉达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努力挤出细如蚊蝇的声音说:“感谢你们又来看我,真是对不起了。”

看到这幅景象,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真担心拉达就要死在我们面前,不忍心多看他一眼,于是快步走出了屋子,却在门口撞上了正伸着头往屋里探看的两个孩子。

我把弟兄俩叫到院坝中和他们聊了起来。也许我是陌生人的缘故吧,大点的男孩还是低着头不肯说话,只有他的弟弟抢着说:“他十三岁了,我八岁了,我妈妈被公安抓走了。”

因为屋里太暗,不能采血样,吴科长把拉达搀扶了出来。可能刚吸了毒,这时的拉达气色已经好多了,只是走路还直打趔趄。

我们给拉达采完血样后,又给他的两个孩子采。大男孩说什么也不让我们采,倒是他的弟弟主动地让我采了血样。

最后,见拗不过我们,大男孩只有同意让我们采血。当我挽起他的衣袖时,天啊!他的手臂上也有好些针眼,莫非那么小的孩子也开始吸毒了?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拉达见此情形,很是愤怒,摇晃着站了起来,抄起凳子就要打他的大儿子,被我们劝住了。

原来拉达吸毒时,毒品和注射器没有保管好,大儿子感到好奇,就学着他父亲的样子在手臂上注射毒品玩,后来也渐渐上瘾了。

这本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却被毒品害得如此凄惨。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们,心情沉重的我无精打采地和同事们一起带着刚采集的血样坐上车到凉山州疾控中心去做cD4试验去了。

那天,平常说说笑笑的我们都一路无语。车过大箐粱子时,悠悠的蓝天下,一群雪白的绵羊在吃草,窗外飘来了高亢而苍凉的彝族山歌:“妈妈你的儿子,错在先来悔已晚,如今还能怎么办……”我不知道这歌者有什么令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他的歌应该是拉达的真实写照。

十多年前,拉达曾经是个有着美好憧憬的小伙。初中毕业后,因没有考上高中,加上家里也非常困难,拉达就和村里的大多数农家孩子一样,回到家乡成了一个农民。

年复一年艰苦而又枯燥的劳动,使生性好强、非常向往外面精彩世界的拉达,有一天因为受到父母严厉训斥而负气出走后,跟几个要好的朋友借了一点钱到西昌玩去了。

在西昌游荡了两天后,拉达害怕父母来找他回去,索性坐上了还没坐过的火车,让疾驰的火车载着没来得及认真思考的他来到了成都。

孤独的拉达走出了成都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马水龙的大街,使他头昏眼花晕头转向,他觉得自己是一片飘荡在大海之中的树叶。

拉达虽然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还会说基本能让人听明白的普通话,但没有想象当中热情的顾主拍着他的肩膀说:“来,来,来,拉达,你给我打工,我给你钱。”

拉达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工作,然而疲惫不堪地转了几天还是没有找到工作,钱包里的钱就像春风化雪一样眼看就要见底了。

就在拉达决定露宿街头的那夜,就象天上掉下大救星一样,他在府南河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表哥乃俄。

乃俄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浪人”,还在家乡时经常在村子里搞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搅得整个村庄鸡犬不宁,后来乃俄就象从人间蒸发了,多年来村子里已没有了他的音讯。

面前的乃俄穿着时髦的西装,开着一辆面包车,完全是一幅城里人的派头。他骄傲地对拉达说,自己和别人合伙开办了一个公司,公司的生意很是不错。已走投无路的拉达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乃俄。

乃俄把拉达带到了他们的“公司”。“公司”只有一间不足30来平方米的小门市,里面放着一台电脑,一台麻将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拉达很是惊讶,这方寸天地也能造就乃俄这样的“城市贵人”?

正缺人手的乃俄让拉达在他们公司里做了一名“送货员”。就是要拉达按乃俄吩咐的地址,把一小包一小包的东西送给一些小麻将馆的老板。

而且每一次送货上门,很多收货人都会高兴地给他几十元的小费。每月下来,乃俄大大方方地给他开好几千元的工资,时间久了,拉达已知道所谓的送“货”就是送毒品了。拉达知道这是犯法的事,但每个月都有不菲的收入,拉达也就装聋作哑,尽职尽责地送“货”到家。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了三年,拉达已积攒了十多万元钱,这对拉达和他还较为贫穷的乡亲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了。知足的拉达春风满而地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螺髻山。

逢着老人,拉达就大大方方地打酒;碰着小孩,拉达就大大方方地买糖;遇着亲戚,拉达就大大方方地给个一、二十元。昔日在村子里人见人嫌的拉达如今成了村子里最受欢迎的人。表妹伍呷嫫在老们人的撮合下,没几天就喜笑颜开地和拉达做了夫妻。

结婚后,拉达在螺髻山下修了一间当时还为数不多的瓦房,没几年,争气的伍呷嫫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拉达的父母逢人就经常谈论谁家的儿子怎么样怎么样的话题,因为他们有拉达这样能干的儿子。但他们不知道,已习惯大手大脚花钱的拉达,手头已没有几个钱了。

手头没了钱的拉达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他茶饭不思地想了几个晚上后,把两个儿子丢给父母,带着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妻子,又上成都找乃俄去了。

找到乃俄后,拉达在“公司”附近租了间房子,伍呷嫫在家做饭,而自己轻车熟路地忙“送货”工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伍呷嫫已逐渐适应了城市生活。

有天买菜回来的伍呷嫫发现了拉达正躲在厕所里吸毒。伍呷嫫惊呆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嫁的“有本事”的拉达原来是一个瘾君子,由此想到拉达带有几分神秘的“送货上门”的工作也不会是什么好工作。

她二话没说,就准备收拾行李回家。

拉达跪在地上死死拽住伍呷嫫,不让伍呷嫫走,并信誓旦旦再也不吸毒了。

善良的伍呷嫫心软了下来,这个人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父亲,也只有嫁鸡随鸡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年,拉达的毒瘾还是没有戒掉,所幸的是他俩已经有五、六万元的积蓄,从事多年“送货”工作的拉达知道,这“货”的暴利是很大的,乃俄只不过给他一点零头。心有不甘的拉达不久后便带着伍呷嫫悄悄地离开了乃俄,他决心要单干,要赶快挣大钱,然后回家和儿子团聚,无可奈何的伍呷嫫也只有照丈夫的计划行动了。

单干后的拉达和伍呷嫫走遍了云南、西藏、甘孜、阿坝等地方,伍呷嫫也因为验毒的需要,渐渐染上了毒瘾。

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拉达和伍呷嫫在昆明被警方抓住了。因为他们携带大量的海洛因和毒资,拉达被判了十二年,伍呷嫫被判了五年,最后弄得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在服刑期间犯人例行体检时,拉达被查出是晚期艾滋病患者,身状状况很差的他被提前释放了回来。

被释放回家的拉达,已被毒品和艾滋病折磨得体重只有六、七十来斤。回到家后的他,只要手头有钱就花在买毒品上,至于俩孩子的吃穿,他无心关照了。

令人恐惧的艾滋病,还有见不得人的吸毒劣迹,使整座村庄的人们都象避瘟疫一样避着他家。

……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所有被毒魔控制了的家庭却都有着相同的不幸。

不久,听说拉达死了,他的妻子还在监狱里服刑。

他的两个儿子的近况我不得而知了,也许被收进了孤儿院,也许被哪个好心的亲属收养了,也许流落街头成了流浪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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