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温暖心灵的细节
2009-08-28王欣阁
王欣阁
一
下连后第一次站夜岗,偏偏轮到半夜两点。熄灯后我好长时间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发射场太空旷了,虽然有路灯,还是让人心里直犯怵,同年兵大亮说他昨晚站岗时听见有猫头鹰叫,还有狼吼!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吓我,反正我胆小如鼠的毛病短时间克服不了!就这样提心吊胆,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听到号响,我“噌——”地从床上弹起来:糟了,误岗了!
大亮悄悄告诉我,我那一班岗班长替我站了。半夜班长对叫岗的战友说:这小子准是想家了,整夜翻来覆去不睡觉,别惊动他,让他好好睡一会!那一刻我觉得严厉的班长挺可爱!
二
嫂子来队,连长提议包顿饺子吃,让我们几个北方的小老乡开开荤。那时我刚当通讯员,也跑前跑后地张罗。不巧连队停水了,送水车又迟迟不来,我便自告奋勇到两百米外的老乡家挑。嫂子拦挡不住我就出门了。其实我也不怎么会挑水,主要是挣表现呗!,
两桶水搭到肩上,我的样子像跳舞。好不容易快到连队了,还要上十来级台阶,我想一鼓作气咬牙就往上冲,谁料水桶磕在台阶上,一趔趄摔个“人仰桶翻”,脚脖子还严重扭伤。大亮当过赤脚医生,他把我背到班里又是按摩又是敷碘酒。
我听见外面有很大的吵声。屏息静听,原来是连长在训斥嫂子,说她没个大人样,让一个小孩干重活还被摔伤。嫂子好像哭着要跑被拦住了。
这就是我们连长,为了一个士兵兄弟当众给嫂子翻脸的实心汉子。后来我还是吃上了香喷喷的韭菜馅饺子。那天那顿饺子至今口有余香。
三
第二年住点号,我、二级士官陈班长、两台机器组成了一个家。吃饭轮流回连队吃,电视台收到凉山台,几本杂志被翻烂了。那天晚上无聊之极的我对这位湖南籍的老兵说,咱们交换着看家信吧;反正没有什么隐私。他说好。我们都拿出一厚沓信,兴奋极了,像读小说。我知道了班长的小名叫卷毛,知道他家为他盖了新房,等着他迎娶青梅竹马的女同学。
其中一封信班长夺过去死活不让我看,我追着要,信快撕烂了他终于松手:原来是封绝交信。那女孩说你那么喜欢军装你与军装结婚吧!总说部队任务紧,走不开,咱乡的乡长都没有你忙!
我说女孩不是真心分手,在使性子呢,我替你回封信吧。班长说算了,不拖累她了,人家都准备读研究生了。班长的脸铁青,我陪他在点号的芙蓉树下整整坐了一夜。
四
2001年,我作为总装唯一上线考生被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录取。“臭娃子,看不出来啊,你家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大亮亲昵地当胸给我一拳,还拿来纸笔让我留地址,“写个一百年都不变的,跑到非洲也能找着你的!”
大亮是个热肠子的西北人,战友们叫他“呆子”,他也乐于接受。一天晚上站岗时,我们五个人偷吃炊事班的鸡蛋,被半夜起来小解的李班长发现,向连长告了密,连长审问时他承认说是自己带头干的。后来他一个人被罚在操场跑了二十圈。因为这后来我们和他关系特铁。
我走时给每一位战友惜别,说好不哭的,可数他哭得最凶,让我感激涕零的是他拿出一个剪贴本,上面是我两年来写的上百篇文章,他说“再有文章发表寄回来让兄弟给你收着,俺们等你将来做大记者呢!”
五
班里十一个新兵,只有张栓一个人没吃过肯德基,这是那次在发射场栽果树休息时我亲耳听他自己说的。
当时大家又累又饿,南京战友说,最想吃家乡的桂花鸭;北京战友说,最想吃王府井的肯德基,简直馋死了。张栓说,你老家的鸡咋叫这个鬼名字,能下蛋不?北京战友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伸出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围坐一圈的战友几乎笑岔了气!幸亏排长控制了爆笑场面,才没有人晕过去。
后来聊天时,这位甘肃战友说自己入伍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爬四十里山路到乡上赶集。那位北京战友听了为自己曾嘲讽这位甘肃战友感到内疚,一日他给张栓送来一包东西:两个鸡腿汉堡和薯条。他把张栓拉到一个僻静处看着他吃完后说,我的傻哥哥,好好努力!考到北京读军校去,天天可以吃肯德基!
六
是年冬天,下着水雪,风吹得割人。为迎接某型号卫星进场,连队连夜布岗,延伸到场区的铁路线每隔五米布一个岗。
我和刘凯穿着厚大衣还冷得龇牙咧嘴,方便面和火腿肠还在前半夜就被我们吃完了,雪始终没有停的迹象。刘凯说我教你打少林拳吧,这样我们都不冷。我说好。他说少林拳的基本功是抗打击训练,电影上和尚都是用棍子的,我用手打。我冻得嘴都木了,只说好。
“嘭!嘭!”连环拳打在我背上,那家伙下手真重,隔着大衣我都觉得疼,他问我还冷不,我说不冷了。他说那就继续吧……练拳练到凌晨四点回到连队,我们来不及脱衣服就睡下了。
那一夜少林拳没有学会,我倒挨了上百拳。不过真的不冷了。
如今我还想挨刘凯的打,可我们已阴阳永隔了。听说退伍后他到南方某企业打工,在一次大火中为救工友遇难。多少次,我梦见雨雪浸衣的那个夜晚,刘凯对我灿灿地微笑。
七
那年雨季里山里连续下了一周爆雨。发射场地势高倒相安无事,住在沟里的老百姓房子却岌岌可危。接到抗洪命令,连长火速派兵布阵:干部党员、士官党员、已婚人员第一梯队首发,非党员干部和士官、上等兵等二梯队跟上,列兵、炊事班第三梯队待命。救生衣人手一件,二十四小时穿在身上。
被排在第三梯队我一百个不愿意,我就是在电视上看了1998年抗洪的场面才当兵的,当然不能错失良机,向班长请缨,挨了一顿骂,他说:毛孩子还轮不到你!
等我偷偷溜出去时,解救任务已快完成了。我在一棵倒下的大树边将救生衣扔给了一个彝族小孩,还将他背到山坡上安顿好,终于找到了抗洪勇士的感觉。
回到连队时已过了开饭时间,我看到大伙表情沮丧。班长竟跑来紧紧把我抱住了,一边拍打我一边号啕大哭:你这娃儿咋不听话呢,大伙心都跟你走了,出了事咋办啊!
至今想起来我还鼻头发酸。我的无组织无纪律让全连战友的晚饭没有吃好,他们都在牵挂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列兵!
八
连长是个山东大汉,板寸头,黑脸,虎背熊腰,连队没有不怕他的。我却见他哭过,而且还是涕泗滂沱嚎啕大哭的那种哭。
那时他正带部队在场区劳动,我接到了他老家的电话,他哥哥说话时喘着粗气哽咽。我预感有不幸的事发生了。
果然,是连长母亲去世了。他手拿话筒听完就栽倒在床上,许久才哭出声来,哭声撕心裂肺。
嫂子说过,连长看似粗人,其实心细着呢,探亲回家时每晚都给母亲洗脚,想着法给老人做好吃的,挖空心思逗老人家开心。他常说,“儿生母难,老娘一辈子不容易。”
我们对连长怕归怕,都知道他心眼好。我考上军校临走时,他硬塞给我一瓶五粮液,说让我回家后务必给老爸喝一杯,感谢他养育了一名共和国光荣的军官。
七年过去了,西昌的月亮还是那么明媚如昨,仿佛年华不曾老去,可我那些可爱的战友现在何处?大亮、张栓、陈班长、老连长,你们现在过得可好?!
可爱的连队,深情的兵,这些散落在记忆深处的细节温暖人心,值得我一生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