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菜
2009-08-27王焜昱
这堪称是世间一件绝佳的工艺品,似白璧没有一丝瑕疵,虽质地柔软,但外形方正,这便是豆腐,极其寻常的家常菜肴,无需用珍佐奇料烹之,只需几粒蒜瓣或者是几滴酱油就可以作为一道美味食物。它源于黄豆,当人们看到雪白的,呈方块的豆腐,绝对不会与圆溜溜,黄澄澄的大豆联系在一起。而我的家乡——浙江宁海上叶村,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就盛产这种奇妙的食物。而我的太奶奶,就是做出这豆腐的好手。
记忆中,太奶奶总是踮着一双很小的脚忙碌着,那头白发虽已寻不见年轻时的乌黑亮泽,但却梳得整齐服帖。她永远都是一个快乐的人,无论是在晒太阳与邻居闲谈家常,还是在家里的豆腐作坊里做豆腐,她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她告诉我,“用愉快的心情做出来的豆腐才是最美味的。”我喜欢吃太奶奶做的豆腐,还有豆浆。这些都是用自家的石磨磨出来的,这些豆子则是后山的地里种出来的,经过家乡清冽的泉水的灌溉,这豆香就十分地醇厚。吃了一碗豆腐汤或者喝了一口豆浆,唇齿间留下的,就是散不去的浓香。我小时候最喜欢守在太奶奶身边,看她推着磨磨豆腐了。我在旁边看那黄黄的豆汁从石磨盘的糟口涓涓渗出,几乎看痴了。而后出浆完了,开始煮豆浆。太奶奶把事先带来的豆箕挪到灶前,我看着灶膛里雄雄的火苗跳跃不止。我还抢着替太奶奶生火。在我的眼里,总觉得煮豆浆很费时间,我一直都盼着太奶奶的豆浆早点出炉。豆浆煮好,太奶奶总是端着一只盛得满满的粗瓷大碗,倚在门框上唤着我的小名,“焜焜啊,焜焜啊,回来喝豆浆了。”于是我扔下手里的小玩意,飞奔到厨房,接过太奶奶手里的大碗,以梁山好汉喝酒时候的姿势“咕咚咕咚”喝下去,豆浆溢出在嘴角,我也顾不得去擦一下。太奶奶总是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眼前那个跟小馋猫似的我,还语重心长地嘱咐我,“慢慢喝,别呛到了啊。”
后来,我随父母到城里去上学,在家的日子也少了。但每次我一进家门,太奶奶总会变魔术似的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中饭自然是一餐豆腐大餐。有葱油拌豆腐,有豆腐鱼头汤,有咸豆腐等等。这些豆腐都是太奶奶自己磨出来的。听妈妈说,太奶奶一听到我这个星期要回来,早早就把挑选好的豆子浸在水里,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洗豆子,然后就在磨坊里磨豆子……这边刚磨完豆子,她又张罗着去煮豆浆。因为我小时候告诉我太奶奶,她亲手做的豆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豆浆上结起了厚厚的膜,一如太奶奶对我深厚的爱。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我陪着太奶奶在磨坊里,看着她磨豆子,岁月的洗礼让太奶奶老迈了很多,她吃力地推着那个磨。我说:“太奶奶,你就让我帮忙吧。”太奶奶说:“孩子啊,太奶奶还磨得动。这活儿,是要足够的功夫的。有功夫花着,你就明白要下几道力,不然力道不到,磨出的豆腐也不香啊。”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太奶奶伛偻着她的背,在洒满夕阳的磨坊里制作出那独一无二的豆腐。我觉得此时此刻,时间可以凝固下来,定格住太奶奶推着磨的情景,那里含着太奶奶的慈爱和勤劳。
就是那个寒冷的冬晨,我接到了妈妈打给我的电话,电话那端,妈妈告诉我,我的太奶奶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我急急地赶回去,门口的白色对联提醒我,我那慈爱的太奶奶再也不能挪动着她的那双小脚在门口来接我了。从此以后,我再也听不到她那熟悉的声音,再也喝不到她为我精心磨出的豆浆。我机械地走向太奶奶的卧室,也许太奶奶在临终的一瞬间,还牵挂着她的最喜爱的焜焜曾孙,也许在她翕动的嘴角还喃喃地念叨着我的名字,还牵挂着那磨坊里新磨的豆腐……窄窄的门板上她就这样孤独地躺着,她的脚下点燃了一盏长明灯,说是让它为奶奶去另外一个世界照明的。她安祥地躺着,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我轻轻地叫她,她不回答我,我深情地凝视着她,她连眼都不睁开一下,离别后的思念,痛彻心扉的告别,都化成了腮边的那一行行泪水。
一晃,又是几个春秋。那间磨坊里已经积满了尘埃,我们家喝的豆浆,吃的豆腐也变成了外卖的,我始终觉得他们的豆浆、豆腐远远都比不上太奶奶做的好吃。家乡的豆腐、豆浆、磨坊、石磨,一切的一切,都镶嵌着我儿时的记忆,和太奶奶对我的爱,这些将会陪伴着我的一生,温暖我的心灵。
王焜昱,浙江宁海县跃龙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