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８号

曹安国

五九的女儿在河南农大读种子专业的研究生,随导师到海南岛培育良种。夏天里打回电话,说那边有优质玉米种子“金玉8号”。若需要可通过导师按成本价发回,加上运费每斤也不过1.2元。

接完电话五九非常激动。他家位于丘陵地带,玉米种得多,种子金贵。“金玉8号”市场价卖到2.8元。若弄到一批,给乡亲们省些买种子的钱,是积功德的事。五九童年丧父,靠邻里帮扶接济长大,他还没有帮过乡邻,总觉亏欠。

他盘算着,全村4000多亩地,每亩用种2.5斤,就得10吨;外村人若再要些,就得更多。他立马回拨电话,叫先置办10吨。

种子很快就到了家。

五九在镇西街找了间房子,把一块纸箱板挂在门口,用粉笔写上“金玉8号,海南原种,每斤1.2元,回报乡亲,保本出售。”五九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抽着烟,喜滋滋地想象着人们蜂拥购买的热闹情景。

观望的人着实不少,但大多是在门外对着招牌指指点点,真正进来买的几乎没有。五九支应一天,仅卖出去20多斤,还是智力残疾的孙大憨子买走了。

五九非常纳闷,晚上回家吃饭对着老婆嚷嚷:“真真是日怪了,咱咋就拿着猪头找不到庙门了呢……”老婆安慰他:“慌啥慌,有货不算穷客。乡亲们总有揣摩透咱好意的时候。”

第二天也没好到哪里。五九坐立不宁捱到傍晚,稀稀拉拉地卖出去百十来斤。锁门回家时,在镇东街开超市的表弟金水过来了。金水说:“表哥,没见过你这样做生意的。卖东西定价格得老丈人死了哭爹——随大溜。”

五九说:“我压根就没打算挣乡亲的钱。就是这价进的,咱不能坑人呐!”

金水说:“那也不中。”

五九来了拗劲儿:“我就不信狗不喝辣汤,猫不吃生姜!好心还能卖成驴肝肺?”

“那你往后瞧吧!”金水转身走了。

这天五九刚打开门,邻居李二婶和狗孬叔厮跟着进来。李二婶大嗓门,一进门就吆喝:“五九,真是人不敢貌相,你这有名的老实人咋也学会忽悠啦?在哪儿弄的破种子来糊弄人嘞?”

五九忙解释:“老婶子,这种子可真是海南的——”

“别遮拦了五九,”狗孬叔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出去听听,乡亲们都是咋议论你哩。俺是好意来告诉你。现在这价钱能买到种子?哄小孩子去吧!”狗孬叔说罢,气咻咻地拉上李二婶悻悻而去。

五九大清早弄个没趣,气得头涨眼昏,蹲在地上。

下了一场透雨,有人已经开锄播种,五九总共才卖出1000多斤。望着垛了半屋的玉米种子,五九着急,牙疼得咧着嘴咝咝直抽气,半个脸肿起老高。

五九用毛巾蘸了热水在脸上敷着消肿。

金水来看他。金水说:“啥劲?这回你服气了吧?”

五九支支吾吾地说:“表弟,别光提那臊气事啦。你说眼下该咋办吧?”

金水说:“听我话早卖光了。这样吧,今晚夜静时把种子全部拉到我那门市里,我给你操作,但你得记着,你那个招牌可别摘了。”

五九别无选择,只得照着表弟的话去做。

五九惦记着自己的种子,吃罢早饭就往镇东街跑。超市门口的蓝色塑料招牌上鲜明地写着:售玉米种,每斤3元,数量有限,只售3天。门里的人挤扛不动,争着交钱购买。李二婶和狗孬叔也来买种子。看见五九站在门外,李二婶拍着五九的肩膀说:“五九哇,不是二婶我嘴穷,你那种子早该拉去磨磨喂猪啦。你看人家卖这种子,3元一斤,敢是赖货?”

狗孬叔催促二婶:“哎呀,别磨牙啦,再进去晚种子就卖完了!”五九瞬间傻了脸。

金水卖完种子给五九送钱,笑着说:“表哥,这是你应得的两万三。不用推辞,我已扣过了代销费。”五九接过钱,就像接过一块烫手的烙铁,双手不停地颤抖,嘴里喃喃自语:“你看这……赚乡亲的钱,我算啥人呢……”

这年的秋庄稼遇到了搦脖旱,正抽穗唠渣时老天愣是不下雨。别的品种早旱得蔫了头,但“金玉8号”十分耐旱,全部绿盈盈的,棒子有尺把长。五九心里宽慰许多,便到地里转着看。李二婶和狗孬叔都在玉米窝里拔草。李二婶站起身来扔掉一把草,对另块地的狗孬叔说:“狗孬啊,幸亏咱没买五九那鳖孙的种子,要不然遇到这墒势,还不知长成个啥猫菇菇狗尿苔呢。”

狗孬叔接道:“谁说不是呢!也幸亏金水弄来了好种子,全村都占了光啊!”

五九听后,咋也迈不开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