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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日子

2009-08-25朱建华

文学港 2009年4期
关键词:小安奶奶孩子

朱建华

阿凤还在吃奶的时候,鼻子就受了重伤。那一天,母亲在床上喂她奶,因为劳累而睡着了,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把她的鼻梁骨压断了。阿凤长大后,嫁给了石雁村的宗海,生下一个儿子。好几年前,阿凤随宗海到浙江打工。阿凤鼻子不好看,在人多的地方工作,常要受到嘲笑。今年搬了住处,新房东介绍她到一个住宅小区做保洁员,她非常高兴。每天一个人,也没有同事,轻快地推着保洁车,清静地扫地;中午时分,则在健身房后面的小凉亭里,清静地吃饭。宗海在港区的仓储公司干活,他是一个技术高超的铲车司机。

他们的老家在几千里外。宗海家里,父亲早年去世了,还有一位老母亲;儿子小安,已读到了小学毕业,和奶奶住在一起。

今年一放暑假,小安便来探望父母,不料到后的第三天,就出了祸事。他跟老乡的孩子去河边钓鱼,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等到被人捞起,已经无法抢救了。

几天后,小安的丧事结束了,他们夫妇做出了一个决定,要送儿子的骨灰回老家去。另外,他们回老家,还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在那里再生一个孩子。

有过孩子的人,不能没有孩子。阿凤四十岁不到,把节育环拿掉,估计还能生;但浙江这地方,生孩子费用太高,算下来老家生五个,这里只好生一个,所以要回去生。还有,如果在这里等着,等怀上了,再赶回老家去的话,路上担心会颠坏了,太不保险。现在他们一起回去,等阿凤怀上,宗海就回来上班。这是摆在眼前的,两个人最要紧的,也是最重大的事情。

宗海技术好,人缘也好,单位准许他请长假,工会还补助了一笔钱。阿凤情况不同,物业公司说,你离开时间短,我们可以叫人代,但一年两年就没有办法了。阿凤心里很难过,她不得不辞去自己喜爱的工作,她在小区里最后走了一圈,望着熟悉的清洁的地面,差点流下了眼泪。

大巴车驶过千山万水,到了遥远的故乡。虽然小安的噩耗,已经由亲戚透露给了奶奶,但骨灰盒进屋,奶奶还是经受不住,她上前摸了一下盒子,就瘫倒在地上了。奶奶信佛,从此每天早起晚睡,为小安的亡魂焚香诵经,说给小安“做七”,要送足四十九卷地藏经,让小安在阴间早得超度。

阿凤听奶奶诵经,心里便有些忧郁,每次离家,奶奶送他们,总要说些不吉利的话,说你们这些出去打工的人,都是前世没修好啊,所以要远行,要亲人离别。奶奶的诵经声,仿佛屋里响着轻雷,阿凤的忧郁,淡淡的如同飘浮到山腰的炊烟。夜里梦中醒来,阿凤也常看到它,淡淡地飘浮在黑暗中。

到晚上,乡村人家,早早关灯睡了,奶奶还坐在香雾里,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地诵经。香烟和经声,袅袅悠悠地散入宗海和阿凤的卧室,他们在床上躺着,几乎一动也不动。要等奶奶去睡了,宗海和阿凤才好活动。现在,奶奶去睡了,阿凤就伸出双臂,搂住宗海的脖子,温柔地对他说:

“宗海,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把你当成宝贝,现在,我把你当成宝贝了。”

宗海用手抚摩妻子的后背,什么也不说。

几天后阿凤月经来潮,他们并不紧张,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切才刚开头。可是,过了一星期,阿凤还没“干净”。宗海就有点着急,他跟在阿凤身后,一天问几遍:

“哎,好了吗?”

“你这么急干什么?”

“别浪费时间啊!”

在浙江打工,难得休息天,但现在,不是过春节,却有长长的空闲,让人觉得不习惯。宗海想出去干活,多少赚点钱,但阿凤不同意。她说宗海,你这些天不能累着,我给你吃鸡汤,吃红枣,吃木耳,你要多休息。阿凤又说,你可以去清水溪里捞鱼捉蟹,可以去隔壁找木瓜爹。

小安的骨灰,就埋在家乡的石雁山上。如今,和邻近的村庄一样,石雁村变得十分空寂,青壮年几乎全到外面打工去了,留下老人和孩子。宗海在村里闲逛,每天早上,都看见一个卖豆腐的,挑着担子,断续吆喝着,穿过空寂的村巷,一直走到村后,再登上绿色的山坡,消失在一片树林中。

隔壁的木瓜爹已经有些痴呆。宗海从小溪边回来,把捉得的东西养在脸盆里,端去给木瓜爹看,逗他发出一阵苍老的笑声。有时,宗海陪着木瓜爹,一起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两人说着胡话,吹着夏天的暖风。

阿凤有一天,拉宗海去回龙潭玩。回龙潭在清水溪上,像一个圆圆的池塘,一群群的细鱼,在水里东游西窜。潭边的竹林里长着几株高大的红枫树,到秋天便很好看,布满了红叶的空中,竖着无数青青的竹竿。那是婚后的第一个秋天,他们去槐亭村看姥姥,在潭边休息。宗海坐在一株红枫树下,阿凤去潭边洗脸;一会儿,阿凤叫起来:

“宗海,你来看啊,我的脸映在水里,别提多好看啦,你来看呀!”

宗海立刻过去看,阿凤却拍手笑道:

“你上当啰!你上当啰!”

她这样笑着,笑着,就扑在宗海的肩头哭泣起来。

宗海倒被惹笑了,他捧着阿凤的泪脸,开始吻她的鼻子,一边对她说:

“阿凤,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的鼻子,在我眼里,它一点也不难看啊,让我吻它一百下。”

宗海和阿凤恋爱时,就跟阿凤说悄悄话,说世人都没眼光,她原来是一个美女,只要把鼻子竖起来就行。他说以后一定要出去赚很多很多钱,要替阿凤把鼻子竖起来。这一个秋天值得纪念,宗海在故乡宁静美丽的回龙潭边,吻阿凤的鼻子,吻到最后停下来,他说:

“好了,不吻了,早就超出一百个了。”

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回龙潭一点也没改变。宗海和阿凤都跪在潭边,探出上身,和水里的倒影嘴对着嘴,甜蜜地喝了几口水。再等潭中圆圆的水痕,一圈一圈地向岸边荡去,水面逐渐平静下来,水面上映出他们自己的脸,已经显得很老了。

家里常有人来探望,小安的同学来,屋里屋外就哭声一片。小安的老师也来过,她对阿凤说:

“小安妈妈,我心里很难过。”

“老师,谢谢你培养了小安这么多年,他不能报答你了……”阿凤含泪说。

老师临走前,向阿凤打听浙江的情况,说又要到新学年了,她想辞去这里的教职,到沿海富裕的地方教书去。老师骑上自行车走了,阿凤在门前望着。她恍惚觉得,老师好像等不及了,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去海边了,也不怕路途遥远,遇到高山大河,自行车就生出一对翅膀……

阿凤回了一次娘家,弄来一根牛尾巴。洗净切块,加入桂皮茴香和红糖,煮了几个小时,飘散出浓烈的香气。奶奶皱缩着鼻子走过来,看了一眼,说:

“阿弥陀佛,一根牛尾巴,好煮一锅子,罪过!罪过!”

阿凤站在边上,微笑着、迟疑地伸出手去拉奶奶,说:

“妈,你……尝一块。”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我吃素吗?”奶奶生气地说,阿凤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奶奶却又换了口气,一边走到灶后去,一边说。“你还是少喊妈,……你这样年纪,还要生,那就得多拜菩萨,多喊菩萨保佑!”

这次从回来到现在,奶奶对他们两个人一直没有好脸色,几乎不说话。阿凤以为,老人总想和她大吵一场,说她没有照看好小安,或者会奚落她,说她当初死也不肯多生一个,现在这么老了,却想拼命生孩子。但老人一句也没有说她。现在说要拜菩萨,阿凤心里一片光明,赶紧走到供着观音菩萨的桌前,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一下一下地拜菩萨。嘴里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奶奶从灶间出来,在边上看着,眼神越来越祥和。

吃晚饭时,宗海喝着啤酒,啃着牛尾巴;阿凤坐在旁边,拿筷子在沙锅里挑瘦肉,挟到宗海的碗里。宗海吃饱喝足了,擦了擦嘴,站起来大声说:

“阿凤啊,我觉得很有劲啊!”

说完,他就乐呵呵地走上前,把阿凤抱起,抱到卧室的床上去了。阿凤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一团吉祥的云彩,缭绕在她的心头……

转眼又到了那个日期,只超过两天,信水还是来了。晚上入睡前,夫妇俩坐在床沿上,垂着头,心事重重。阿凤轻声地、小心地说:

“宗海,这算第一个月吧?”

宗海闷闷地说:“说什么,都一个半月了。”

“再等一个月。宗海,我们再等一个月吧。到下个月,大概就有了。”

“嗯,但愿有,……但愿有。”

第二天一早,宗海说出去散散心,阿凤站在屋檐下看他走远,没有去阻拦。宗海傍晚回来,说在松乔镇的茶室里赌钱了,赢了六元钱,一点也没累着。第二天,他也一样早出晚归,却笑着说,今天到元溪村去了,找到了一个又赚钱,又轻松的好活儿,是帮人赶一头大公猪,每天到附近的村子里去,让它和母猪交配。

“那头公猪有三百多斤!哎,阿凤,你知道它那东西有多大啊?”宗海哈哈笑着问阿凤,阿凤只是说:

“宗海,我不许你去!”

“阿凤,我跟你说,这活儿其实就是散步啊。你想想,现在还有几家养猪,猪一天又能配几次啊?嘿,阿凤,它那个东西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像一只大柚子……”

“宗海!我问你啊,你出去了,我在家,有什么事好做?”

“这个,你就帮妈做事吧。过不久,就是七月半了,妈又要为爸念经,又要折锡箔,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阿凤,你去帮帮她吧,念经也好,折锡箔也好。”

“……宗海,我的心静不下来,我怕坐不住。”

这一次怀孕失败,对阿凤的打击很大,她经常心烦意乱,那时,她就跑到菩萨跟前去念佛,但要念到几百句,心情才感觉平静下来。一天上午,阿凤想往外走,还是被奶奶叫住了,奶奶说:“阿凤,你不要这样心神不定,快过来折锡箔,你给小安折,我给老头子折。”奶奶将锡箔纸堆放在桌上,有好几叠;她让阿凤坐下,自己也坐下,一边折,一边说。“七月半了,小安要回家来,老头子也要回家来,吃顿饭,拿点钱走。你要记住,是小安先回来,你阿公后回来,到时不要叫错了。”

给小安折了一天锡箔,折得阿凤不停地抹泪。第二天,阿凤一早就走出村口,她一定要出去走走了。她看到路旁山坡上,野芙蓉都结了花苞了;一行翠绿的垂柳外,流过清凉的山溪水;一只苍鹭,从一株枫杨树的顶端,忽然飞起来,在阳光里盘旋。

木瓜爹赤膊站在大槐树下,他的身边,立着三四个光屁股的小孩子,老人用细瘦的手指,指着天空说:

“鸟!鸟!”

孩子们仰着脸,一齐说:

“鸟!鸟!”

老人高兴了,又指着卧在树旁的一条大狗说:

“狗!狗!”

孩子们就低下头,一齐说:

“狗!狗!”

阿凤回头望着,觉得很有趣,这些个子高低不齐的孩子,都被太阳晒成了焦黄的颜色。翻过杏花冈,阿凤走到了松乔镇的汽车站,她想去收集乘客丢弃的饮料瓶。她做保洁员时,每天都用心收集,增加了一点收入。

松乔镇是个客运大站,有不少过路车,阿凤发现,已有五六个小男孩在那里收集饮料瓶了。有的乘客,下车时手里拿着还没喝完的瓶子,他们就分头跟上去,等候人家喝完,把瓶子丢给他们;有时要在炽烈的太阳底下,跟人走到很远的地方,才拿回一只空瓶。同时,其中一个孩子,就登上到终点的或暂时停靠的客车,搜检座位下和行李架上的空瓶。

阿凤一来,就被孩子们告知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都按车辆进行了分配。阿凤还留恋着,没有马上离去,一个小男孩,看阿凤不离开,就大声地取笑她:“哎,怪鼻子!你看,你去跟那个人,人家看到你的脸,就不想喝水了,就会把瓶子扔给你!”

小孩子们一起哄笑起来,觉得他说得非常对。阿凤板着脸,走到那个小男孩的跟前,声音又冷又硬地对他说:“你再敢说一句,我就扭住你的鼻子,一直扭到派出所去!”

最后,他们还是讲和了,孩子们同意阿凤加入了。这时,一辆客车进站了,孩子们对阿凤喊:“哎——,这辆车是你的!”

每天将近黄昏,阿凤就往回走。出了镇口,在杏花冈上,她常会看到元溪村的方向,有宗海和那头巨大的公猪的身影,他们悠闲地走进村子。她还看见一只雪白的大鸟,在伏牛山连绵翠绿的峰峦间展翅飞翔,待它飞到峰峦的缺口,就在明亮的天光中消失了影踪,再待它飞过了缺口,又能看到它雪白的美丽的身姿了……这些家乡的景色,阿凤都记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只有小安的死,总像一把冰冷的尖刀,在她有些开心愉快的时候,突然刺她一下,使她心尖颤抖。而且,当她一个人在路上行走,更容易悲伤,这时候,她就要在路旁的树下坐一会儿,等那阵悲伤过去。

在家和宗海说孩子,说那些她看到的和相处的孩子,有的很有趣,有的很可恶,有的很善良。宗海有一天,也和她说起了孩子,他赶猪去井田村,遇到了一户人家,夫妇俩生了十来个孩子。宗海说:“那些孩子,全爬在院子当中的一棵大树上,大嫂一声叫吃饭,都跳下树来。原来空空的院子,一下子站满了人。”

“真的?一家真的有十来个孩子?”阿凤吃惊地说。

“当然是真的!这些孩子,还要来骑我的猪呢,看到他们哇哇叫着,黑压压一片冲过来,我就和猪一起逃。他们里面,还有一对双胞胎,是男孩子,才满二岁吧,身上都系着一块红肚兜,在路上又蹦又跳,特别好玩。”

“真的啊,我姑姑家,生了四女两男,已经不得了了,他们竟然生得还要多!”阿凤的脸上,还是显着惊异的神色。

当初阿凤嫁过来,就不愿多生。她从小到大,一直感到自卑,怕孩子将来被人说母丑,也怕孩子将来嫌母丑。宗海笑她多虑了,但还是顺她心,生一个就生一个。这次小安出了事,虽然宗海和奶奶都没怪她一个字,但她心里,总隐隐有些内疚。

在松乔镇,阿凤去医院作检查。医生对她说,你这把年纪,就生孩子来说,算是高龄了。人不一定有毛病,但功能有没有退化,却也说不定。医生又说,不论是谁,想怀孕还有一个时机的问题。

这位尽职的医生,给阿凤算好了下一次“时机”。嘱咐阿凤到时候,要不怕害臊,拖住丈夫“抢季节播种”。阿凤记住了医生的话,到时果然把宗海拖住三天。结果,宗海仰面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

“阿凤,我这几天啊,真是……嘿嘿,累坏了。”

宗海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看着阿凤的脸说:

“阿凤,说真的,我每天看猪干那事,心里真的很羡慕呢!”

“你羡慕啥!”阿凤开始拧宗海。宗海叫道:“噢哟!我是羡慕那些母猪啊,不要多少日子,都会生出一窝小猪崽!”

阿凤就停下手来,转过身体背对着丈夫,她抖抖地舒出一口气,幽幽地说:

“宗海,听你这么说,我心里难过起来了。”

夏天的日子,虽然炎热,还是一天一天过去,阿凤的例假,竟然提前到来了。这时,宗海已经辞了活;阿凤也不去车站了。那天的早上,他们一起走上了石雁山,坐在小安的坟墓旁。

石雁山的山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像一只正在展翅飞翔的大雁。据说很久以前,这只大雁,随着一阵大风飞来,当飞到这里的上空,大风忽地停了,大雁立即变成了石头,掉落在这座山上。村里老人闲聊时说,那阵大风,如果再刮起来,石雁还会活过来,再飞到天上去,飞得无影无踪。

宗海望着石雁,对阿凤说:

“阿凤,小安的‘七七做了;‘七月半羹饭也做了,我们也好飞回浙江去了。”

阿凤把头靠在宗海的肩上,好久没有说话,眼泪却又流了下来,她辛酸地说:

“照理,小安应该读初中了……”

“阿凤!……”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许多的心事,像青草一样长满山头,像絮云一样布满天空。他们静静地依偎着,看几只蝴蝶和蜻蜓,在他们跟前,在逆风里快活地飞舞;空气中花香浮动。这时,下面的山道上,正缓缓走动着一条水牛。水牛黑灰色的脊背上,趴着一个瘦小的穿着白背心的牧童,好像一条蚕。

宗海说:“阿凤,你不要太难过了,没有孩子,我们照样活下去。……没有孩子,我们就敢花钱,我想啊,最迟到明年,我一定陪你去上海看鼻子。”

阿凤摇摇头,不说话。宗海又说了一遍,阿凤还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宗海低头看阿凤,用手抚摸她的头发,他迟疑地说:“那,阿凤……,我们就……领一个小孩吧!”

阿凤听他说,把头抬起来看他,眼睛瞪得很大。

“阿凤,”宗海似乎已放下了一个负担,他慢慢地说:“阿凤,前几天,我和妈也说过了,没和你说,想等你这一次的情况。”

“你和妈说了?妈怎么说?”

“妈也要看你的情况,如果不行的话,她不反对,只是,她要领男孩!”

“领男孩,到哪儿去领啊!”

“我想是想过了,就是井田村的那一家,有十来个孩子的那一家啊。我和那个大哥闲聊过,他喜欢喝酒,喜欢抽烟,我说到过年时,一定托人带浙江的好酒给他,带浙江的好烟给他,他听了非常高兴。”

“那孩子的事呢?”

“我也说啦,当然是开玩笑一样说的,大哥大嫂都在,我说你们的孩子,如果有人向你们要,你们给不给啊?他们说当然不给啦!为什么要给?他们家有水稻田,有苹果园,还有山林,不是养不起,何况大孩子都大了,能够干活了。但是,如果要给的话,也不是绝对不行,要好人家,要保证今后来往,当亲戚一样走动,这样才可以。”

“宗海,你明天就去啊,去领来啊!”阿凤一边叫,一边眼泪又要出来了。“我大概是生不出,但就算生出了,以后几年,有多多少少事,我也是很怕。领一个也好,我们好早点回去,我还想回那个小区去,做保洁员去……”

两人这时,都不说话了,他们面对儿子小安的坟墓,又紧紧依偎在一起;他们含泪伸出手,久久抚摸着那块低矮的墓碑——

“小安,你就要有弟弟了……”阿凤说。

“小安,你一定会高兴的吧。”宗海说。

直到村里人家的屋顶上,升起了午前的炊烟,他们才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走下山去。从小安出事以来,他们第一次感到了这样的轻松和安定,他们手牵着手,轻松和安定地走下山去。忽然一阵悠长的暖风从背后吹来,把他们的头发吹动,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

第二天上午,阿凤送宗海到村口,宗海先要去松乔镇买点礼品。站在大槐树下,宗海手指远处的山岙,说阿凤你看井田村——

那是一个小山村,村前蜿蜒的土路上,长着一排十几棵大树,大树的树身并没有枝杈,却在高高的树冠上,展开了繁华茂盛的枝叶。于是,在那座村庄的半空中,现出了一抹绿云。

宗海走远了,阿凤还站在大槐树下,她怀着无限的亲切,无限的母爱,眺望着井田村,动情地自言自语:“我的儿子,就要从那个村子来了,那个村子,真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下午三点来钟,喝得满脸通红的宗海,畅着胸怀,哼着歌曲,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在他的前方,一左一右,奔跑着两个幼小的男孩,他们红脸蛋、光屁股,各系着一块红肚兜,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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