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裂的记忆
2009-08-25石里龙
石里龙
车子离开了大道,拐进了一条小路,顿时车子有点儿颠簸起来。丈夫薛平看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妻子戚雅雯,车子有点儿颠簸妻子不知有什么反应,如果不舒服的话,他尽量把车子的速度放慢再放慢。
到了这里,即使是很好的路,薛平也是要把车子开慢点,他们原来到这里来的时候是走过来的,记得那时候还是杂草丛生的土路,走起来一脚高一脚低,整只脚几乎埋在了草丛里。
车子停好后,薛平走出了驾驶室,绕过车头打开了车门,拉着妻子的手把妻子搀出了车门。
戚雅雯出了汽车,看了看天,四月的阳光有点儿潮热,风里夹杂着油菜花紫云英花的香味,很好闻。只是她眼前的场景看上去非常的陌生,她扭转头看了看薛平,眼神里存着疑虑,似乎在问带她到这里来的陌生人,你怎么会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可她没有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雅雯,还记得我们结婚的那年,结婚前我们来过这里,那时你听说这里有一处农家乐的景点,你一定要我陪你来一趟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是坐公交车来的,路特别的不平坦,汽车开起来左摇右晃,你还说车子颠簸起来把屁股都给震疼了,我还跟你开了句玩笑,谁叫你的屁股这么小。
薛平边说边看着妻子戚雅雯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妻子的脸很好看,皮肤光洁细腻,没有任何的瑕疵,虽然已经过了三十,但还是很难在脸上找到皱纹,要说变化的话就是人胖了,生过孩子后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胖了起来,那时候屁股很小,可现在膨胀起来的屁股,硕大浑圆,如果现在要薛平把她抱上床的话,那是无论如何也抱不动了。
尽管薛平滔滔不绝地在回忆他们那时候来到这里时的情境,可在戚雅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哪怕是一丝丝的表情,嘴角动一下,眼睛眨一下都没有。这都没有动摇薛平的决心,医生告诉薛平,要唤回妻子的记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停地提起过去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能激动能兴奋的事情,不停地说,反复地讲,一遍再一遍,要有耐心,要有恒心。
雅雯,你还记得农家乐吗?现在想起来真是要笑破肚皮,什么农家乐,还不是个草棚棚,顶上盖着稻草,地上铺着稻草,连墙也是用稻草隔成的,一块布帘子算是个门。连电也没有,里面挂着只煤油灯,外面也挂着涂了红漆的煤油灯。哎,涂了红漆的煤油灯,你还说红漆怎么能涂在灯罩上呢,温度一高,那红漆不都融化掉了吗?
记得吗?
薛平拉住了妻子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再用手在妻子的脸颊旁,鬓角边捋了捋。薛平多么希望妻子有个反应,表情也好,肢体动作也好,可妻子没有,妻子只是笑了笑说道。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晚上睡觉你还记得吗?你一件衣服都没有脱就睡了,闻着稻草的清香你打着滚,简直像个乡下的野孩子,我受到了你的感染,抱着你一起打起了滚,可到了睡觉的时候,你神秘兮兮地从房东那里拿来了一碗水,放在床铺的中间,这还不算,还拉了根绳子把我们两个人隔开。你叫我一定要克制到结婚,不能半途而废,我故意问为什么,你说你如果战胜了这样的诱惑,会在心里刻下很深很深烙印,到了以后回忆起来会很甜,而且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真被你说感动了,心中那蠢动的欲望被你那动情的表白给融化掉了。
不过那碗水还是给打翻了,起来小便绊住了那根绳子,把那碗水给倒翻了,好在天开始蒙蒙亮了,我们干脆起来,走出了稻草房子绕过了村庄,我们要去看那片遮天蔽日的林子。
雅雯,你还记得那片林子吗?在村庄的西南边。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说真的你是谁,我也不知道。
我是你丈夫啊,我叫薛平,薛仁贵的薛,高低不平的平,你要记好了,薛平是你的丈夫。
戚雅雯的眼光显得陌生和好奇,看得出她对薛平并不讨厌,但从表情上可以感觉得到,她确实不认识薛平,尽管薛平不停地说着过去他们来到这个农家乐里的一切情况,但这似乎都显得徒劳,没有半点的效果。
隔了这么多年,农家乐里的草屋没有了,在原来草屋的地方造起了一幢幢农家别墅,一律的两层小楼,一律的台阶式结构,一律的琉璃瓦屋顶,很有造型,很有气派,并不比城里的楼房逊色。对薛平来讲,没有了那些草房,自然有些遗憾,因为能让妻子再看到那些草房,或许会触动记忆中的某一个片断,某一个瞬间。
薛平搀着妻子的手走过了那些别墅,绕过了那个村庄,便来到了村后面的那片林子。
林子的面积很大,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其实这里是一条河道的转弯地方,由于是转弯,所以留下了一大片的浅滩区,到了汛期河水泛滥的季节,这里被水淹没了,看上去一片汪洋。汛期过了后,水退去了,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大片的绿色,那些小草青苔密布在整个浅滩上,又滋润又好看。
浅滩上长满了大树,最抢眼的自然是那些巨大的香樟树了,樟树的巨大华盖遮住了整个浅滩,浓荫蔽日,凉爽舒适,几抱都抱不过来的树干犹如擎天柱子,人靠在上面感到无比的踏实。除了樟树还有水杉,粗壮挺拔的水杉刺破了樟树的华盖,俯瞰着河湾里清凌凌的河水。
薛平和戚雅雯他们那时候来的时候,也是春天的季节,汛期还没有到来,那浅滩上毛茸茸的绿色植被一直覆盖至河沿边上,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记得那时候戚雅雯第一个脱掉了鞋子袜子,赤着脚走在这浅滩上。
后来薛平问戚雅雯赤脚走在上面有什么感觉,戚雅雯高兴地说。凉凉的,爽爽的,一股清凉之气从脚底往上透至全身。
雅雯,这片林子你还记得吗?
就是来农家乐的那一次,我们那次来得很早,到了这里不是还有雾吗,白白的氤氲之气,飘逸缭绕,似梦非梦。
后来太阳出来了,可林子的华盖实在太厚实了,阳光只能漏进来几抹,而且还是细细的,尖尖的,像一柄柄的利剑穿透了这厚实的华盖,定格在了这大自然的美景里面。
雅雯,我们一起脱下鞋子,赤脚在这里走走怎么样?
戚雅雯蹲下身子,用手捋了捋这地上的苔藓,顿时手上沾满了露水,湿漉漉的,她看了看丈夫薛平,摇了摇头说道,我怕冷。
那好吧,我们不脱鞋了,就这样走走,在松软的草地上走路,软绵绵的挺舒服的。薛平说完就搀着妻子雅雯的手走向了林子的深处。
雅雯走路的脚步很轻,轻轻地移动,轻轻地迈步,生怕踏下去会惊动草叶上的露珠,那晶莹剔透的露珠晃动在叶尖上,你只要轻轻地一碰就会杳无踪影了。
薛平看着妻子这样的举动,内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感触,这种感触自妻子失忆后就产生了,而且是越来越强烈了,薛平觉得在这纷繁无序的世界里,每天忙碌,每天奔波,跟妻子见面也是匆匆一面,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在饭桌上的交流也是寥寥几句话,到了床上,不是你太累了就是我提不起欲望,更不要说激情了。
久而久之,习惯了,迟钝了,甚至是麻木了。继而变得疏远了,陌生了,充其量不过是两个人生活在一个门洞里而已。
妻子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那是在年终发红包的那天,妻子可能是忙了点,她是办公室主任助理,办公室里的主要工作基本上都是由她来完成的。那天发红包的名单就全部在妻子的手上,发红包是暗箱操作,每个人的奖金多少是不公开的,所以那张名单就显得无比的重要,既然是在妻子的手上,那说明领导对妻子是何等的信任,妻子当然是受宠若惊了,别人得不到这样的荣誉。
忙是忙了点,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在各个办公室奔进奔出。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听到了戚雅雯走楼梯的脚步声音,咚咚咚,声音欢快而有节奏,同事们想不到戚雅雯会摔倒在楼梯上,还差一点滚了下去。殊不知戚雅文是因为心里高兴,就没有感觉到有多累,其实已经是很累了,所以在走楼梯的时候脚力没有了,撑不动了。
妻子有点胖,在同龄的女同志当中,妻子是比较胖的,只不过她属于胖得还是挺好看的那类女人,胖得很匀称,再加上皮肤的白皙水灵,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相当的有魅力,在公司里她是公认的丰满美女。
丰满美女就这样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失去记忆的妻子。当时大家把她从楼梯上扶起来的时候,她手里还拿着一大叠信封,信封里是数量不一的钱,可当她拿着这些信封乱发给员工时,人们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了,马上把她送到了医院,并通知了她的老公薛平。
经过医生的初步诊断,是“功能性逆行失忆症”,也就是说这一跌把脑子里所有的记忆全部跌没了,生物记忆一笔勾销了。看看头部倒也没什么,只是轻微的跌伤,没有脑出血之类的症状。
当丈夫薛平立在她的身旁,用恳切的目光呼唤她的时候,她木然地看着面前的丈夫竟然说了声,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
这一句话犹如一榔头把丈夫给砸晕了,薛平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瞬间出现了迷惘,薛平使劲地摇着头,他努力地回到了现实中来。
妻子戚雅雯什么也不记得了。这难道是真的?
那我今后怎么办?
薛平一直捏着妻子的手,尽管薛平的手在不停颤抖,但他还是没有松开,他感觉到他和妻子的手都很冷,冷得有些彻骨,那些手指的关节似乎在慢慢地松开来,还发出咯咯咯的响声,拽住,一定要拽住,薛平似乎怕妻子要消失了,所以他拼命地拽住戚雅雯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妻子冷冰冰的手攥在薛平的手里,薛平感觉到了妻子手的皮肤很粗糙,那种毛毛糙糙的感觉非常明显,怎么会这样呢?那双毛糙的手把薛平拉回到现实中来。
薛平是一家合资公司的财务部长,记得四年前竞聘这个岗位时,是妻子没日没夜地帮丈夫在网上找资料,整理归类,装订成册,再列出重点让丈夫阅读背诵,妻子还给丈夫当模拟考官,从各个方面各个层次提出问题,让丈夫实战演练。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丈夫以较大的优势胜出。
自丈夫上任后,家里基本上是旅馆模式了,早上出门,晚上回家,有时候晚上要应酬连晚饭也不回家吃,一个电话冷落了家里餐桌上的所有饭菜,这还不算,还要出差,还要加班,家里的钱开始有了,可家的气氛渐渐地淡了。
薛平没有感觉,薛平完全沉浸在工作里,薛平出色的工作业绩频频得到老总的首肯。薛平很是得意,每当这个时刻,他总要拥住妻子高兴一次,并充满自豪地告诉妻子自己在公司里的优越感觉。
每次在这时候,妻子也总是莞尔一笑,用赞许的眼神看着丈夫,似乎在鼓励丈夫,你好好干,你还年轻,前途远大。
久而久之,薛平很自然地淡忘了家里的所有家务,他甚至每天拿衣服的位置都不能改变,如果改变了地方,薛平就找不到衣服马上去问雅雯,我的那件条纹西装放在哪里了,你怎么熨烫好不放在原来的地方。此时,妻子雅雯会放下手里正在干的活儿,有时候是在厨房间,有时候是在洗衣间,有时候拿着吸尘器,不管是在干什么,她会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去给丈夫拿西装。
在以前,薛平还是会干点家务活,洗洗碗,拿拿吸尘器什么的。四年后想不到妻子的手变得那么粗糙,如果妻子不是躺在了病床上,如果妻子不是遇到这样的大难,薛平还是不会发现。
在无奈和痛苦中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难受,薛平第一次感到家是那么的宝贵,家时刻在温暖着自己而自己全然没有感觉到,一旦没有了家或者这个家瘫痪的话,对自己的震撼是无法言喻,冥冥中好像进入了十八层地狱,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平时打拼为了钱,现在有了钱反而无法高兴起来,钱有什么用?薛平第一次对钱有了负面的看法,他觉得妻子之所以这样默默忍受无言的劳作还不是为了去赚钱,为了赚更多的钱,宁可牺牲自己的一切,超强度的劳动导致了身体的极度透支。
捏着妻子的这双手,薛平潸然泪下,他把妻子那双粗糙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不停的摩挲,他愿那些粗糙不平的毛刺深深扎进自己的脸上,越疼痛越好,最好能扎出血来,看见了血就会在脑子里留下永恒的记忆。
自从妻子病到后,薛平一直陪伴在病床边,他已经辞去了财务部长的职务,尽管公司方面再三挽留,并承诺聘用一个家庭医生全程陪护,费用由公司承担,但薛平还是没有同意,薛平主意已定,薛平决定要用自己的爱心去弥补过去的缺失,要全心全意地陪伴妻子,争取早日恢复记忆。医生说过,两年之内还是有希望恢复记忆的,要使妻子恢复记忆,没有比丈夫陪伴在身边再合适了。
薛平开始注意起家里来了,家里窗明几净,厨房间一尘不染,柜子里衣服叠放有序,地板油漆铮亮,他开始体会到要花多少的心血才能达到这样的要求,而且妻子的工作并不比自己轻松,她是一家服装公司办公室主任助理,工作细碎繁杂,全部是跑腿的行当,再加上她要强不甘落后的性格,不把自己累垮才怪呢。想到此,特别是想到平时拿西装的态度,西装换个地方自己也懒得去拿,要叫妻子去取来放在自己的手上时,心里像刀戳似地难受,心在紧缩,难受把心缩成了一个硬块,那颗心简直要死去了。
为了在医院里把病人陪伴得有点活力,薛平把家里所有的照片都拿到医院里来了,薛平把照片归了类,婚前的个人生活照,婚后的家庭照片,外出的旅游照片和单位同事出差时的合影照片。薛平最先拿给妻子看的是他们要结婚时到农家乐游玩的那些照片。照片拍得不怎么样,但那草房,田野,农家炊烟等田园风光还是历历在目,尤其是妻子赤脚走林子的那张,白白嫩嫩的双脚,裤管卷到腿肚子上,脚丫子隐没在茵茵的草丛里,手里拎着顶遮阳帽子,弯腰对着镜头,一副甜甜的笑容。
雅雯,你看看这张照片,照片上是谁?你知道吗?
薛平把照片放到了戚雅雯的面前,她希望妻子能认出照片上的自己。
这是谁,你能认出来了吗?
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看着那张照片,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
薛平从柜子上拿起了一面镜子,对着妻子的脸照了起来并问,镜子里的是谁,你认识吗?
妻子笑得很甜,可她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薛平很高兴,他高兴的是妻子雅雯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没有摇头。于是他重新又拿起了那张赤脚的照片给妻子看。
那照片里的人和镜子里的人是一个样子吗?
妻子看了看照片突然摇了摇头,那无疑是不认识了。
薛平放下了照片,长长地喘了口气,他又拿起了另外的几张照片,给妻子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这是他们的几张全家福照片。薛平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不幸的是在三岁那年生了绝症,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这对家庭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而且也改变了夫妻俩的生活方式,尤其是雅雯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工作狂,没日没夜地工作,她想以狂热的工作来驱散心中的痛苦,忘掉心中的思念。
他们后来再也没有要孩子,妻子雅雯说,一提起孩子就会马上想到了莎莎,心里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下来。
薛平知道这是很悲伤的照片,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能让妻子恢复记忆,能记起那些生活,悲痛或许能让妻子快点想起过去。他把女儿的一张放大了的照片放到了妻子的眼前。
雅雯,你看看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孩子好看吗?
出乎意料的是妻子竟然点了点头。
薛平一阵激动,妻子竟然点头了,他马上说,她是我们的女儿莎莎,是莎莎呀。你看出来了吗?
还是失望的结果,妻子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这个孩子,孩子是很漂亮。
在医院里整整住了三个月,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薛平按照主治医生的安排,每天不停地给妻子回忆过去的生活,尤其是能勾起情感上的悲或者喜的事情,医生说这是最有效的激活记忆系统的方法,医生要求病人的家属千万不能灰心,要锲而不舍,要有滴水穿石的坚韧之心,才有重新打开患者记忆之门的可能。
三个月后,妻子戚雅雯出院了,医生明确告诉薛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记忆是不可能了,到目前连你这个丈夫都不认识,所以你带到家里后,要千方百计想办法激活你妻子的记忆。另外,你也要准备好和妻子的关系重新建立,信任,交流,沟通,你得像谈恋爱那样重新喜欢你的妻子,重新再爱一遍,使得你的妻子重新感觉到你对她的爱。在目前的情况下,你回到家里不能和你妻子有床上的生活,因为妻子不认识你,当然无法接纳你,所以你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医生还建议可以到疗养院去住段时间,但被薛平否定了。薛平觉得到家里更好,家里有薛平可以时时刻刻陪伴在妻子的身边,这种亲情在疗养院里是没有的。
到原来的农家乐来是薛平第一次陪妻子出门,薛平怀着激动的心情重游农家乐,他真的感觉又回到了两人恋爱的时光,过去的岁月不过是一个梦,一个很现实但又很乏味的梦,这个现实的梦里有太多的离心力,把自己和妻子的感情和亲情隔远了,淡漠了,犹如雾里看人虚无缥缈,若即若离。
薛平觉得这完全是结婚造成的,不结婚多好,永远有浪漫的滋味在心里面,结婚了,事情有了结果了,心里就把它放下了,似乎又要去做另一桩事情了。本来是心灵交流的爱意由于结婚改变了看法,竟然可以把它当作一桩事情了,像找了份工作,像买了套房子这样的事情。人活着难道就为了做事情,做完这件再去做下一件,一直这样做下去直到死去吗?
妻子的失忆使薛平重新回到了家庭生活中来,并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薛平忽然悟到了生活的另一面。真是祸兮福倚,妻子忘记了过去的全部生活,意味着妻子脱胎换骨,重新变成了一张白纸,这张白纸放在丈夫薛平的面前,唤起了薛平对感情的回归,对妻子戚雅雯的重爱。
妻子回到家里后,像是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什么东西都是异常的生疏。客厅里的沙发,厨房间的炊具,房间里的摆设,打开柜子的大门,戚雅雯惊奇地看着柜子里的衣服,那一排排整齐的女人衣服,衣服里透出来的那股香味。
那是谁的衣服?我到底来到了哪里?看看又不像个旅馆,这到底是在哪里啊?
雅雯,这是我们的家,衣柜里的这些衣服全是你的衣服,摆放得这么整齐就是你自己放的。薛平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荷绿色的套装给雅雯看。
雅雯,这套衣服是你最喜欢的,你记得吗?你当上了主任助理的第二天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去上班的。
你再看,薛平打开了另一扇衣柜的门。雅雯你看,这里全是我的衣服,你还记得吗?每天我上班要穿的西装都是你给我拿来的,柜子里的西装都是你给挂上去的,而且还分了季节,这边是春秋季的衣服,那边是冬季的衣服。
戚雅雯被丈夫薛平拉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房间里的每样东西薛平都给妻子说了一遍,但是看得出来雅雯没有什么反应,脸上除了是陌生的表情外就是看着眼前的薛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薛平拉着妻子的手从房间走到了客厅,他们两人坐到了沙发上。薛平拿起了沙发上的靠垫给雅雯看。
雅雯,你看这个靠垫上的图案是什么花?
是荷花。
荷花好看吗?
嗯!
你要知道这荷花是有人特意绣上去的,你仔细看那一针一针都不一样,不像那机器绣花都是整齐排列的。
荷花绣得真漂亮。
你知道是谁绣的?
我不知道是谁绣的,绣得真好。
薛平抱起了那靠垫,再没有问下去了,他知道再怎么暗示明示都没有任何效果了。但是,那柔软的靠垫抱在胸前是那么的温暖,温暖来自靠垫里涌动着妻子的千针万线,每一针每一线牵连着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面对家里的任何一样物件,薛平都有了全新的体验和心灵的触动。
在荣升财务部长的一年后,有一天公司的常务执行董事找他,并交给他一项任务,董事长的外甥女刚从国外回来,想在舅舅的公司里工作,于是决定先在财务部门呆段时间,常务董事要求薛平多传授一些财务上的业务知识,薛平当场满口答应,既然是董事长的外甥女,那当然得全力相助了。
外甥女叫石馨,嘴巴很甜,左一个部长,右一个老师,而且手脚很勤快,自她来后,那些文字工作,电脑上的报表汇总,还有办公室里的卫生工作,几乎都让石馨给包去了。由于是董事长的外甥女,薛平也不避什么了,公司里的那些数据也让石馨在电脑上操作汇总。
薛平觉得石馨勤奋好学,是个难得的人才,在一次例行的董事会议上,薛平顺便对常务董事长说起了石馨的工作,薛平翘起了大拇指对董事长说石馨是个才女。
记得是五月底的一个周末,公司由于融资的事项,请了银行里的几名高管在恒铁宾馆里吃了顿便饭,那晚谈得很成功,融资的事项一槌敲定,当然这也源于公司的信誉度,尤其是薛平主持财务以来,没有出过差错,这给协作的银行非常的放心。
九点不到点,大家握手告别。分手后薛平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却在拐弯处意外碰到了石馨。
老师。
石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这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巧,恒铁宾馆我可是一年最多两趟,在这么高档的宾馆里碰到你太巧了。
老师不说那么多了,今晚我请你吃宵夜。
不,我已经吃过了,吃不了。
怎么,看不起我这个小白领还是怕叫你买单?
没有,你想哪里去了,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你陪我吃,我肚子饿着呢,说完不管薛平同意与否,拉进了一间小包厢里面。
坐定后石馨看了看薛平说道,老师,单独和女孩吃宵夜从来没有过吧?
薛平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今晚我算是给你开了个头。
石馨,
嗯,什么?
我发现现在的你和在上班的你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这你就说对了,现代人都有双重性格,甚至多重性格,我上班是一个角色,现在才是我的本我性格。老师准备吃些什么?
随便,反正不要太多,浪费了可惜。
不一会,服务员端进来几个冷盆,并开了瓶上等红酒。
薛平一看傻眼了,他们请银行朋友吃也不上这么好的红酒。
石馨,
什么?
你今天点的酒和菜你一个月工资也不够。
我知道老师,我兜兜里有钱,还有贵宾卡,你放心好了。来我们碰杯!
薛平端起了酒杯又开口了。
石馨,你是不是有事情?
没有,我没有事情,今天我高兴,请老师喝酒,就这样。
我……
你什么呀,财务大臣。我又不是孩子,你不要把我当孩子,我和你差不了几年。碰杯!
那晚吃得很晚,和石馨面对面地坐着,不看也做不到。石馨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慢慢地清晰起来,薛平从来没有这样看过石馨,可在今晚那脸蛋在薛平的瞳孔里开始放大,于是喝酒的吞咽速度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了,到底喝了几瓶酒薛平后来也糊涂了。
等薛平清醒过来时,本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和石馨睡在宾馆的房间里。薛平头皮发麻,浑身痉挛得连人也无法站直了。
石馨,你,你怎么会怎样,我在公司里能得到这个岗位是多么的不容易,你把我害惨了。
你说什么呀,老师。我既不用美人计,也不设圈套,我们睡在一起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且又不做什么,我害你什么啊。说完石馨伸了个懒腰又睡去了。
薛平哆嗦着整了整衣服,准备出去时,石馨转过了头说,家里你放心,我昨晚拿你的手机发过短信了,知道你在陪客人,说你喝醉了睡在宾馆,所以你用不着这样慌慌张张的。
石馨。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
昨晚你是不是特地在恒铁等我的?
是的,是又怎么样。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我喜欢的男人我想和他上床,不过昨晚你喝混了,还欠我一夜,我记着呢。
薛平逃似地走出了恒铁宾馆……
这片林子有多大,你带我到底要走到哪里去?戚雅雯停住了脚步。
林子很大。薛平从回忆里被妻子拉了回来,他拉着妻子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林子很大,其实这个林子就是一片浅滩。
薛平说话有点词不达意,或许刚才的回忆使薛平心里有点内疚,不管何种原因,在感情上是背叛了妻子。妻子现在这个样子,这愈加成了薛平心里的一块负罪的石头。
雅雯,等会我们就可以走出林子了,在林子的那头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历史的古迹。你喜欢看历史的古迹吗?
雅雯点了点头。
薛平和妻子雅文走到了林子的那头,正如薛平刚才所讲的,江水顺流而下在这里向东而去,只不过现在汛期没到,江里的水不是很满,浅浅的瘦瘦的,有点单薄的感觉。
再往前去去不了了,一座小山横在了眼前,虽说是小山,但也形神兼备,巍峨峥嵘,尤其是那块突兀的石头俯视下面的江水,看上去像个凝神屏息的女人头像。
薛平看见雅雯很专注地在看那块石头,就对雅雯说那块石头叫做望夫石。因为在江水转弯的上游,原来有个堰,据说是清朝时期修建的,没有修建以前,汛期一来就冲毁了很多的农田和村庄,看着年年要来的灾害,当地有位县府官员在实地考察了以后就在那个地方修了个堰,有了这个堰不但可以免去灾害,还可以蓄水抗涝。但在修建江堰的过程中,也死了好多人,因为那时完全是靠人的两只手来搬运石头,其中有个石匠也被石头压死了,他的妻子就天天坐在那个小山上哭,最后那位妻子哭瞎了眼睛坐在山上死去了。
死去的那天,突然电闪雷鸣,暴雨交加,一个惊天的霹雳打在了那位石匠妻子的身上,就凝固成了一块石头,而且那块石头被天雷劈在了那座小山的正中间,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块石头了。有了这个传说后,每年还有人在小山脚下焚香祭奠,他们既震慑于上天的神灵,也感动于那位对爱情忠贞不渝的石匠妻子。
我们可以到那边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们绕到那个小山的前面就可以过去了。
那天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了,薛平把妻子安顿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播的是碟片,是那些模特儿走台的片子,风光靓丽,步姿婀娜,随着音乐的节奏,给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这类片子很符合女性的审美观,戚雅雯喜欢看。
薛平在厨房里忙开了,他在煮小米粥,里面再放点红枣。菜呢尽量以素为主,今天他炒了芦笋,西兰菜,一面炒菜,一面再褒个乌骨鸡的汤。原来薛平是不烧菜的,现在薛平已经成了半个厨师,他买了好几本家常的食谱烹调书籍,照着书上的要求慢慢学习,开始还不行,试了几次就行了,而且味道是越来越好了。
到了吃饭时,每端上一道菜,薛平总是要先解释一番,营养价值,季节特点,跟那类菜配合着吃更好等等。薛平生怕雅雯不知道,说得雅雯甚至有点不耐烦了。
我知道了,你这样说太累了,我也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只要你高兴。
你到底是我什么人,每天这样陪着我。
我是你老公呀,我真的是你老公。
每当说到老公,戚雅雯总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薛平,看着看着说了句这样的话。
你不是我的老公,你是我的好朋友。
从这以后,薛平成了妻子的好朋友,薛平也高兴地答应了,他是她的好朋友。
睡觉前的最后事情就是给妻子洗脚。薛平端来了热水放在雅雯的脚下,然后给雅雯脱鞋脱袜,待妻子的两只脚放进盆里后,就开始给她洗,薛平捋起热水不停地给妻子敷脚,直到两只脚被热水敷得通红才算结束。然后开始清洗每个脚丫子,嫩嫩的脚丫子在薛平的手里不停地搓捏,每搓捏一个脚丫子薛平总是要问一声雅雯舒服吗?
舒服。
搓哪个脚丫子最舒服?
那个小的最舒服。
那我一直给你搓下去。
好的,你想搓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
薛平手里搓着妻子的脚丫子,胖嘟嘟的脚背在薛平的手心里游走,心里可是在想心跳的那一幕。
自从和石馨有过那个夜晚后,后来在办公室里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虽然石馨还是这个样子若无其事,可薛平就不一样了,他看石馨的眼光就不一样,他甚至有点情迷意乱。一天下班后薛平竟然叫住了石馨。
怎么啦,我的财务大臣。
石馨,你曾经对我说过,我还欠你一个晚上。
是的我说过你还欠我个晚上,可已经过了期限,这么长时间里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提出来,时间太长了,过期作废了。
那好吧,对不起,算我没有说过。
不过······
不过什么?薛平突然眼睛一亮,他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石馨。
我现在在办公室里给你一次,就这一次,因为我的男朋友明天要从北京过来了。我们就在你的办公桌子上做怎么样?
那不行,我做不了,而且办公桌上做,我今后怎么办公。我们去开个房间吧。
那不行,房间里没有刺激,我不想干。
那就算了。
拜拜!
是啊,或许在办公桌上做是不一样,其实薛平不是不会做,而是想到了妻子雅雯,他的良心最终战胜了欲望。
擦干了脚后,薛平总要在妻子的脚脖子上亲一口,有时候亲得雅雯直喊痒,痒。
到了睡觉的时候,妻子换睡衣时候,薛平很自觉地在外面等着。妻子说过即使是好朋友也要避嫌的。虽然两人睡在了一个房间,但妻子的这点要求薛平是从来不打折扣的,薛平在大床下面搭了只小床。
有一次,薛平有意和雅雯开了个玩笑,他说雅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睡在一起,我每天睡在你的下面我想死你了。
雅雯听了这句话没有马上回答,她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才好,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歪着脑袋郑重其事地告诉薛平。你不和我结婚我怎么能和你睡一张床呢?
薛平听了心里甜甜的,他将近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戚雅雯最终慢慢地在接受薛平,新的家庭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了。现在妻子各方面的身体指标都还可以,就是无法恢复记忆,但不能放弃努力,医生说过了,要两年后见分晓,还有一年的时间,或许就在这一年里会出现奇迹。
征得家人和医生的同意,薛平和戚雅雯重新举行了一次婚礼,他们拍了婚纱照,也举行了迎娶的仪式,缀满鲜花的婚车排成了一溜长队,很是气派。结婚的过程进行了全程的DV拍摄。在家里,薛平藏好了他们新婚时的一切照片和录像带,换上了现在的结婚照片和录像带。这一切让戚雅雯非常高兴,她允许薛平拆掉下面的小床,可以共枕而眠了。
他们重新相拥在一起的时候,薛平感慨万千,他亲吻着妻子的秀发,温情脉脉地说道。
雅雯,我现在可是你的老公了。
是的,你现在是我的老公了。雅雯说完,更加紧密地偎依在薛平的胸前。
薛平抱紧了雅雯,禁不住潸然泪下。他呜咽着,那你喊我声老公好吗?
嗯!老公。
薛平抱紧了妻子竟然失声了。
你哭了。为什么?
没什么,我是激动。
老公,我有个想法。
你说,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好了。
我还想去看趟望夫石,而且我也想带上香烛和供品。
好的。
那位为丈夫哭瞎了眼睛的女人太感动我了,我一定得再去看她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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