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以西

王登渤

敦煌西行70公里，一线有四个重要的去处，分别是汉长城遗址、玉门关、河仓城以及雅丹地貌。到敦煌是为了看莫高窟，到了敦煌也不能不看莫高窟，但是，上述的四个去处无论如何不应当被忽视，这一条向西延伸的线路，延伸着敦煌的历史，让敦煌显得更加厚重和漫长。

提及长城，人们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与山海关、嘉峪关相联系的那一段曲折蜿蜒的形象。其实，那只是明长城的遗迹，距今不过600年的历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长城是汉长城。2100年前，汉武帝为抵御匈奴入侵，不惜动用60万人在中国的北方，修筑了一条东至朝鲜清川江畔，西达敦煌西境的榆树泉盆地的万里长城。岁月的磨洗，风尘的砥砺，这段在中国历史上极其壮观的景象，已经淹没于大漠戈壁、草原峰岭之中。但是，应当感谢敦煌，正是它为我们保留了一段汉长城残破的身躯，为我们留下了一段可以遐想乃至凭吊的遗迹。无法想象，如今以低矮、断裂、残破的形态蜷伏于敦煌戈壁上的这些土墙，会是中国历史上值得夸耀的一项伟大工程的印迹，抑或说，中国历史上一项伟大工程会以这样的方式坚守到现在。但不管怎样，我们不应当在意历史遗迹的姿态，而应当在意这个遗迹的意义。

烈日下的汉长城，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层沙土一层芦苇夯筑的印迹，透过这些印迹，我们似乎还能听到随漠风飘荡的打夯筑墙的声音，或者还能听到长久回荡在大漠戈壁上金戈铁马、飞镝传檄、烽烟篝火、旌旗猎猎的声响，敦煌乃至整个中国西部的历史，如果缺少了这些回响，大地也许会失去许多的重量。以长城为依托，这里曾经作为一个广阔的舞台，演绎过无数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故事。这些故事与当年汉长城雄伟的身姿以及周围雄浑厚重的自然景观相映衬，更显得慷慨激昂。我们应当意识到，岁月为什么会把这样一段残迹留在敦煌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这一定是历史的一种眷顾。

这样的眷顾，是为了让后人回想一种气度，一种心胸，一种光荣和梦想。用汉长城做载体，人们的思绪可以连接起整个的汉唐，而这一段，正是中国从未有过的辉煌。从莫高窟出发，沿着汉长城的断壁残垣，人们的思绪可以在绵延的历史中，触摸到中国曾经最为强健的心跳。

与汉长城相伴或者是相互守望的是玉门关和河仓城遗址。在汉唐，没有任何一个地名像玉门关这样成为一种诗意的象征，一种抒情的载体。玉门关，作为汉长城的一个重要关隘，它的意义已不仅仅是军事、经济、交通的锁钥，它更凝聚着一个时代的精神寄托。整个汉唐，那弥漫在历史空间的青春、健朗、雄浑、开放的气度与时代精神，都在玉门关找到了精神的注脚。开疆拓土的梦想，功名的渴望，平定天下的抱负，也都与玉门关息息相关。如今的玉门关、河仓城以及它周围的景观，似乎很难让人联想起当年的繁盛，孤零零的几堵土墙围筑起来的一座城堡，或者说，用现在的眼光看，它们甚至不能用城和关这样的字眼来连接，但是，不要小看两座孤零零的城堡，它们心胸间所装载的故事，所经历的历史，所看到的景象，是永远也无法复制的辉煌。

汉唐意象，汉唐气度，如果没有大漠戈壁，没有玉门关这些关隘烽燧，没有整个西部的这些苍凉、荒瘠的自然地貌，或许会大打折扣。

当一个时代，用它整个的氛围去催生健朗、激越的青春与梦想的时候，这样的景观正是表现和展示青春与梦想的舞台。这样的时代氛围，只属于汉唐，所以才有了与玉门关有关的铮铮作响的千古吟唱和铁马秋风。当汉唐远去，后人们再次吟诵起这样一个意象的时候，只能是对一种遥远梦想的追索，再也不可能从血液深处澎湃出这份激情。当年投笔从戎、在西域建立无数功勋的班超曾上书云：“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这段话曾经被许多史家所引用，以此来说明西部的残酷和戍边的艰苦。其实，话语所包含的英雄迟暮之感，更印证了玉门关的神奇，它只属于青春和梦想，当心胸中熄灭了这种激越之火时，就是该和玉门关说再见的时候了。

应当感谢敦煌，它用它的土地和心胸以及一种精神，为我们保留了汉长城和玉门关，为我们留下了去回想一个远去时代的载体，一个可以触摸历史、存放梦想的家园。历史的眷顾，没有亏待敦煌，我们又当如何去无愧于历史呢?这是一个问题，一个值得思考值得铭记的问题。西部在辉煌千年之后，经历了千年的黯淡，以至于后人只能在残迹和遗存中去抒发情怀，这究竟是值得庆幸，还是让人悲哀的历史宿命，都应当让我们去思考。远去的汉唐，难道真的再也无法企及了吗?

玉门关以西，是近年来声誉鹊起的雅丹地貌。因为张艺谋的电影《英雄》的缘故，它成了一个著名的景点。如果说，汉长城、玉门关、河仓城是历史、岁月、风尘的眷顾，那么，雅丹地貌就是造化对敦煌的另一种赐予了。这片充斥着神奇、鬼斧神工的自然之作，没有留在历史的记载中。我们不禁要问，这究竟是为什么?我想，对于汉唐时期的军士、使者、商旅等等西部的主人和过客，这样的景观，似乎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惊奇，整个的西部，在一种可以充斥历史空间的雄浑气度中，还缺少雅丹地貌这样一个注脚吗?所以，当我们趋之若鹜地来到这里，或许我们正是从历史比照中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汉唐以后历史的轻飘。但是，造化钟灵于敦煌的这篇神奇之作，应当说是与敦煌气质精神相吻合的一笔，它不属于汉唐时代的敦煌，但足以留给后人。

敦煌以西，有四个去处，值得驻足，值得留恋，值得思索。

驻足与思索中，我们可以连缀起更加悠远的历史线索，寻找到莫高窟的根基，更重要的是可以触摸一种令人震颤的历史心跳。

震颤中，我们或许可以增加一点生命的钙质。

责任编辑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