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

金吉泰

小小麻雀，飞落地上。她走起路来很奇特，竟然是双爪齐跳。不是走路是跳路，蹦，蹦，蹦。左一口，右一下，找吃的，找吃的。

坏了，一场大雪，山白了，地也白了，草籽什么的全被厚厚的雪埋在下面，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饿极了的麻雀们，看见鸡场里的鸡群在扫开雪的地面上吃食，小麻雀就跟着长辈们飞落那里，怯生生钻到鸡腿空间去抢点鸡食。

一只高翘尾巴的大公鸡不干，他竖起脖子里的毛，不客气地追逐麻雀。

可怜的麻雀们鸡口抢食不成，就飞落到一个用小棍子支起的筛子旁边，双爪跳前跳后，冒死钻进筛子底下去吃食。结果，一根长长的细绳拉倒支棍，小麻雀的三婶、七姐就被扣在筛子底下，被人活捉活拿，从此失踪了。

小麻雀连吓带饿，就昏瘫在松软的白雪上。

幸好一位科学家发现了她，把她捡起来，带到自己的实验室里，用现代化的高科技手段，生生把小麻雀变异成了一只大凤凰。

1

新凤凰高有一米，头上是颤动的凤冠，鹦鹉嘴，脖颈里是鱼鳞图纹，翅膀上有美丽黑毛，尾巴下是绿斑彩羽。多耀眼啊!

科学家把她放归大自然，叫她站在林边的一块蓝色石头上。她身上安装的微型遥感器，使科学家们能够在实验室里，就可以跟踪监测、观察到她的生存能力以及生活习性等等。

小麻雀变的大凤凰懵在那里，直觉得天怎么了，地怎么了，这世界该不是在梦里吧?这又是什么地方?她心里慌乱极了，真不知道凤凰该怎么当!

就在她眨眼间，便有千百只鸟儿飞落到这里，上下左右挨过来。他们有身个很大的驼鸟，有开屏的孔雀，也有指头蛋大的蜂鸟，有黑白相间的喜鹊，也有浑身翠绿的鹦鹉……但不管尾巴长短，骨嘴弯曲，但他们一律对新型凤凰很有礼貌，连称呼都是叫人陶醉的，什么“凤夫人”、“凤娘娘”，有的昵称“米斯凤”，甚至有只黄鸟称她为“老佛爷”!

周围的鸟儿都兴奋地呜叫：“荣幸啊，能参加这‘百鸟朝凤盛会，就不枉这辈子了!”

那只大公鸡也笑眯眯地走来，高翘的尾巴放低了许多。凤凰一眼就认出了他，但大公鸡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华贵的大凤凰竟是他曾驱逐过的小麻雀变的。

大公鸡对众鸟雀说：凤凰娘娘站在这里是不适合的，也不合礼法。于是他联翅百鸟，把凤凰从蓝石头上抬挪到一棵百年大树的浓阴底下，并用嘴轻轻梳理凤凰身上弄乱了的羽毛。

凤凰觉得难受，便说：“行了，行了，不梳了吧!”

大公鸡不昕，硬是挨近凤凰套近乎。

凤凰有点厌烦地想：这就是拍马屁啊!这个大公鸡也跟人类学坏了，嫌穷爱富，看人下菜。就在前不久，那场大雪后的鸡场里，我的三婶、七姐就是死在你手里的!但作为凤凰，今日我不计较你也就罢了，你笑什么笑!

不看脸色的大公鸡，这时更加谦虚地请教说，凤娘娘，我小公鸡以后怎么做鸡，请你指点指点吧!

凤凰冷冷地说，公鸡，我看你可以去学鸭子游泳，多有一门手艺的好，艺多不压身嘛!

大公鸡高兴极了，也荣幸极了，兴冲冲离开这里，前往一处风景区的湖里去学凫水。

百鸟们都笑了起来。公鸡入水，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一齐呜叫：“凤凰陛下英明，对这号鸡，就是要这样治治!”“瞧，老佛爷的这高招!”

2

在百鸟的颂扬声中，凤凰过着幸福而舒心的日子。一天，百鸟群里出现了一张惟一不笑的脸。凤凰一看，大公鸡来了。

凤凰，现在虽然贵为“百鸟之王”，但她心还是善良的。那天看到大公鸡在她的恶意捉弄下，兴兴头头走远的背影，心里就产生了一丝悔意，因为她想起了先祖们提倡的宽厚和仁慈。俗话说“若要公道，打个颠倒”，换个位置想想，要是大雪天别的动物来抢你的食，你会欢迎吗?如今自己得势，就报复大公鸡，那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今天，要是大公鸡来找麻烦，就向他赔礼道歉吧!

大公鸡一脸严肃，径直走到凤凰跟前，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说：“凤娘娘啊，我听了你的谕旨，跳进水里以后，可得好事几啦!”

百鸟一齐笑了起来。

凤凰诚恳地说：“公鸡你听，那天我恶作剧捉弄、陷害你是不对的……”

大公鸡把圆眼睛瞪得更圆了，说：“看凤娘娘把话说哪里去了，你听——”

原来那天大公鸡一头扎进风景区的湖水里以后，翅膀和身子沉重下垂，几口水呛得他天昏地暗，眼看死定了，正巧近旁有几株玉莲。玉莲那巨大的叶子连小孩坐在上面都能承得住，落水公鸡便用水淋淋的翅膀钩住玉莲碟子似的叶子，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湖边一大群游人见公鸡游泳，惊奇得欢呼大叫起来。

一位大肚子经理却从中看出了商机。他咬咬嘴唇，便出高薪聘请公鸡，叫他专一表演刚才的那一幕，并且打广告说这一节目叫“新潮奇景——公鸡水里逃生秀!”

死里逃生一回，大公鸡有经验啦。他表演时屏住呼吸，找水浅处扑腾进去，在水里扎几个猛子，就伸出头换气，再从浅浅的水里爪踏淤泥，从容出水爬上岸来。就这绝活，怎么着?

游人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经理赚了一大把，公鸡也用挣得的丰厚报酬购买了几大包鸡食。这样，即便连下几场厚雪，鸡场里的鸡儿们再也不愁缺粮食了。现在，场里的群鸡把他当民族英雄看待。“所以，娘娘啊，我能有今天，多亏你给我指出了光明大道!以后，还请娘娘多多指教。”

凤凰惭愧地摆了摆头，知道是这只公鸡迷信自己迷昏了头，不然，他是会记恨我的，要跟我算账!至于刚才公鸡提到的“指教”，凤凰倒真的想起了一件必须向他提出的忠告。便诚恳而推心置腹地对大公鸡说：“最近，你们鸡场里是存在着一个还没有发作的‘疮，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公鸡长鸣一声说：“喔——娘娘啊，我不昕你老佛爷的再听谁的去!”

凤凰说：“是这样的，据飞鸟报告，你们鸡场里新近来了一只流浪鸡。这鸡跑了不少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穷，弄得羽毛暗灰，饿得半死。是场里的鸡儿们可怜他，允许他啄吃剩残遗洒在地的鸡食，维持生命。但这只鸡流浪的一些毛病，叫群鸡很看不惯。比如，他吃过食以后不在草上揩擦骨嘴；叼吃泥里食物，涂得满冠子泥污；又在鸡窝近旁洗土浴，弄得满地是脱落的羽毛；早晨不打鸣，偏在天黑掌灯时乱唱；另外，还喜欢挨着漂亮母鸡打盹……反正，大家因为他的穷酸相，没有一个不嫌他的。当然了，还有你，你大公鸡也跟着起哄，就像早前在雪地里欺负小麻雀那样，给流浪鸡起了个外号叫‘恶心泥脑壳。公鸡啊，是不是有这回事?”

大公鸡低头承认：“是，娘娘，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就是这么回事，娘娘英明!”

凤凰：“咕，你回去告诉场里的鸡儿，同时，还有你，你们最好还是善待这只不幸的穷公鸡吧!”

公鸡有点奇怪：“娘娘的意思是说，要平等对待这只难闻的脏鸡?”

凤凰加重语气说：“不仅平等，还要善待，是‘善待!为什么?你没听说在人类学校的校园里，有几个富有的孩子欺负一个穷孩子，欺负出大事儿啦!这就叫种仇恨，收恶果!所以嘛，你要记住：可怜虫，是兄弟!去吧。”说完，凤凰的眼睛里滚下了红色的

泪珠。

3

公鸡奉旨回到鸡场，只见那只流浪鸡孤零零单个儿站在草垛边，用一只爪撑地，另一只爪缩进腹部的羽毛中，脸上完全是一副无赖相，恶狠狠地看着远离他的鸡群。

流浪鸡呐，其实他也是气鼓鼓的一肚子火。自己九死一生逃亡这里，但日子很不好过。他刚一打鸣，全场的鸡都说他叫坏了；他一走，正好挡住了大家的路；甚至那天他偶然一伸翅膀，碰巧天上插下一只老鹰，嗖地抓走了一只小鸡，结果，全场的鸡儿都怪他，说，就是他的那一展翅，才惹来了这场祸事。咕咕的咕!

咕咕的咕，翻译成我们人类的语言，就是嫌贫爱富、墙倒众人推的意思。

再说经过高师指点的大公鸡，走近流浪鸡，和善地望望他，然后真情地说：“兄弟，我说，你啄过食以后，把骨嘴在草上揩擦揩擦嘛。嘴上沾食既不好看。气味也不好闻啊，你说对不?兄弟。”

咕?这叫流浪鸡大大惊奇。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这么暖心的话。他震动一下，立马收起无赖相，居然流下热泪说，实话对你说吧，大家这么嫌我，我正准备采取一次霹雳行动，让那些没受过穷、富得发痒的鸡公鸡婆尝尝鼻子里钻烟的滋味!然后，就远走高飞离开这里，走他咕咕的!现在，你既然这么说话，我就留下不走了。

两个交谈着，家常话儿一拉，公鸡这才发现，流浪鸡脏，但强健，粗，也讲温情，穷，这才使他养成了许多不好的习惯。没想到哇，没想到!要不是以心换心，这些情况他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猛的，咯咯咯咯一阵惊叫。他俩回头看去，只见那只带一窝小鸡的母鸡飞奔着在他们面前仓皇逃走。

他俩定睛一看，又是那条蛇，像一截光滑的绳子，摆动着游过来捕捉小鸡。这条可恶的蛇，已经吞吃掉多只小鸡了，场里的鸡儿们只演练如何逃避、提防的法子，对蛇，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里，野蛮大胆的流浪鸡，“咕，咕”怒吼两声之后，脖子里的脏毛直立起来，一低头，猛扑过去，闪电般对蛇一阵猛啄。他力气那么大，样子凶狠可怕，攻击得毒蛇翻滚跳跃。等蛇快不行时，流浪鸡一下用骨嘴钳住蛇脖子。胜利了!

哪知，快死的蛇却用尾巴狠狠地缠绕住鸡脖子，勒，勒，勒!

整个鸡群全像是木头雕的，一排排站立呆看，包括那些以前无缘无故欺负流浪鸡的“强者”，现在全傻眼了。

就在鸡群面前，被蛇缠住脖子的流浪鸡慢慢倒下。蛇是死了，流浪鸡也英勇殉难。双方同归于尽。

鸡儿们勾着头，默默地厚葬了流浪鸡。七只公鸡在基前昂起头长鸣三声，喔喔喔——是哀悼，也是忏悔。

大家心里正不好受，湖滨景点的经理又给大公鸡打来电话，催他快去湖边表演。说现在是旅游旺季，是做生意的好时机。速来!

大公鸡经过这场变故，这才感到凤凰娘娘的伟大，如果不是她说的“可怜虫，是兄弟”这句话提醒了自己，那流浪鸡阴谋采取的“霹雳行动”将会给鸡群造成多大的伤害!所以他决定在去湖滨之前，先去致谢凤凰娘娘以后再走。

4

这时，尊贵的凤凰还在那棵大树的浓阴底下。

围着她的百鸟们闲着没事干就找事儿，做什么呢?

非洲指蜜鸟把凤凰落在地上的羽毛一根一根仔细地拾起来，再从桦树干上扯下纸一样薄的桦皮，小心地分类包好，注明：翅羽一根，捡于大树右侧36厘米处；尾羽两根，于大石旁发现；冠羽七根，系娘娘在摆头时落下……

白头翁向世界宣布，凤凰老佛爷以前所站立过的那块蓝石头，为世界级文物。

画眉鸟机灵，她用骨嘴尖儿把早晚阳光下凤凰投在地上的影子勾画出来，标价：“新新米斯风全真投影，售价一百万。”

凤凰眯缝着眼睛，用丹凤眼看着，心里很舒服，感觉好极了，但同时也有点肉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小名，现在是凤鸟，以前是麻雀，直到现在，她走路时仍是麻雀的步态——双爪齐跳呢。

就是这时，大公鸡脚步沉重地拜见她来了。

这一回，公鸡他不仅表情严肃，而且圆圆的眼睛上有明显的泪痕。

凤凰惊疑：这次我对他说的可全是真心实话，他听了我的话去做以后，该没弄出什么乱子吧!

大公鸡抬头望望凤凰，哽咽住了。这时，他觉得“凤娘娘”“老佛爷”的称呼，全不足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全部感情。想着想着他冲口而出说：“凤姐!”

百鸟们叽叽咕咕：“不妥。”“狂妄!”

凤凰却觉得浑身一热。咕，什么“凤娘娘”“凤陛下”，那全是恭维的套话，称“姐”，是把你当做骨肉亲人，这是和虚伪的讨好话根本不能相比的!

她亲切地低下头：“公鸡兄弟，你说你说!”

大公鸡便备细汇报了他从“可怜虫，是兄弟”这句话里得到启发，回到鸡场，怎么真情对待那只流浪鸡，结果如何长短，把鸡蛇搏斗事件详详细细描述了—遍。

发生在鸡场里的惊险、悲壮之一幕，深深地感动了凤凰，百鸟们也是听得鸦雀无声。

正在这时，忽然大树底下变得昏暗起来，天上响起了闷雷。

众鸟雀朝天上看，只见翻滚的乌云像山一样倾倒过来。

公鸡大叫：“凤姐，快挪地方!”说着他张开翅膀，不由分说地把尊贵的凤凰直往远处推搡。

那些拥戴凤凰的百鸟们，全吓坏了，一齐噪叫：“你要干什么?!”“这是个恐怖分子!”

百鸟们扑上来护驾，保卫女王，便勇猛地阻止、群啄公鸡。

大公鸡不顾打骂死活，豁出性命把凤凰搡出十米开外。

只听天上一声炸雷，大树顶端那截伸向天空的枯枝被雷电击断。篮球大的一个火球在大树下蹦跳远去。被雷电劈断的黑色大枯枝，像石梁一样栽下来，沉重地砸在凤凰刚才站立的那里。

慌乱中，群鸟在暴雨里全变小了，这是羽毛被淋湿抿贴在身上的缘故。大家转过又小又尖的头，刮目看望冠上带血的公鸡。

凤凰低头颤声问：

“公鸡兄弟，你受伤了?”

公鸡有气无力地说：“不，凤姐，我没事。等天晴了，我就到湖滨挣钱去!”

凤凰看出他受伤不轻，这让她感动了，便双爪齐跳地挨近他：“公鸡啊!”

“凤姐。”

凤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默念，咕——是我小麻雀没有忘记先辈们说的“种仇恨，收恶果；可怜虫，是兄弟”的古训，用和谐、宽容和仁慈的态度和大家一起过，这才得到了今天这个良好的结果啊!

远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从遥感器里跟踪看到了这一切，他忍不住拍着桌子说，在人类社会里，发了财的人和他们正在上学的骄憨孩子，会像小麻雀变的大凤凰这么做吗?能有她的这两下子吗?

责任编辑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