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满信息的手机
2009-08-21尹德朝
尹德朝
他们决定在市区一个公园见面。
桑得江提前来到了那里。九月,晴朗的天空下,柳叶倒影在一池碧水中,一群红艳艳的小鱼儿在影隙间穿梭嬉戏而过,良辰美景,抚慰人心。此时,桑得江坐在一张木椅上,翘起二郎腿,摊开手里的一张报纸,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看上去神情飘逸,闲暇有加。他将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在这里约会,心里有如装满了浪漫主义的桶装颜料,那些装了色彩的桶子在他跳动的胸腔里叮叮咚咚地摇晃,溢出了许多情欲之火。
他晃了晃椅背,挺结实的。这是一张狭窄的双人木椅,只要坐进两个人就免不了会有皮肉接触。木椅被人设计得有些图谋不轨,不过正中桑得江下怀,对方如果愿意挤进来,这里可是一个干些什么都行的好地方。他和椅子有点沆瀣一气,貌似豁达而快乐地坐卧在草木碎花丛中,面对漂浮着小船的池塘和蓝色的天空,等待和迎接他们各自的未来。
更重要的是,这个公园离桑得江的住处很近,来去不用打的,把一个女人领到家里也很方便。
桑得江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多小时,看似是在遵循男士先入为主的基本原则,其实,他还动了别的一些小心思,比如,他买了手里的这份报纸,不是看的,摊开两版几乎就遮住了他半个身子,在上面挖一个小洞,便可以在暗处先睹为快。很好地观察一下相识之前的芳容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倘若对方难以入目,随时开溜,也不失为一个能攻能守的好办法。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那个女人自称小嫊。在嫊的自我介绍中,桑得江觉得她应该是一个长相不错的女人。今天她要身穿牛仔裤和无袖粉红色小褂前来见他。她苗条修长,白皙的皮肤上点缀着美人痣。这是他们在电话里约定会面之前,嫊说出的特征。
他们认识已有两个星期。关系是从一个单身俱乐部开始建立的,其实就是一个常规的婚介所。桑得江付费成为该所会员后,就决定不去那种场合与女人会面,他觉得那里很像一个生猪交易市场,把与自己生活毫无相干的雌性躯体推销过来,再把与别人毫无相干的自己推销过去,肥瘦黑白鼻大眼小的一番测量,或付费“买”走,或挥之而去。商品流通到这个份上,男女之间还能剩下什么?桑得江对婚介老板说,你只要把女会员的信息发到我的手机上即可。老板娘望了他一会儿,连声说好好好,心想,这个会员省心。
桑得江,某机关干部,政工师,身高1.75米,32岁,离婚未育,有住房,月薪三千余元(不加奖金)。愿与大专以上、28岁左右、温柔善良从事文化教育卫生工作的女士结为良缘,非诚勿扰。
显而易见,桑得江在择偶条件上很有优势。从桑得江成为婚介所会员上了晨报征婚广告那天起,信息塞满了他的手机,慕名电话趋之若鹜。
嫊是桑得江手机里数十个信息佳丽里的其中之一。嫊自称是市某小区的幼儿教师,28岁,身高1.65米(穿高跟鞋1.70米),体重52千克,离婚未育。这个职业对桑得江很有吸引力。两个人在“硬件”上应该说是门当户对,电话里,他们各自说了自己的体貌特征。特别是嫊的声音,很柔美很动听,在通了一次电话之后,便一发不可收,相互每天都要打上好几次,电话里他们说得很投缘,不仅说了生平的喜好,连不可告人的做爱的特点和细节都相互分享了。他们甚至靠对方声音就获得了某些兴奋和喜悦,那本应该是在肉体的接触中才会得到的,他们在电话里也得到了。正是因为在电话里有了某种色情意象,便使得他们的见面又迫切又有些勉为其难,一方面是羞于见面,而另一方面电话里的冲动更加不堪入耳了。他们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桑得江就把这些告诉他的朋友陶冶分享。陶冶是单位的排字工,他笑了,笑得就像一只猫头鹰,说:“在网上这样的事叫网恋,在电话里做爱头一次听说。”他看着有些萎靡不振的桑得江,“一个32岁的人,用声音打炮,操,太不实际,太不正常,嘿嘿嘿——”猫头鹰的阵阵笑声引来不少目光。
桑得江也感到,这太不实际太不正常了。因此,他通电话,要求见面。
尽管嫊在说,她还没有做好见面的心理准备,她说她担心他们营造起来的那一点美好而脆弱的东西,会在实际接近的重压之下退缩与消失,不过,桑得江一直坚持要见面。他说,事情是不可能像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的,我们的目的是结婚过日子生孩子。于是,嫊的态度就变软了,主要原因同样是生理上的,她也希望事情能逐步进入真实的肉体世界。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桑得江单靠移动眼睛注视着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们或是走在草地上,走到长凳上坐下,或是走捷径穿过草坪去别的地方。但凡有女人走近,他的心就会激烈地跳动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与嫊在电话里描述的那样修长端庄。当然也有美丽的女人走过来,但是当他站起来迎接时,却被他的笑容吓跑了,当然不是嫊,嫊的身高1.70米,白肤,小脸长脖颈,几颗不大的黑痣点缀其上。根据这些细节,桑得江在脑子里早已画出无数张嫊的肖像。特别是当两个人通电话的时候,嫊的声音引导着他在交媾的迷幻中蹒跚游走,性幻想这样的词似乎不够分量,桑得江更愿意用自慰来解决他电话里的嫊,这样会有一种士情并茂的气氛,同时也带来不尽的疲乏和无力。
突然之间,嫊站在那儿了,她在大概五米远的地方望着桑得江。他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手里掏了洞的报纸。她在“掩体”的侧面偷袭了桑得江,他们两人相互对看,眨着眼睛,一下尴尬起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嫊?桑得江突然大失所望,觉得她欺骗了他。再一细瞧,她的描述也算属实。她长得的确很高,但背不是很直,有一点抠胸;皮肤确实很白,但是自得很不圆润,没有光泽;点缀其上的黑点不是美人痣是雀斑,便显得皮肤粗糙很不干净,嘴角稍大一点的那颗还长着一撮长长的细毛。桑得江一直端着的男模姿势瞬间垮掉了,他真想逃走。他放平二郎腿站了起来,不经意间松开了手里的报纸,一阵风把它吹走,它在微风中乱成一团。不远处一个老太太不时地盯一眼他手里的半瓶矿泉水和随风而动的报纸。
“你好,你好吗?”嫊说。桑得江躲避着她的眼神,说:“好,还行。”
这通常是他们电话里的第一句问候,现在他觉得很像惊悚片阴凉暗夜里的一句开场白。嫊真的没有说谎,她的模样儿跟她自己描述的完全一致。只不过在大体的描绘中添加了许多脏色而已,这些脏色导致桑得江决不想再看第二眼。
嫊说:“我们终于见面了。”桑得江也说:“我们终于见面了。”他觉得自己的语言像含在嘴里的一块蜡,又粘牙又僵硬地把脸上的皮肤拉得很紧,他试图拉动笑的神经,但拉不动。
嫊把脸扭了过去,面对湖上的小船:“你感到失望了。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桑得江支吾着,笑神经勉强拉开了他的半张脸。
嫊闭上眼睛,凄苦一笑:“我们可以结束了吧?”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侧过身子,把胸脯高高挺起,迎风站在瓦蓝的天空下,“我知道早晚都会是一样的结果,只不过快了一点而已。我真的不想见面……”
轻风拂面,带着湖水的草腥味和嫊身上的气
味,吹进桑得江的鼻孔,是柠檬香型。他脚下的报纸被风掀起来,一些篇章贴住了他们的腿脚,接着又飞到了草地上,一如黑白两色的风在逃遁。老太太一个健步跨上去,可是她慢了一步,报纸飞进湖塘。
桑得江轻轻吐了一口气,女人主动说到这个份上,他就放松下来,他还正愁着用什么样的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方式逃离掉呢。现在,用不着他主动说再见对方也会很快消失了,就此作罢好合好散,就让今天的春风翻过昨天的日历,各自寻找新的伙伴吧。重新寻找应该是忘却一切的最佳方式,就像机器里的录像带,新的场景在旧的画面中悄然滚过,将昨日彻底覆盖。桑得江手机里有繁多的女人信息,这些女人来自不同的工作岗位,她们在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芳心涌动,充满了对一个桑性男子的期待。桑得江有信心,他会挤出所有的时间和金钱一个一个地去消化她们。
然而,问题很快就出来了,偏偏就出在了“然而”上。首先是嫊的自知之明让桑得江对她的好感回升了。其次是他感叹嫊在自卑中略带无奈的那种柔弱,这副神情平添了一股令人怜惜的凄惋之美。更让桑得江心动的是,当嫊做深呼吸的时候,她的胸脯高高地挺立起来,真高,驼峰一般耸立在蓝天和湖泊之间,让眼前的视野都变得扑朔迷离,潺潺流水,水涌入桑得江的口腔里,他的大喉节上下一个来回,水就滑进了浪漫主义的桶装颜料。桑得江余光一扫,脉搏的跳动就加速了:天哪,她那样瘦,居然如此丰硕完美。这让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算是—个意外的收获。再一细看,她的腰也很细,脖子很长。女人的胸脯和腰身是一个相得益彰的关系,两者间比例反差越大,美的指数就越高。除此之外,瑕不掩玉了。桑得江闪现在心里的失望像晨曦的烟雾渐渐散淡了。
“不,怎么可以结束呢?我们的相见感觉很好,不是吗?我们的关系不仅要继续下去,还应该靠得更近一些才对。”
假如这是桑得江的一句客套话,两人就此离去,把那些装满了浪漫主义的桶装颜料从心里掏出来扔进公园的垃圾桶里,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这个电话爱情就此结束,句号就画得很圆满。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但是桑得江为嫊的线条所动,身体似乎有一些膨胀,他的脸上生动起来,一根根笑神经被分泌出来的睾丸酮刺激得光辉灿烂。他上前拉住了嫊的手,两个人就塞进了木椅里。一阵风吹过来,柠檬香的味道就变成了一条条绳索,把两人绑在了一起。
在烈火和干柴一触即发的那一刻,他们离开了公园,朝着一个小区走去。那是桑得江的住处。他住在一幢楼房的最高一层,两个年轻人走得匆忙急切,对性的要求迫在眉睫。
桑得江一边走,一边乜斜着嫊的身体,内心一片惊涛骇浪。乳房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怎么会对男人有如此之大的引力?它越美就越加没有归属感,它到底属于她自己还是属于男人?它长在女人的身上,更像是一个被誓死捍卫的寄存物。你可以赞美女人的皮肤五官,唯独不能直面评说女人的胸,连眼光都不能在那里有过多停留。这块区域离性太近,离兴奋太近,而那种兴奋又离罪恶太近。
当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桑得江发现嫊的胸纯粹是一对泄尽液体的小皮囊,它们松松垮垮地倒向两边,就像是一条裤子翻出来的两个裤兜。驼峰哪里去了?它当然还在,它变成了一对肥厚的碗状海绵体,这个招摇撞骗的家伙,此时正在桑得江的床头柜上小憩,它骗过了桑得江的嗅觉、知觉和眼睛,骗得他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如果,此时的桑得江就此作罢,终止一切冲动行为,也是可以来得及的。但是,桑得江的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酷似高速行驶的车辆突然遇到险情,惯性已经不允许他停下来了。完事后,桑得江看到了床单上的鲜红血迹。
“你是第一次?不会吧?”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我是第一次。”嫊说,赤条条躺着,没动。
桑得江哑然失笑,心想,你就骗吧。这年头,女人的膜比恐龙蛋还稀罕,一个三十岁的老姑娘还能剩下这个?操,海绵骗了我就算了。在公园时那副令桑得江怜惜的神态荡然无存。
桑得江快速穿好衣服,突然就不想面对她了。隐约觉得有坠胀感,就钻进厕所蹲下来。他蹲了很长时间,不是便秘,他是在等待,希望听到“我走了”这三个字,然后听到一声令人舒心的门响。但他什么也没等到,便桶里也干干净净,但水还是要冲的,水声空旷如山野滑坡。他提了裤子走出来,看到嫊正慢悠悠地穿衣服,穿一件停一阵,又穿一件,眼里满是空荡荡的怨悔、亮晶晶的娇嗔,充满了就这样把自己轻意卖掉了的悲切感糟蹋感快乐感满足感。如果这是一张美丽的面庞,以上描述可谓羞花闭月。可是一张并没有美感的脸,除了丑态百出还能有什么?特别是左脸黑痣上那一小撮毛,不由人想起那只可爱的米老鼠,此时米老鼠正小眼透亮胡须一动一动地望着他。桑得江心里简直烦腻透了,他盼望她快一点,穿好她的那些带子硬壳子后立即出门。他等待着,他是不可以催她的,到底她为桑得江解决了一次长达半年之久的性压力,现在,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厌倦和恶心。他再也不想碰眼前这个自称是处女的老姑娘了。然而,可怕的是,她好像在流泪,像一个受委屈的期盼宠爱的小姑娘。
嫊穿得越来越慢,海绵胸罩戴到一半时干脆停下来。嫊用一双湿绒绒的小眼睛看着他,叫他过来帮忙。桑得江就从背后给她系扣儿,嫊说:“你以后要好好地待我,反……”
“你不会说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吧?”
“你知道就好。”
桑得江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现在正捏住胸罩的两头,这个虚假的东西就像套兔子一样稀里糊涂地套住了他。
“你没有必要戴这个吧?”桑得江说。
“你说什么?”嫊严肃地问他。
“我……没说什么。”
“我听到了,你别拐着弯的骂人好不好?”桑得江怕惹恼她,嘿嘿干笑了两声。心里想,她什么都知道,却恬不知耻地继续以次充好。挂钩挂好后,嫊又变得丰满起来,亭亭玉立起来。桑得江感慨。女人原来就是这样武装自己消灭男人的。
这时,楼下有人喊:“三单元701。”桑得江一惊,打开窗口,看见投递员手里举着一个快件。桑得江下楼签了字,撕开看,是一个到B城参加笔会的通知,算一算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回到屋里见嫊又脱了衣服,桑得江诚惶诚恐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想要干什么。
“我想洗澡,我的下身又粘又疼!”后半句娇嫩得肉麻,声音又尖又细。
桑得江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那你就快一点,我一会儿要上班。”他晃动着手里的信封。
“今天是星期日你上什么班,拖鞋在哪里?”口气就像十年婚龄的老夫妻。
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桑得江有点出神,脸色难看而疲惫,坐在床上,千悔万恨涌上心头。床上的血迹,花花绿绿一堆衣服,就像一群蟑螂闯进了他的房间。他挑起那个海绵胸罩,挂着“挺好”商标,心想,要在国外就可以投诉这个挺好胸罩制造商。
“得江——”嫊在卫生间里喊他,她开始这样喊他了,“进来,给我搓搓背。”
桑得江傻在那里,他发誓,只要她跨出这个门,以后再也不想让任何一个女入跨进他的门了。
那天,嫊在他家整整呆了四小时零三十分,这个时间就像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心脏手术。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就这样结束了,结束的感觉真好。但这只是桑得江的感觉,孰不知嫊早已把三单元701当成自己的家了。两天后,嫊给他打电话,说要到他那里去做晚饭,说她买了蔬菜蛋禽和挂面。桑得江撒谎说:“算了吧,我今天要加班。”
“那——我去拿钥匙。你们单位我知道,和晨报在一幢楼上。”
桑得江心里一哆嗦,赶紧说:“我不在单位,正在市郊一个基层单位搜集材料。”
那天桑得江没敢回家。他约了单位的排字工陶冶在一个小吃店呆了大半夜。
“操,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我是愁着搞不到,你是愁着甩不掉。”陶冶喝一口酒,继续说,“要不就让给我好不好?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舍不得了吧?”
“你拿走,你快拿走,我正巴不得呢。”桑得江喝下一口酒,觉得陶冶的话听着不靠谱,也“操”了一句,“你有没有搞错?你是有老婆的,你只是找女人玩一玩而已,可我是在找老婆。找老婆和玩女人是两回事你懂不懂?”
“你就别秀才操B假正经了。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你让我把话说完嘛。我那个老婆性冷淡,可是又占着茅坑不拉屎,把我盯得死紧,一见我不在家,她就满世界打电话,还把我的工资卡死死攥在手里。这辈子算是死到她手里了。哎,今天你埋单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139×××37950,你打吧。别说你认识我啊。”
陶冶说:“我现在就打。”正要掏手机,他的手机却主动响了,腰间飞出《两只蝴蝶》的音乐。“你看,老婆的电话说来就来。”他看了一下号码,脸上洋溢出喜悦,接通电话,“喂,我也想呀。我正在谈生意,一笔大生意。”陶冶的脸上酸成一朵花,“我买我买,一定买。刚才?我不是不接,我正跟领导谈事,就是发奖金的事。好的,嘛儿一个,拜拜。”
桑得江说:“你快酸死我了,一听就不是你老婆。”
陶冶避重就轻:“老桑,哪天借你房子一用?”
桑得江道:“等两天吧,下个礼拜我出差。”
“一言为定。”
那天夜里,桑得江回到家里已是两点了。一进大门,他就闻到一股新鲜的青葱黄瓜等蔬菜混杂着女人脂粉的气味,越往上走,气味儿越浓。当看到嫊站在门口时,他转身想逃跑的想法都有。嫊不仅买了蔬菜鱼肉,还有男式衬衣拖鞋锅铲之类,在塑料袋里哗啦啦直想。他们进了屋,嫊就一边脱外套一边埋怨他为何关机,是不是没电了?她说你只顾自己吃酒宴,我还没吃饭呢。算了,啃块面包吧。纯净水罐都空了你怎么不知道换一桶……
一进门嫊就嘴不停手不闲地一番折腾,让桑得江觉得他的屋子里分明刮进来一场龙卷风。
“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看到嫊脱了衬衣又露出两块肥厚的海绵的时候,桑得江这才开始说话:“你不回家了?”
“这么晚了你让我回哪里去?快上床睡觉吧,哎,今晚别碰我啊,我来号了。”
桑得江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感到一种恐怖,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动了真,这样难缠。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她是那样的完美。唉,这两天,他又开始和其他女会员联系了,并定了约会的时间,可是现在,他的身边还这样乱七八糟。他想走,可是他能去哪里?不行,他要对她说,我们不合适。然后请她出门。他走到床前。
“嫊,我想和你谈谈。”
“明天说吧。我困。”
“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俩不合适……”
桑得江本以为嫊会大跳起来,可她却静静地说:“别瞎说,睡吧。”
桑得江想去客厅,到沙发上凑合一夜。谁知他刚一起身,一只玉臂就从被窝里伸出来,一把拽住他:“你别走,你早先干吗去了?你玩女人这个老套路,在我这里可不灵,我身上还留着你的抓痕,还有被你撕烂的裤衩和上面的精斑,我都留着呢。别再瞎想了啊,跟我好好过日子。今晚你可要好好地要我。躺下吧,乖。”
桑得江躺下,简直有点魂不附体。
第二天,嫊早早就起来了,在卫生间里梳洗一番后,挎了背包准备出门。就在桑得江准备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嫊举起一把钥匙:“这屋里的钥匙,我得配一把,别再让我像昨晚那样在门口瞎等了。晚上见,拜拜——”
桑得江起身拽出自己的钥匙链,唯独少了门上的那把。嫊一走,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去了小区的五金商店,让店老板把他的锁换了。之后又把手机关上了,后来还想把手机号也换了,又一想,还不能换,号里有很多女会员的信息,手机也不能关得时间太长。他决定提前一个星期去A市参加笔会,就匆忙到单位请了事假,把该带的东西装进包里。提包出门时,他碰到了陶冶。
“你这是要出门吧?”
“出差。”桑得江脚步没停。
陶冶就跟过来:“咱俩不是说好了吗?”
“什么说好了?”桑得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桑得江内心里不想给他,这个对女人从来都是多多益善的陶冶拿了他的钥匙,房子就成妓院了,再加上嫊跟进去一搅和,戏就唱大了。他说不行。
“操,你就这样戏弄朋友是不是?耍着玩是不是?说得好好的,不就是一张床嘛。”
桑得江只顾向前走。陶冶跟到没了指望才止步。桑得江走到路边上打的,头一辆车他放走了,第二辆车他也没坐,他的脑子在想事,他在想那个叫嫊的女人,我这样躲能躲掉她吗?今晚她打不开他的门,又打不通他的电话,她会怎样?她会不会打110害他?到单位来闹,胡言乱语地说一些精斑、烂裤衩、抓痕之类的话,断送桑得江的前程绰绰有余。这样一想,他便腿软心跳头皮麻。他又往回走。他掏出电话,接通陶冶,叫他过来拿钥匙。陶冶离他并不远,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我就知道你还是我的朋友。你放心,除了你的床,我什么也不动。”
桑得江边取钥匙边问他:“今晚住吗?”
陶冶嘿嘿笑:“房子空着多浪费。”
“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病了,去异地住院了,住在哪家医院你也不知道。房子租给你了。记住,不能让她进屋。听到了吗?到时你看着办吧,对付女人你比我强。”
那天,桑得江连夜去内地开笔会去了。
陶冶拿了钥匙就把他的相好领进去了。正当他快乐地忙的时候,门的锁孔里发出刺耳的声音。声音响了很长一段时间,门锁已经换了怎么能够拧得开呢?但是嫊不这样认为,她认为分明是反锁上了,依稀听到屋内的动静,于是她举起小拳头咚咚咚地敲起来,敲门声震得陶冶的心和他身下的女人的心一颤一颤的。两个人都凝固在巨大的擂门声中。女人说:“咱们是不是被你老婆跟踪了?”
“不会吧。会不会,是你丈夫……”陶冶不确定的回答让女人一脸的慌乱,欲起身穿衣服。这时,门外的人开始喊了:“桑得江,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开门,咱们说清楚。”一听是找桑得江的,又是一个女的,陶冶紧张的心情就放松下来,他对门外说:“我不是桑得江,他看病去了。”“那你是谁?”陶冶正要张口,身下的女人立刻捂住他的嘴:“别再说话,暴
露你的姓名,咱们就多一分危险。”陶冶觉得女人说得对,就要重新开始他们进行了一半的工作。
“你说,你到底是谁?你就是桑得江,你想骗谁?”门依然敲得不屈不挠,这给陶冶的工作在质量上大打折扣。身下的女人说:“算了,下回再来吧。”陶冶就有点恼羞成怒,翻身坐起来,抓起一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冲门扔过去,嘴里还大喊一声:“滚!你个婊子,我就是桑得江,不理你咋的!”
门外再没了声音,只听到高跟鞋下楼的声音,下得很慢,走走停停。一点节奏都没有。之后,女人又来了几次,均被“滚!你个婊子”吼得无功而返。
两星期后,桑得江出差结束了。在火车上,他掏出手机,重新装上了临走时换下来的旧号,短信便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来,大部分是婚介所发给他的信息,基本都是女青年的工作身高年龄和相貌等等,也有两条是嫊发来的,桑得江没看,好像是有点不敢看,不外乎你是个不要脸的流氓之类的言词。
信息里至少有四五个女会员合乎桑得江的见面要求。没事的时候,他还是翻开了嫊的短信:“得江,你怎么会这样?别抛下我,我会天天在门口等候你。”另一条是:“咱们面对面地谈一谈好吗?是合是离都好商量,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知道你天天都在屋里和女人厮混,那事能当饭吃吗?但你总有出门的时候。”
桑得江的火一下就来了,陶冶这个畜生一定把事情弄砸了。下了火车,他没有急着回家,先给陶冶挂电话。这小子关机,再打,还是关机。妈的,八成又在干那事,电话打不通他也进不了门,临走时把钥匙都搁家里了。桑得江没地方去,信步走进了离他家不远的那个公园。公园里已是秋天景象,那把椅子上落着几片树叶。桑得江随手拨通了一个女会员的电话。女人的声音很好听,桑得江约她是否能出来坐坐,对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想买一张报纸,今天卖报人却不在公园。大概等了不到半小时,女人出现了。一个很美的女人,青春靓丽,香气扑鼻而来,前胸很有质感地挺立着,随着她轻盈的移步,沉甸甸地晃动着,晃出令桑得江眩晕的韵律。桑得江真不能相信,在婚姻介绍所这样的地方也会有如此美若天仙的女人。女人很是大方地走到桑得江的身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团叠成方块的报纸,展开铺到铁椅上,仪态万千地坐下来,见桑得江神情兴奋地傻站在那里,嫣然一笑说:“你坐呀。”桑得江就与她坐在了同一条椅子上。
女人自称是市中心医院的外科医生。桑得江也开始介绍自己,见女人羞涩腼腆,含笑而无言,桑得江就敞开了自己的语言世界,眉飞色舞地谈人生,谈爱情,谈婚姻和家庭,还试探性地含蓄地谈论男女生理。女人只是把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听得认真而惊奇。当听到男女间的事时,白净的脸上泛起红潮,身体向桑得江微微倾斜。桑得江已真实地感到了女人身体的温度和柔软。就在桑得江觉得今晚又将是一个美好的销魂之夜时,手机响了,不是桑得江的,是女人的手机。
“……手术?马大夫不在?电话打不通,失血很多,开放型?好的,你们赶紧做术前工作,病人什么血型,通知血库了没有?赶紧备血呀,再推一瓶氧气出来,要快!麻醉科今天是谁的班?好的,我马上就到。”挂了电话,女人冲桑得江抱歉地一笑,“真对不起,单位有手术。”桑得江说:“人命关天,你就快走吧。我送你。”“不用了。我有车。改天咱们再约,给我打电话。”之后嫣然一笑,一个妖娆的转身消失在绿阴深处。桑得江站在那里,他有一点头晕,他被一个梦境般的女人陶醉了。女人的芳香还萦绕在四周,女人坐过的那个地方,报纸上印出一对温热的圆圆的臀印。桑得江的心情好极了,要不是一个突然的手术,他们也许会很好地朝着男女最本质的方面发展下去,他会不惜一切娶这个白衣天使为妻。他长久地坐在木椅上憧憬他的爱情,之后又随手拿起女人丢下的报纸翻阅起来。是一天前的半新报纸。一条新闻映入他的眼帘:
“……昨日凌晨,在嘉和小区×号楼三单元701发生一起凶案。邻居向警方提供,最先像是听到一名男子不断地喊错,错……不久便发现,一股血迹从门缝里流出……
警方接警后,打开门,发现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双双被刺倒在室内。此案正在调查之中。”
这时,另一股血液迅猛冲上了桑得江的脑门,这个脑门没有门缝,统统淤积在了他的大脑里。灾难,这个平素几乎感觉不到的概念,突然像一块通红的烙铁在桑得江的背上走了一趟,他都闻到了自己身上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他忙掏手机,手机不在腰间的皮套里,再掏,不在口袋里。从上身缕到下身,没有。环视四周,没有。奇怪,刚才还用着哩。
责任编辑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