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丽访谈:像一滴水在海里呼吸
2009-08-05阿翔杨秀丽
阿 翔 杨秀丽
阿翔:杨秀丽你好,总算联系上你了。想找你做个访谈是不容易,你总是因为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呵呵。我对于你的印象就是源于前几年的《上海诗人》你那组诗,那时候它还是报纸,但你那一组诗让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杨秀丽:你好,阿翔!很高兴能和你在这里聊聊。我也倒不是工作忙,前段时间去了都江堰采访,回来要写部长诗。耽搁了下你约我的时间,不好意思。今天能和你在MSN上遇到,很愉快。你说的《上海诗人》上我的一组诗歌,大概是指“特别推荐”栏目?因为时间长了,已经是两年多前吧。那时候我们做报纸,头版就有个“特别推荐”栏目,每期登张作者的彩照,二版有作品,还有有关的评论。我记得我那时候的那组诗是《爱的灵魂是巨硕的鸟的背》。现在我们的报纸改成刊物了,“特别推荐”还保持着,具体我在负责这个栏目。这个栏目受到很多读者的喜欢,也算是我们《上海诗人》的经典栏目了。
阿翔: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还记得吗?第一首诗是什么,有印象吗?
杨秀丽:我是中学时代开始写的吧。第一首诗记得,不过好像已经有点模糊了。大概是写给一个女朋友的吧,写友情之类的。呵呵,你要说出什么具体的句子,我倒真是忘了,我有时候不大去想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了。
阿翔:从你简历上看,你是1992年开始正式发表写作的,1992年好像你还在上中学吧?
杨秀丽:没有吧。我是1971年生的,也算挤进70年代生人。1992年我已经在上海读书了,中学已经毕业。我记得1992年我连续两次在《萌芽》上发表作品。那时候《萌芽》有诗歌专栏,挺有名的,是孙悦做编辑的。她也是上海的一位女诗人,诗写得极好,我挺崇拜她的。我当时还很崇拜张烨,现在也是。我一直觉得张烨是我们上海诗坛上的一座高峰。一座神女峰。孙悦和张烨两位大姐都是我看齐的目标。
阿翔:你的很多诗歌,都与故乡崇明岛维系在一起。谈谈你眼里的崇明岛吧。
杨秀丽:或许有很多诗歌都是和故乡有情结的,这在诗人的创作中不可避免。每个诗人的心灵都会“还乡”。我记得我们崇明的诗人徐刚曾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忘了故乡,忘了大自然,它是你永恒的创作源泉。”故乡崇明岛是我诗的土壤。如果没有岛上的成长,或许无法成就今天一个写诗的“杨秀丽”。那些天然的岛的气息是渗透进我的每一丝骨髓里的,是我的养料,我灵魂的精华。也许在有些人眼睛里,崇明岛没有山,没有起伏的峰峦和壮阔的风景,它太平铺直叙,清浅平坦,可它是四面环水的岛屿,岛在我的心目中是一种象征。我曾经在一首诗中写到:“它是海水和沙石积聚的语言/是久已沉默的停歇的时间/是小舟行驶航程中的路标/是陆地和心灵相交的界面/是被海风吹散的细节/是远方隐约的风景,是分碎的梦想/内心隐秘的绿洲/飞鸟掠过金色的水面的/无声无息地离别”在这首短诗中,故乡的岛屿被我升华成一种心灵的供坛,上面安放着我的怀念和梦想,是我灵魂的归属。这座岛屿是朴实的,是亲切的,那儿生活着我的父母、亲人、同学、朋友。为什么我的眼睛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当我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真得流泪了。当你回念故乡的时候,你其实回念的是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物、那里的景……诗,成为了我怀乡的通道。
阿翔:看来崇明岛给你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啊。你在崇明岛生活了多少年?
杨秀丽:哦,我在岛上生活了十八年。后来大学就到上海读的。我在岛上写下了几大本厚厚的诗稿。以前没有电脑,都是手写。我也交往了一些岛外的诗人,但是因为环境的限制,终究无法得到很好的诗的交流。不过,赵丽宏老师成了我最初的诗界的引导人,他是我的同乡,那时候,他给了我很多的鼓励。
阿翔:那个时候写诗是充满了何等激情。当然,我视之为“青春期写作”时期。
杨秀丽:对,每个诗人都会经历青春期的写作。它或许是青涩的,但是有激情。我也无可避免。现在回头看那些年代写下的句子,天然质朴,它似乎顺手写来,但饱含着青春的气息。
阿翔:你接受的诗歌传统是什么?杨秀丽也谈不上什么接受诗歌传统。我们不可能接受专业的诗歌训练。我最最早还是从唐诗宋词开始念起的。乡村的孩子不会接触到很多的诗歌读本。教科书上的诗歌是通过老师的教授开始理解的。我当时认为这些琅琅上口、明白易懂、抒情优美的就是诗歌。当我开始学写诗的时候也是朝这样的方向去发展的。80年代的时候,有一阵子在校园里非常流行汪国真的诗歌,我们很多女孩子都会手抄。当时我读了暗想:这样的诗我也能写得出的,他这个人怎么这么有名?后来又流行席慕蓉的诗歌,台湾的女诗人那种绵长悠远,古典抒情,让我非常喜欢。我喜欢那种格调、那种气韵。当时我们女孩子中还流行复旦甘伟的《黄梅雨季》。
那时,我沉湎于甘伟的句子,直至如今还能背诵“黄梅雨季里有一个女孩想回到她的北方去/当梅子在南方的雨中熟透了的时候/女孩的思念也完完全全地熟透了”在这样的浅唱低吟中,江南的梅雨,用轻盈的手丝丝缕缕拨动了我心头的揉弦……其实这首诗是很明白晓畅的,但是它里面有极美的诗的意境。我首先认为诗歌的语言应该优美的,华美而丰瞻,它的内容也必定也是要有内涵的。做一条清浅的小溪很容易的,但是做博大的海洋是不易的。诗要有这样的潜流。
阿翔:大学毕业后你做了教师,教师好像是一份很合适的职业,它对你的写作有影响吗?
杨秀丽:是的。应该是,我认为做教师是不错的。但是我以前做的是初中教师。和学生不可能有深度的诗歌的探讨。我会指导学生去写诗。我搞过一个诗社,很有意思。学生会跟着我写,这对我的教学有益处。对于我个人的写作好像还没有很强有效的影响。写作还是很个人化的。
阿翔:对于你来说,上海是不是理想的的栖居地?我印象中的上海,是一个小资文化气氛很浓的城市。杨秀丽:我觉得上海对于我还是很合适的。至于你说是否是我理想的栖居地,这很难说。我因为没有在其他地方长时间呆过,没有一种比较。理想的地方好像永远是未曾拥有过的。但是我喜欢上海。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容性。我像一滴水一样在这片海里呼吸,可以很随意自由。我可以写诗、也可以选择不写。我可以很小资,也可以很平民。我可以很时髦,也可以很落伍。只要你不是名人,没有人会来指点批评议论你。不过,我现在的生活圈基本还是以文学界为主要的范畴。因为我们可以交流和探讨。尤其在上海的诗歌界,我们互相联系会比较密切。
阿翔:你身边的诗友会不会对你的写作构成一种尺度?杨秀丽:对!应该是的!我觉得是的。在上海,我有很多诗友。如果说到写诗,上海的很多写诗的朋友都和我认识。他们的写作对于我也是种尺度。上海不乏有优秀的诗人,只是缺乏大力的宣传。我和官方及民间的诗歌群体都有来往,所以从某种角度上可以有种客观和平衡的眼光。有些优秀的诗人潜在水底,他们没有冒出或者不想冒出,诗对于他们来说是种生活的态度。在写作上,我希
望真正有种有益的探讨,而不是流于形式的无关诗的泛于人情的交流。
阿翔:能不能透露一下你个人的情感?这是了解一位诗人的重要线索。
杨秀丽:呵呵,这样的问题好像是很郑重的。我的回答也应该是郑重的。在一个女性的写作中,离不开爱情这样的主题。亲近的人会了解她的情感生活。但更多的人会从她的作品里猜测她的个人情感。这其实是人的正常心理。我和你现在还不时很熟,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爱过什么人或者被哪些人所爱过(呵呵,你不要笑)。我的爱情诗就是我情感的文本,如果以后你有耐心读,我再发点你看看。
阿翔:生活与写作之间,你觉得哪一方的影响更大一些?我指的是,因为你写作,你后来选择了编辑职业,从而你的生话轨迹上有了变化·还是你的生活有了某种变化,加深了一个人对于写作的敏锐度和感受力?
杨秀丽:这个毫无置疑的,应该首先是生活。生活状态会影响我的写作。我做编辑职业,也是因为生活的变化,不是全部为了写作。当然,这也因为我是以文字谋生的有关。自从离开教师岗位以后,这么几年,我的生活状态有了很大的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是改变我一些写作的方向和定位。
阿翔:你的生活理想是什么?如果可以选择,你渴望一种怎样的生活?
杨秀丽:我生活的理想是有一个在事业和生活中相爱相扶的人,有一帮可以深交的朋友,能闲情雅致、诗书画地生活,天南地北地游览。这个理想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但是真正完全做到也是很难的。因为生活中的俗事实在太多。我们都在很多无谓的事情上消耗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力。
阿翔:现在人具有普遍的精神缺失,即兴的即时的写完即死的作品泛滥。但很多诗人、作家还是清醒的,有着严格的自我精神培育意识和行为,那么,你有怎样的精神信仰?
杨秀丽:我也有精神的缺失。我也会有时候写些如你所言的即兴的即时的写完即死的作品。看着这样的作品我感觉很难受,就像一个女人早晨起来看见镜子里自己未曾梳妆的脸不敢示人。最难堪的是这脸还不小心给窗外的人看到了。我会下决心不再写这样的作品了。但这个是要有自己写作的自信和强大的基础的。语言是你灵魂的麦粒或子弹,播撒了或者发射了你都要考虑到它的后果的。我希望我的作品不仅仅是情感饱满的,而且也是有深度和思想的。每首诗都有它的秘密营养系统,这样的营养系统是它内在的精神的力度。要有质的探索,潜文本的探索。显示它心理层面、语言层面、美学层面和精神层面的意义。
阿翔:精神追随对诗歌或文学创作是必须的吗?如果是,请问它对诗歌写作有怎样的影响?
杨秀丽:必须的。如果没有精神的支柱,诗写得再好也只是花瓶、空架子,玩文字游戏。
阿翔:神性是照亮物性的吗?诗歌是不是用语词之光来照亮事物?
杨秀丽:是!我信奉内心神性的力量!它是显而易见的。在写诗时,你能感觉它的光辉的抵达。词语只是飞翔的鸟儿,它带你走向的是精神的海洋。
阿翔:读过你不少诗作,韵致分明,控制很好,比如有这么一首《镜中的火焰》:
生命有着万千的幻想。孤独象烟雾般飘散。
你的诗句,歌唱般的云吟,赤裸的,囚禁的,
瞬息般消失的水气。
啊!我灵动的鼻翼,嗅着夜色中的火焰飘飞的
芳香般的热气,
冰凉的足膝在深蓝的天空下庄严地跪闭。
用赵丽宏先生的话来说,“清新优雅而不失深邃,意象丰富而不至驳杂。”可以看出你对诗歌艺术的独特理解。杨秀丽:谢谢你的称赞。我不大精通理论的东西。但我知道该如何把握一首诗的前进节奏和力度。当我写诗时,我的内心有种指引,它带我走向美和深邃的内涵,每个词语的背后都是一座金矿,但我不能肆意挖掘它。我只能让它内在的光芒通过节奏传递出来。语言可以简单,但不能太直白;内涵可以深邃,但是不能拗杂。我希望我的诗能够象花瓣样自如地收拢、开放,像月亮般舒缓地落下、升起,默不作声但可以触摸。
阿翔:隐约感觉你的作品经历过好几次痛苦而辉煌的“蚕变”,是否能谈谈你写作的阶段和促使变化发生的因素?
杨秀丽:从大的来说有两个阶段。一个是在崇明的阶段,一个就是上海的阶段。当然,其间还有很多的细分。促使变化的是环境、阅读和自身的认识。
阿翔:你的写作都显示出一种女性少有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于一种直觉?
杨秀丽:我自己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不过有个朋友和我说过:“你的作品中有种女性的大气,不是细小的脉流。”我喜欢大气开阔的事物,当然细小而精致的我也是喜欢的。但大器宏观的东西更容易使我激动。这是种直觉。
阿翔:我个人觉得,你有足够的爆发力,但是你似乎忽视了技巧性的东西,其实我理解技巧只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东西,这样的话,你在诗歌中将有更开阔的心灵。
杨秀丽:是的,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的技巧还不够完善。我的学习还不够。我相信创作也是门技艺,它需要修炼和学习。还需要切磋。这很重要。
阿翔:你有这么一首好诗《中医文献馆:门诊的午后或者一张药方》,诗风明显成熟,你建立了一种诗歌的形式的自觉。
杨秀丽:这首诗歌得到过很多人的好评。也让我逼迫自己要写出好的诗歌。但好的诗歌是不容易诞生的。一种天然的诗歌可以随性情诞生,但经过锻造后的好的诗歌需要精加工。这首诗歌属于后者。我注意了形式和内在的契合。感觉是完成一栋建筑。
阿翔:诗歌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非常快,另一个部分非常慢,你会属于哪一个?为什么?
杨秀丽:我属于中间,不快不慢。我的性格也是不快不慢的,天生的。我喜欢有控制力的东西,缓慢地推进,节奏控制得很好,又是意味悠长的。我不喜快、热、熟。我觉得,当我们最初进入诗歌的灵境时,有许多纷繁的意象在你的脑海里凸现。它们象一粒粒种子急需要播撒干你诗行的田垅。这个时候你必须沉住气,你必须要控制。要慢。一首成功的诗往往成功在它的控制之上。优秀的写作者善于把握这样的节奏、这样完美的制约。就如“完美的控制,像滑雪者的控制,避开每一处致命的险境直到那最后的跌落。”(洛威尔语)。当我们被诗的巨大的魔力所吸引时,我们需要激情和冷静融合的技巧,它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一组意想应该听命于诗歌深处律令的压力。
阿翔:说说对你影响巨大的大师有哪些?
杨秀丽:李白、苏轼、聂鲁达、西姆斯·希内等。
阿翔:呵呵,谢谢你,在访谈结束前,请描述一下你一天的生活。
杨秀丽:早晨6点起床,做早餐,送女儿上学。然后上班。下午回家有时比较晚,有时朋友聚餐,有时自己逛商店,买些衣服之类的。经常在淮海路陕西南路那个地段溜达,因为单位就在附近。喜欢晚上看话剧,喜欢白天看电影。很少泡酒吧。每天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