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盛开的花朵与其呼吸的回响
2009-08-05张立群
张立群
诗人夏雨来信,约我为“铁岭十诗人”集体出场写点东西。提起铁岭,这个被笑星赵本山称为“大城市”的地方,一直包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底蕴,调兵山的金戈铁马之声,清河的尚阳堡流入文化,与清代发迹的历史以及曹雪芹的故事,使铁岭历来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之地。因而,作为辽北的重镇,铁岭以引人瞩目的方式登临“诗坛”也绝非让人感到出乎意料,何况,跻身于这次“盛会”的诗人本身从不乏交往与创作的能力,他们正以自己卓然的姿势,挺立在辽宁,乃至中国诗坛。
第一次与哑地谋面,是在海城举行的一次诗歌活动上;第一次读哑地的诗,是诗集《风湿的椅子》。哑地的诗是值得一读的,那种冷静又不失尖锐的感觉,是哑地以锋利和速度为风格特色的写作。就本辑收录的作品而言,在孩子十四岁和四十岁的自己之间,哑地曾期待“回到自己身边”并为此而“失眠”,但我更看重其“穿越”时看到甚至刺透的一切:在那列“越跑越快”的火车里,“让我越来越看不清车内乘客的脸/当然认识的我已认识/不认识的我已不想认识/正如在在这样的天气到来之前/该开的花朵都已开过/不曾开的花朵已不想再开”,哑地的领悟常常和他近乎顽劣般的戏谑一样,哑地对世相的观察常常和他的领悟相辅相成,彼此渗透,在那些诸如《在公园挖蚂蚁洞》、《乡亲》等充满冷色又含有幽默的叙述中,诗人给予我们的感受犹如平原上不停变换方向的风,总会让人找到进入诗歌与生活的某个缝隙,从而使那些平凡无聊的日子在思忖中变得若有所思……
我曾在《臆想中的新奇及其他》一文中评价过赵明舒的诗,而“意识化”、“新奇”、“意象、阅读与抒情性”一度成为赵明舒诗歌给我的第一印象。本辑收录的诗作依旧重复着诗人妄图“卒章见志”般的“新奇”,但其抒情性却似乎更多由于题材的写实而呈现出一种内敛的趋势,这个期待作为一介“宋朝书生”的诗人曾“策马东行”,他的功名与爱情会因某个偶然而发生改变,传奇般的故事总是少不了一丝浪漫的情愫,然而,浪漫的情愫却因讲述者的讲述产生虽然古老但却不落俗套的想象空间。《九叔》、《今夜》的感动不是诗人写给自己的,而是写给“我们”的,它极有可能唤起一段时光的记忆,同时,也不自觉地流露出诗人一贯的写作趋向:在“梦和梦见”之间,赵明舒或许视野不大,然而,“我梦见一个人/在我的梦里睡眠//那个人同时梦见了我/梦见我在做梦”,却足以构成一幅“对称的场景”,所谓“分裂的自我”和“彼此的凝视”,正是当代人生存写照的特殊侧面。
所谓“平原盛开的花朵”,主要是兼顾地域创作特色和集体出场的态势:在辽北广阔的平原上,一马平川的黑土地沃野千里,那些默默绽放并最终为人所熟知的花朵就盛开于此。在微风过后,花朵摇摆,在花瓣与枝叶之间,其呼吸的回响是一种气息,吹过欣赏者的面庞。也许,在此刻,那些被人发觉的花只有十朵,但这或许尚未浓郁芬芳的花朵已构成认识一方土地的标识。如果花朵更多应当成为女性的象征,我想:由此谈谈铁岭当下女诗人的成就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情。“栖居之侧平衡术”而著称的夏雨,本次选择了她诗歌中的另一主题——“小镇”。清河总是那样缠绵悱恻的萦绕着小镇,而那些“老房子”和“街道”,还有“故乡”,才是能够唤起我的记忆的见证,小镇的偏远和狭小,可以让任何人留下并不经意的一瞥,但对于我,小镇却始终难以被摆脱和遗弃。“只有我,在透明的小镇里飞行/一个我,另一个我/陷在长满落霞的黄昏。一天老似一天/一天更比一天轻盈//只有一个浪花翻腾的/被称作清河的小河/收容了落日,又被人憎恨”(《我和小镇》)透过这样温馨的句子,小镇应当是和清河一样,成为诗人夏雨的“一个人记忆”:无论身在何方,夏雨的灵魂始终在小镇上游弋,正如那些软软的清河之水。始终在小镇的栖居之侧并反之亦然。
海燕的诗,典雅而洗练,“像燕子一样”,以优美的形状掠过“幸福的草垛”,微雨含烟的诗,交织着内心斑驳的记录,以“自省的歌唱记录人生的悲喜,流泪但不悲伤”,“果实”在她的笔下发生着“蜕变”,但其“熟悉的味道”却可以经久不息,贺颖的诗,如边城般宁静,在那些简单而朴素的村庄包含着北方以及女性的气息逸飞的诗,如针刺一般,她妄图学作“刺猬”,却又追求填补漏洞的完美,在她的笔下,有柔软和坚硬之间的张力。黑眼睛常常将掌纹当作教开的记忆,那些感伤的诗句是体味历史的沧桑,是走向心灵深处的几许慰藉,潇雨晗的诗,则构成了一次古老的迁徙,在路途上展现尘世的微茫和影像,那是漫步人生路上的一种“疏离”……这些大致出生于70年代的“花朵”,已经在而立之年完成了枝蔓的成长与缠绕,青春期的创作焦虑早已在时间的延展中成为过去。他们的声响在于一次清风荡涤的机遇,他们的芬芳在于花香袭人中的距离感和体悟,他们的登临在于一次倾心的发现。可以想象:在蓝色天幕之下,在倒映白云的宁静河水之侧,还有什么比春天里莫名而放的花蕊更令人心动,基于此,我们可以耐心守望一个更为繁茂琳琅的夏天。
在哑地、赵明舒和多位女性“花朵”之外,郑小川的出现,让我们不由得对铁岭诗歌的未来以及“厚度”产生美好的憧憬。首先是80年代出生的年龄,其次是出手不凡的深度,还有可以持续发散的空间。郑小川将农村风物作为自我深入世界和理性的“契机”——他从生活中常常固定的词语中发现视点,“玉米地”、“村子”以及野外的“鱼”,在郑小川笔下都赋予了诸多超越意象本身的因素。他肯定在词语中“奔波”了许久,才看见“一束花朵的琴房”(《河流》),而在迂回与介入之间,那些潜滋暗长的声音即将汇成羽毛扇动时的乐音。
在对本辑铁岭十诗人进行简单述评之后,不由得进一步联想到诗坛的地域性话题。在承认一般意义的“诗歌边缘”之后,可以坦言地是:写作意义上的散兵游勇在成长过程中付出的“艰辛”或许在当前会变得更为明显,以板块构造的方式划分诗坛的活跃地带,“写诗者无非有限的少数”其实并非危言耸听,在上述逻辑前提下,如何以局部、地域的方式布成写作的阵势,或许是诗歌良性交流和发展的一条重要途径;而在此过程中,如何在“向外”的过程中完成内部持续的变化状态,必将成为这条途径可以长期循环的又一重要环节。“诗歌属于少数人的”,同时,“诗歌又是多数人的消费过程”,无疑成为写作与阅读之间的平衡问题。“铁岭十诗人”的出场,基本循此路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既与其多年的努力不可分割,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相互支持的写作状态。这一姿态不但构成了可以不断冲击诗坛的可能,而且也构成了自身的亮色及其厚度,这无疑是一条必经之路——惟其如此,铁岭乃至辽宁的诗歌才有更为响亮的声音,惟其如此,平原上的花朵才会经久不衰,而在绽放中,我们将看见:一群被缪斯钟爱的诗人正在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