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智慧树

张佐香

银杏是与我们人类血脉相连的一种树。银杏又被称为公孙树，意思是说阿公种的银杏必须到孙辈手里才能开花结果。郭沫若尊其为“中国的国树”“中国人文的有生命的纪念塔”。银杏是植物界的老祖宗，已有三亿年的历史。在新生代第四纪冰川运动时，许多物种遭受天灾灭绝了，而银杏却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宋代时，中国的银杏传入日本。日本广岛遭原子弹袭击后，人们对核爆炸中心地带的树木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银杏最先恢复活力，萌芽长叶。天灾人祸皆斩不断银杏与人类的情丝。

树木是沟通大自然与人的心灵的一种不需要翻译的语言。借助树木的昭示，人能够体察到天地造化中的灵性，感知自己心海的波澜。面对着一株株雍容静肃的银杏，我被它们那一副智慧通达的姿态深深打动。在我居住的小区附近，有一大片茂盛的银杏树林。我有幸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日子里与它们对视。许多植物都抱着枝枝蔓蔓、松松垮垮、无可无不可的姿态存活，风雨旱涝都可以改变它们生长的样式。有些植物在缺少雨水时茎叶萎缩，一旦雨水充足则又饮食无度，抽出杂乱丰腴的枝条来。而银杏树的树干始终笔直地挺拔地向着高空伸展，它的分枝婀娜，袅袅地擎着一把把开放的绿伞。它们不是为了享受，而是担负着某种庄严神圣的使命，是为了修炼成正果而来的。

春光似海。沁人心脾的春天的花香提神醒脑，随着春潮涌动。春神的薄翼似乎已扇动了全世界凝滞的灵魂。远远望去，银杏树林已戴上了巍峨的绿色云冠，撑开了清凉的华盖。饮着浓酽的春光，银杏树处于微醺的状态。它们都在忙着化妆，都在用青翠莹洁的、精巧细致的叶片装扮自己。银杏树那形似扇、薄似纸、轻似羽的叶片独树一帜。那一树树轻盈飘逸，洁净雅致的小绿扇扇呀扇呀，别有一番韵致。群居的银杏树，密密匝匝地生长着，谁也不妨碍谁，谁也不嫉妒谁，互相依靠互相鼓励。缘此，才形成了大气派。只见那一大片绿色像一条大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亦不见其终结，仿佛那深深浅浅的嫩绿、翠绿、碧绿在流动在欢笑。在深浅不一的绿色的大幅油画中，闪耀着点点银亮，就像飞溅的水花，仔细看时，方知那是和阳光逗笑的叶片。徜徉在银杏树林中，沐浴着温煦的春光，凝视着一片片绿叶，我仿佛看到了无数青春的生命在闪光。在春天的银杏树林里，亦有我和无数游人的青春在闪光。

银杏树林的附近种植着许多花树。飞花在淡淡的轻风中，划出许多美丽的弧线，飘飞在游人的眼前，漫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一片叠着一片，乍一看，像是绣上去的细碎的花朵。仔细端详，有桃花，有梨花，有李花，有杏花……而银杏树却毅然地放弃了造物主的美的赐予。它们的花极其简单，没有花萼、花瓣这类装饰。雄花只在叶柄上生着些雄蕊，雄蕊内有花粉囊；雌花在叶柄上裸露着胚珠，胚珠长大后结成白果。初夏时节，密密匝匝的扇状的叶片间缀满硕果。叠叠累累、熠熠煜煜，如玉葡萄。银杏树放弃了花的绚烂，将养分赋予累累硕果。

秋天是银杏树最为骄傲的季节。青青的银杏果与绿叶齐头并进，渐长渐黄。密密匝匝的银杏果缀满枝头。银杏树下时常围满了大人孩子。人们像仰望星空一样仰望着那些金黄色的星星般的银杏果。亮亮闪闪的星星，谁不喜欢呢?每个观望者都很激动很兴奋，似乎那些白果已经落进嘴里似的，津津有味。可着急有什么用呢?银杏树深谙这个道理，它们平静地、从容地生长着，不急不躁。成熟的银杏果颜色金黄，皮肤光滑。除去外层的薄皮和肉质，才露出包着一层白色坚硬薄壳的白果。白果的肉糯且香甜，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苦味，是滋养身体的绝佳补品。

当凄厉的西北风把天空刷得更加清丽高远时，银杏树林里渲染出一派悲壮的气氛。起初坠落的只是那么一片两片，像一只只金黄的蝴蝶，飘然而下，落地无声。紧接着，便是“沙沙沙”的金黄色的阵雨了。不多时，林中空地上便铺起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毡。在这地毡之上，铁铸似的竖着挺拔疏朗的树干和枝丫，直刺向高远澄澈的蓝天和淡云。落在树根下的黄叶，如一枚枚沉静的果实，表现出深思熟虑的情调和超然物外的庄严。凝视着那一片片黄叶展开遐思，我情不自禁地捡拾起几片。那叶柄柔软而坚韧，叶片依然光润，充盈着汁液。这些有生命的叶子似乎在悄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树叶围绕着树干生长，义同绕着树干降落，一副保驾护航的模样。似乎它们一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树干送向更高远的天空，把树根送入大地母亲更深邃的怀抱。风吹来，雪飘来，雷电劈过来，银杏树都挺身相迎。风刀霜剑严相逼，银杏树默默承受着大自然的磨炼。它们活得古朴而宁静。春天萌芽长叶，夏秋开花结果，冬日裸露枝干休养身心。就这样，周而复始，繁衍生息。

银杏是从自然历史的炼狱里脱颖而出的一位哲人。面对着大地上的这种智慧之树，我心生虔敬。它们在修炼的过程中拥有了广阔的胸襟。清风在怀，明月在怀。心悬万千生灵自由翱翔之长空，脚踩厚德载物之大地。它们在修炼的过程中，经历了生生世世。它们的树干始终心无旁骛地朝着蓝天丽日；它们不受外界莺歌燕舞花花草草的影响，节制地生长着扇形的小巧叶片，节制地开着不惹人注目的小花，节制地结着玲珑的果实，将自己圈成独立的王国。银杏树苦心孤诣地修炼获得了成功。它们修得了疏朗端庄、高标挺拔的枝干，修得了明洁俏丽、优雅可人的叶片，修得了营养丰富、有益人类身心的硕果，更重要的是修得了“活化石”的声誉。这种脱胎换骨的修炼使银杏树的周身散发出了高洁庄严的气质，深深地震撼着每一位凝视它们的人。它们将永远赢得世世代代人们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