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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寒中的温馨

2009-07-27王明刚

辽河 2009年5期
关键词:辽西宅院火盆

王明刚

在文学接受活动中,共同的生活环境和经历更有助于达成作者与接受者之间的默契,更能引发两者强烈的共鸣体验,实现对于作品的更为深刻的理解。所以,当我读到郭宏文的散文《冬日的宅院》的时候,就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感受,“神游”于我的童年山村生活岁月。郭宏文的这篇散文由三个平行的大段落构成,分别以三种富于辽西特色的事物作为小标题,即“宅屋炕头热火盆”、“宅院里的土窖”和“热气腾腾黏豆包”。郭宏文以此作为写作指向展开了一幅幅辽西冬日山村中常见的景致:到处充满冰寒的山村、奶奶做泥火盆、父亲挖土窖、母亲蒸黏豆包等,还有那水缸中的冰围子、玻璃窗上的冰花、泡在砂盆里的冻酸梨,这一切对于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来讲,是多么的亲切和熟悉,是多么的有情有味。

郭宏文是辽西人,他的这篇散文是典型的辽西特色的乡土田园散文。我们发现,在辽西的作家群中,有意无意地形成了富于辽西特色的风貌相似的散文创作。他们的写作对象和资源都是以辽西的乡土景致及人事为主,在美学风格上又呈现出以素朴为指向的共同审美追求。若给这个创作群体定名的话,就称之为“辽西乡土田园散文派”吧。据我的阅读视界所及,代表人物有已故的朝阳作家谢子安。还有齐明达、崔士学、李广智、魏泽先,张宗乾等人。他们的散文都是以辽西的田园、村落或宅院为书写对象(这可能与辽西总体的城市化程度相对落后有关),乡村是他们最熟悉不过的共同的生存空间,也成为他们共同的写作背景和写作资源。然而,在相似的题材内容化入个体化的写作时,又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和审美倾向。比如谢子安的散文细腻温婉、行文舒缓优美,对于乡村的书写具有某种程度上的乌托邦性质,使大辽西的乡土田园笼罩上了一层美丽的轻纱;以崔士学和李广智为代表的乡土田园散文写作似乎受到新疆乡土作家刘亮程的影响更多一些,即使在最朴素最单纯的乡村景致的书写中也能弥散出某种哲学意味:还有一些作家的写作就是对乡土田园进行原生态的逼真呈现,他们既不刻意地美化乡村,也不追求其中的哲思理趣,而是更接近大辽西现实情景的本色书写。我想,如果郭宏文的散文创作划入“辽西乡土田园散文派”的话,他的写作特征该属于第三类。以上所言决非是硬要把一个个体的创作情况拉入一个帮派而抹杀其个人特色,而是说一些作家有了某种群体意识后会显示出更强劲的创作势头。下面继续来谈郭宏文的《冬日的宅院》。

我认为,优秀的散文是该有一种毛茸茸的生命质感的。让接受者读这样的文字的时候,他的耳、口、鼻、眼、舌乃至整个身体都迅速被激活而变得异常敏感,能够听见声响、嗅到气息、看见色彩、品到滋味、感到冷暖。俄国形式主义文艺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谈到,那种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觉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正因如此,作为艺术之一的散文作品就该有色彩、有声响、有气息、有味道、有温度,才可能去激活读者对于事物的麻木的感受力,唤回人被日常机械生活所压抑和遮蔽的感觉。散文创作要做到这一点,其中一个方法就是使用“陌生化”的语言达到对对象最逼真的描绘。所谓“陌生化”的语言,即是非日常所用的“自动化”语言。因为“自动化”的语言,人们已经听得习以为常以致变得机械了、麻木了,而失去了对语言所描绘事物的完整而真切的感觉。所以,散文创作要将语言加以变形,经过“陌生化”处理,从而增加读者感受的难度和时延,更能唤起接受者完整而鲜活的感觉。在这样的理论前提下,我们看到郭宏文的这篇《冬日的宅院》就刻意使用这种“陌生化”的语言,使其写作富于生命质感和气味,使长期生存其间的人对熟悉得有些忽略的景致有一种新鲜的感受,使曾经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有一种感受的重温,仿佛回到乡村生活现场一样。

比如《宅屋炕头热火盆》和《宅院里的土窖》中的第一段:

山村的隆冬,几乎凝固了所有的流动,就是没能凝固住“飕飕”作响的西北风。那西北风裹着彻骨的冰寒,刮得整个村落蜷缩了手脚,也刮得我家房宅的屋顶“喀喀”直叫。早晨,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那冰花,分明是西北风留下的杰作,整个屋子里,冷得我们几个孩儿们喘着的气,就像火车喷蒸气一般。(《宅屋炕头热火盆》)

辽西的山村里,进入小、大雪的节气,天儿干巴巴地冷。季节越深,天儿越闹腾着让人缩脖褪袖。凛凛的寒风中,山村不远不近的地方“呜呜”地呼啸着,散落的房宅在瑟瑟地颤抖,似乎无力保护宅屋内的主人,以及那些有序或无序摆放着的物们。站在山洼的避风处,看见纷扬的飘雪过后,那宅屋冻僵般残喘着稀疏的炊烟,似乎瘫趴在冰冷的雪漠中。(《宅院里的土窖》)

这里描绘的是大辽西冬日里冰寒的场景。显然,这里的语言采用了拟人、比喻、夸张等修辞方式和变换语序等“陌生化”的处理方式,使其极富质感。令读者读之,一个个文字仿佛化作一丝丝彻骨的冰寒,侵入我们的寸寸肌肤。然而寒冷的只是大辽西冬日的天气,那暖洋洋的热火盆、保持温暖的土窖和热气腾腾的黏豆包却升腾起一片火热,足以抵御冬日的寒冷。在这里,火热的不仅是这些物件本身。更是其中所寄寓和传递的乡村中的人间温情:亲人邻里的亲密、丰收的喜悦、劳动的欢欣等。这种温馨在作者的笔下弥散开来,感染着读者。摘录几句如下:

一个热火盆,很快驱走了宅屋里所有的冷寂,烘活了童真的人气。我们蹦跳着,帮母亲叠被子,叠褥子,帮母亲放桌子,捡碗筷。(《宅屋炕头热火盆》)

一个村屯中住着的左邻右舍,冬闲之时没啥事,互相串串门儿,围坐在某一家的炕头上,围坐在同一个火盆的周边,拉家常,唠闲嗑,无形中增进了邻里之间的感情。“来,炕头坐。”“快,烤烤火。”宅屋中的主人都很热情。(《宅屋炕头热火盆》)

那热气腾腾的黏豆包,那热气腾腾的菜汤,不需等待,就把有些冷寂的宅屋,也烘个热气腾腾。热气腾腾的流动,驱赶着冰冷的沉寂,宅屋里立马涌动开活跃的气息。一大家子几世同堂,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围坐在炕桌边,咬一口黏豆包,吃一块成菜瓜子,喝一口菜汤,山村人恬静地享受着农院里所特有的津津有味的生活。(《热气腾腾黏豆包》)

一家人的其乐融融,邻里间的热情和睦,在浸透浓浓人情味儿的文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传统的农耕文明中所产生的理想的人伦关系和所向慕的以“和”为特征的家庭氛围,在这些文字中得以存留和彰显。

对乡村的本色书写,绝非是单一的苦难叙事或者是单一的乌托邦叙事,而是要展现乡村生存“泥泞性”与“天堂性”相随相伴的状态,即是说本色的乡村书写一方面要直视乡村生活的艰辛以及挣扎于其中的人们所遭遇的苦难,同时也要看到乡村生活淳朴而温情的一面。下面以郭宏文的“宅屋炕头热火盆”对此加以分析。与城市生活相比较,乡村生活物质匮乏,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常常取材于他们所生存的土地,并且这些用品在世代的珍视与传承中,使其不仅仅是一种物件,更是一种情感的承载物;相对而言,城市生活的人们所使用的物件多为

现代化机械生产的产物,虽然使用更加方便,功能更加齐全,却终究是个用货币交换而来的工具而已,少了一些动人的“故事”和感人的“灵韵”。郭宏文笔下的“热火盆”,除了驱寒送暖等一些用途外,“更能联络感情”。辽西的冬日是彻骨的冰寒,连居住的房屋也是处处冰凉:“整个屋子里,冷得我们几个孩儿们喘着的气,就像火车喷汽一般。躺在被窝里,被边紧掩着脖子,心想着棉裤是冰凉的,要起来穿衣服真是打怵。”在这样的房屋中,惟一御寒的设备就是用黄黏土、乌拉草、草根、猪毛等原料做成的“泥火盆”,这的确有一种苦涩的滋味。这是乡村生活“泥泞性”的体现。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泥火盆”,很快就能“驱走宅屋中的冷寂,烘活童真的人气”。当家人围坐在“火盆”的周围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饭的时候,当邻里乡亲围坐在“火盆”的周围拉家常、唠闲嗑时,这岂不是一幅幅动人的人间天堂的情景。同时,“泥火盆”在奶奶、母亲和“我”这一辈们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不断地浸泡着浓浓的人情味儿。因此,清苦并快乐着,是乡村生存的真实状态。当这种状态化作多年以后的回忆的时候,就像一坛陈年老酒,苦涩亦变得醇美。郭宏文《冬日的宅院》就是最好的例证。

郭宏文这样的乡村写作在当下这种现实语境中,可谓是非常有价值的写作。在现代性宏伟工程的进展中,在城乡一体化的进程中,乡村正日益缩小,许多村落正逐渐地消失。当我们向着城市文明高歌猛进的时候,我们更该冷静地反思一下人类文明的走向。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哪个更适合于人的生存?当人们远离了肥沃的土地,葱郁的绿树、蔚蓝的蓝天、清澈的泉水。而挤人了由钢筋水泥构成的高楼之中,穿行于喧闹而狭窄的街道的时候,是否悟到“天人合一”才是人类的本真存在;当我们告别了家人老小围坐在一起吃着粗茶淡饭的情景,而置身于豪华的酒店推杯换盏时,是否感到最温暖人心的是略带苦涩的真情;当我们告别了鸡犬相闻、邻里相亲,而躲在厚重的防撬门后窥探隔壁何人居住的时候,是否感到群欢群乐才是最大的快乐。从郭宏文的这篇文章中,我们体会到他无法释怀的乡村记忆:淡淡的苦涩中却有着无限的甜蜜,丝丝冰寒中却有着无限的温馨。法国思想家卢梭厌倦了城市文明的时候,曾提出要回到田园。然而面对人类文明不可控制、不可逆转的前进步履,这只能是心中的一种渴望和理想而已。无法实际地返回乡村,只能从思想上实现精神性的还乡,而乡土田园散文无疑是实现精神还乡的最佳手段。因此,像郭宏文这样的乡土田园散文的价值就在于让乡村之内的人体验到乡村苦涩中的和美与温馨,使乡村之外的人得到精神的慰藉与休歇,使渐渐消逝的乡村在语言文字中得以持存和保留。郭宏文的这篇散文就是他记忆中的辽西乡村,是逐渐步入历史的乡村。在社会转型期这个特殊的现实语境下,当下的乡村正遭遇着极大的动荡与变化。用文学创作去描绘当下乡村的真实状态,尤其是在城乡一体化的进程中所体现出来的城乡之间观念的碰撞,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的现实生存状态,是“辽西乡土田园散文派”所应该予以关注的,期待他们能够写出以此为主题的优秀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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