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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总在种子里”

2017-05-13翟慧娟

魅力中国 2017年4期
关键词:空间形态大自然宅院

摘要:童话作为重要的文学体裁,在儿童成长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托尔金在《论童话故事》中提出的“第二世界”理论,提供了童话研究的新视角。从空间研究出发,可以发现童话中存在广泛多样的空间形态,在叙事的同时传达出独特的文化意义,体现对艺术精神的本质理解。本文从大自然、魔法异境、宅院三个主要的空间形态类型探讨其隐喻的文化内涵,重申童话的可贵品质,以期推动当代童话的研究和创作。

关键词:童话;空间形态;大自然;魔法异境;宅院

托尔金在《论童话故事》中提出了著名的“第二世界”理论。他指出,文学创作中存在两种世界,即“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第一世界”是神创造的现实世界,是我们日常生活的空间;“第二世界”是人用幻想创造出来的想象世界,它源于人突破“第一世界”束缚的渴望,既反映第一世界又异于第一世界,是另一种程度的真实和人本质力量的确认1。这一论述成为认识托尔金幻想文学世界本质特征的关键点,也为重新审视童话这一文学体裁提供了新视角。

人们对童话的研究长期集中于故事层面,对其中多彩的想象空间及隐喻功能却鲜有涉猎。童话中描绘的空间大到森林、海洋、天空,小到院落、屋宇,阁楼地下,还包括与现实世界平行的魔法异境、梦境、仙界等。这个“第二世界”中生活着精灵、矮人、半人马、女巫、巨人等,一切大地上生长的东西都被赋予生命,读者对这些事物既熟悉又陌生,在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里不仅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而且可以释放自己,实现内心隐秘的愿望。因而这两个世界实际上是统一的,想象是现实世界的补充和延伸。它因人在现实中的遗憾而存在,充满了理想的诗意的味道,呼应了巴什拉所谓“空间的诗学”。对童话中空间形态的研究,对于进一步认识这一文学体裁的艺术特性具有重要意义。

一、大自然:家园想象与信仰皈依

1.原生态的环境描写。

童话描绘出一个已逝的美丽大自然,描绘出活跃在大自然中生气勃勃的生命和美好纯净的灵魂,流露出一种鲜明的生态意识和家园想象。这里有莽莽苍苍的山脉,郁郁葱葱的森林,波涛汹涌的大海等,民间童话尤其强调森林的意义,整个童话王国就是以森林为主体景观,包括海洋、山脉、河流、湖泊等在内的整个大自然。人类自古有一种森林情结,树木崇拜盛行世界各地。北欧神话里,生命树甚至被看做宇宙的源泉和万物的根基2。这种“森林崇拜”源于原始人对生命的渴望,因为森林是人类最初的栖息地,人类可以采摘树木的果实获得食物,用树木筑巢遮风避雨,也可以用树木取暖煮食。于是人类把森林幻化和神化,使之成为保护神和庇护所,在童话中尽情展示大自然的神秘和广阔。

童话故事俨然将大自然当成主人公的庇护所,才发生了白雪公主、丑小鸭、小红帽、人鱼公主这样美好的故事。作家在开头用“很久以前”模糊故事的时间性,大自然作为人物成长舞台的空间意义就突显出来了。白雪公主就是我们心中至美至善的想象,矮小卑微的丑小鸭正是现实中平凡的你我他,天真的小红帽则用亲身经历告诫不谙世事的孩童。大自然为这些充满灵性的人物提供了成长的母怀,每一个人物都可能引发读者强烈的共鸣,传达出童话具有普世价值的“爱与成长”的主题。

2.万物有灵的理念。

瑞典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认为,儿童不会区别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成人看来无生命的事物,在儿童眼里都是有生命的,有意义的,太阳、月亮、动物、植物,自然界中任何物体都能讲话,并具有人的情感,像人一样思考。他把这一现象称为儿童的“万物有灵论”。

形象化的童话世界与儿童的思维方式和思想意识是相吻合的。因此,童话在描绘出一个生机勃勃的大自然时,总是将自然事物人格化,赋予万物生命和情感,实现了人性和物性的完美统一,勾勒出一幅人与万物共存的图景。试看安徒生《丑小鸭》中的一段环境描写:

“乡下真是非常美丽。这正是夏天!小麦是金黄的,燕麦是绿油油的。干草在绿色的牧场上堆成垛,鹳鸟用它又长又红的腿子在散着步,噜嗦地讲着埃及话。这是它从妈妈那儿学到的一种语言。田野和牧场的周围有些大森林,森林里有些很深的池塘。太阳光正照着一幢老式的房子,它周围流着几条很深的小溪。从墙角那儿一直到水里,全盖满了牛蒡的大叶子。最大的叶子长得非常高,小孩子简直可以直着腰站在下面。”3

在“乡下”这样一个特定的空间类型中,人类的房子、牧场和麦田与大自然中的森林池塘相映成趣,孩子自由玩耍,鹳鸟悠闲散步,都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成长。作家用诗意的笔调重现了“自然人”的概念,拉近了人类与大自然的距离,表现出对万物生命的尊重和敬畏,这是童话故事深层次的文化指向:对生命与文明和谐发展的向往,在后现代信仰危机中具有独特的意义。

二、魔法异境:幻想嘉年华与乐观情调

1.幻想世界的理性狂欢。

幻想是童话的核心和灵魂。作家常常描绘葆有童心的孩子在魔法異境中冒险的故事,用各种夸张变形的手法塑造神奇事物,他们竞相登场,姿态万千,仿佛一场嘉年华盛会,充满了狂欢化的游戏精神。童话故事一般有一扇门,一个洞口,或一条时空隧道,穿过那里,主人公就可以跨进一个不可思议的国度,进入匪夷所思的魔法空间,如《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兔子洞、《纳尼亚传奇》里的衣橱、《绿野仙踪》里的龙卷风等。这个魔法王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和生存法则,超越我们日常的世界,为想象力和冒险精神的自由驰骋提供了空间。试看弗兰克·鲍姆的《绿野仙踪》中对“瓷城”的描写:

“在他们面前,展开一座城市,有一片平滑、明亮、雪白,像一只大盆子底那样的地板。到处散列着许多屋子,完全用瓷器做的,漆着鲜明的色彩。这些屋子很小,其中最大的,只高到多萝茜的腰部。还有美丽的小谷仓和小厩房,四周绕着瓷做的篱笆,许多牛、羊和马,还有猪和小鸡,全都是瓷器做的,一群群站着。”4

这些故事里,童话用夸张和象征的手法描写现实里不可能发生的事,充满无拘无束的自由精神。它联结着每个人关于童年最隐秘的情愫,又指向对异度时空的探索,体现了人类对外在束缚的挣脱,寄托着美好的理想和愿望。因此,这些魔法异境才显得分外光彩夺目,在文化故事的长河中被代代传唱。

2.内在的乐观主义本质。

童话总是富于趣味,以不断的惊险和一次次绝境中的化险为夷让人会心一笑。这种趣味不同于成人文学中的幽默,或寓言故事的滑稽,童话以内在的乐观主义精神贴合儿童的个体心理意识,为其提供情感寄托。林庚说:“童话的快活是人生初始阶段健康精神的生动写照,因为童年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悲哀,它陶醉在不断生长的快乐中,为不断的发展所鼓舞,这是个体生命史上步入飞跃的时期。童年的世界是自由的、未定型的,显示着无限发展的潜力和可能性,真正的童话从来都与悲观主义无缘。”5

《绿野仙踪》就为读者展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异境——奥芝国,碧绿的翡翠城、美丽的瓷城、可怕的龙卷风、没有心的铁皮人、没有脑子的稻草人等等,充满趣味。在这个眼花缭乱的魔法世界里,小女孩多萝西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之旅,她的奇遇足以让所有孩子羡慕不已。鲍姆说:“我写这个故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今天的少年获得乐趣,盼望它能成为当代的童话故事,让欢乐和惊喜留在小朋友的心间,而绝不让它带来伤心和恐惧。”小女孩多萝西虽然被龙卷风刮到遥远的奥芝国,但她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积极寻找回家的办法。她勇敢、乐观、充满爱心,始终以积极的生活态度面对挫折,最终成功返乡,连胆小的狮子也在惊险的历程中获得胆量,成为狮子之王。这样妙趣横生的故事不仅给孩子看,成人读者也能在这个世界里重温儿时梦境,将“爱”的童心存于心间。

这里的“爱”无关欲望,是人与世界万物之间最善良纯真的感情。童话的主人公常常是弱小的,但总是充满爱心和生存的韧性。可见,童话的乐观主义本质并不在于幸福完满的结局,而是它总能给人慰藉的东西,它揭示了爱是理解和牺牲,而不是索取和享受。真正的爱是创造性的,不是消费性的,只有经历过磨难的成长才能获得真正的成熟。

三、宅院:心理现实的再创造与社会关系构建

1.心理现实的再创造。

童话中构建的空间形态总是与人紧密相关,特别是我们成长的宅院。宅院中的房间、阁楼、花园等是灌注了我们成长中全部幻想与情感的空间。巴什拉在《空间诗学》中提出,“家宅是童年百无聊赖的中心,是孤独的中心,是幻想和梦想的中心”,“家宅就是整个宇宙”6。想想看有多少孩子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之际或缩在角落伤心哭泣之时有过奇妙的想象?于是诞生了很多发生在宅院里的童话故事:《屋顶上的小飞人卡尔松》、《地板下的小人儿》、《夏洛的网》、《玛丽·波平斯阿姨》等,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总是以自己特有的眼光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现实空间成为其心理现实的再创造。

以《屋顶上的小飞人卡尔松》为例,这个自诩为“风华正茂、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卡尔松实际上是一位个子矮小、体形圆滚的小飞人,“他一拧装在肚脐上的按钮,后背上的螺旋桨就发动起来,达到一定速度,卡尔松腾空而起,像一位局长那样高贵、体面”。他从屋顶上的窗户飞进主人公的屋子,出一些小计谋也制造一些小麻烦,这个超级自信、机智勇敢、贪吃美食,幽默搞怪的小飞侠满足了孩子们冲破现实束缚的渴望,体现了孩子们为改变客观环境和自身境遇所作出的努力。

与那些绚丽神奇的仙境故事相比,发生在宅院里的童话更具有生活气息,体现出儿童成长过程中看待周遭事物的意识和心理。童话用美妙的幻想为现实空间和心理空间的沟通提供了桥梁,我们虽然对宅院中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却仍然对它充满了好奇,长大成人后也对它充满依恋,童话讲述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2.社会关系的最初感知。

童话描写在宅院中发生的故事,主人公在此接触到的人——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等,构建起儿童最初的社会关系空间。童话以温馨的笔调描写人与人之间微妙而复杂的情感,使阅读故事的儿童获得人际交往的最初体验,也为阅读故事的成人提供处理人际关系的新视角。

美国作家E·B·怀特的童话《夏洛的网》,用拟人化的手法叙述了一只小猪和一只蜘蛛之间的友情。

在这可怕的下雨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早饭被别人吃掉,这简直叫威尔伯无法容忍。没有朋友,情绪低落,饿着肚子 ,它不由得扑倒在肥料上抽抽搭搭哭起来。

那天下午后半晌,勒维去对朱克曼先生说:“我觉得你那只小猪有点不对头。吃的东西它连碰也不碰。”

“给它两匙羹硫和一点蜂蜜吧。”朱克曼先生说。

当勒维抓住威尔伯,把药硬灌进它的喉咙时,威尔伯简直不能相信他们会对它这样干。这真是它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黑暗笼罩了一切。很快就只有影子和羊嚼草的声音了,偶尔还有头顶上牛链子的格格声。

因此,当黑暗中传来一个威尔伯从没听过的细小声音时,它有多么吃惊,你们也就可想而知了。这声音听上去很细,可是很好听。“你要一个朋友吗,威尔伯?”那声音说,“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观察你一整天了,我喜欢你。”7

故事里,那个很大很旧的谷仓作为家的象征,小猪威尔伯和羊、母鹅、马、牛,老鼠一起生活。威尔伯代表着一个纯粹的儿童生命,他不谙世事,对很多事情充满困惑。引文中,威尔伯首次感受到一种生命中强烈的情感——孤独。对于它的情绪,来自成人世界的反应是老鼠(大孩子)只顾自己爬上食槽吃掉它的早饭,朱克曼先生(儿童的监护人)给它喂药,认为它生病了。只有蜘蛛夏洛理解它的诉求,它只是需要一个朋友,一起玩耍谈心,不用再忍受可怕的孤独。夏洛的友情是无关功利的,只有一句简单的“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喜欢你”。这个故事以童话特有的简化思维与诗意情调解释了友谊的本质,因而风靡全球。

结语

《童年的消逝》中,尼尔·波兹曼冷静而锋利地宣称:“儿童正在消失,童年正逐步走向消亡,图像和影视的快感以及科技的震撼,已经麻痹了我们的头脑。我们的文化终会忘记它需要儿童的存在。”这是不可想象的。随着童话创作与阅读的衰微,童年的花朵確是日渐凋零了。将空间研究引入童话研究的视域中,有利于正确认识童话这一文体的本质,正确处理童话与成人文学的关系。童话就如一颗种子,它包含生命与成长所需的全部智慧,“花儿总在种子里”,愿童年的绚烂之花能在童话的种子里得到滋养并生根发芽。

参考文献:

[1]【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徐岱:《诗性与童话——关于艺术精神的一种理解》,《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7月

[3]卢锦萍:《童话叙事的空间、时间及其话语形态》,湖北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

[4]【美】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吴燕莛译,广西师范大学,2004年5月

[5]李慧:《童话论》,上海师范大学,2010年3月

注释:

1.舒伟:《走进托尔金的奇境世界——从<论童话故事>解读托尔金的童话诗学》,《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年11月

2.吴张蔚:《浅析<格林童话>中的森林意象》,《先锋文论》,2014年4月

3.【丹麦】安徒生:《安徒生童话集》,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年1月,34页

4.弗兰克·鲍姆,《绿野仙踪》,吉林大学出版社,2011年10月,第156页

5.林庚:《中国文学简史》,台北:五南图书出版公司,2002年版,625页

6.【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第16页

7.【美】E·B·怀特,《夏洛的网》,上海译文出版社,第28页

作者简介:翟慧娟,暨南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1992年8月出生,籍贯山西,目前主要从事创作理论与文化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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