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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几个基本特征

2009-07-27

教学与研究 2009年5期
关键词:总体性实践性

罗 骞

[关键词]马克思批判理论;总体性;阶级性;实践性;辩证性

[摘要]本为认为,不应该简单地将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归并为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理论。从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相比较的视角,文章对马克思批判理论方法论的总体性、价值立场的阶级性、理论批判的实践性和批判态度的辩证性几个基本特征进行了阐释,以期在当代的语境中有效地突出马克思批判理论的特殊性及其理论和实践意义。

[中图分类号]BO-O[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2826(2009)05—0044—08

当代学术界具有从理论风格、思维特征方面阐释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倾向。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大多数情况下被指认为现代性理论遭到批判。当然,也有人认为马克思至少开始了后现代转向,在后现代的语境中为马克思进行温和的辩护。如何理解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基本特征,它是否能够方便地放置到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争论框架中进行定位,这一问题至关重要。在我看来,马克思理论的主题是资本现代性批判,作为一种批判理论体系它具有方法论的总体性、价值立场的阶级性、理论批判的实践性和批判态度的辩证性等基本特征。这些特征使其不仅同现代主义理论而且同后现代主义理论区别开来。马克思批判理论的生命力和局限性,蕴含在双重对比视角呈现出来的特殊差异之中,不应该以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脸谱化地判定马克思批判理论的特征、性质和意义,不论是哪一种简单的归并都可能淹没其特殊价值。

在后现代主义看来,总体性是现代主义理论宏大叙事的内在特征,体现了人作为现代主体在理论和实践方面没有边界的膨胀和“僭越”。依赖形而上学目的论预设和虚假承诺,现代性理论以某种绝对的原则为叙事基础建构体系,在哲学上往往表现为还原主义、本质主义、抽象主义和普遍主义等等。解构现代总体性叙事成为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旗帜。一般来说,后现代主义小心避开绝对价值、坚实的认识论基础、总体政治眼光、关于历史的宏大理论和“封闭的”概念体系。它是怀疑论的、开放的、相对主义的和多元论的,赞美分裂而不是协调、破碎而不是整体、异质而不是单一,它把自我看作是多面的、流动的、临时的和没有任何实质性整一的。后现代对现代性叙事的批判不仅是理论的,而且是实践的。一些后现代主义理论家认为,现代总体性叙事是极权主义和专制主义的思想根源,导致了现代社会实践中的灾难,如法国大革命、十月革命、法西斯主义、斯大林的清洗、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等等。在他们看来,马克思理论不仅是现代性理论的继承者而且是其最为极端的形式,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实践,总体性的人类解放诉求立足于人性至善的虚假承诺,导致了以暴力和强权实施“排他主义”的政治试验,是现代主义严重后果的表征之一。

毫无疑问,从多个方面来看,马克思的批判理论都具有显著的总体性特征:首先,其社会形态理论以总体性的历史意识为基础。通过生产方式概念在历史总体中区分出作为阶段的“时代”,每个时代本身又构成总体,构成社会形态,从而体现了连续与间断相统一的总体性历史意识。其次,在马克思的批判理论中,资本被阐释为现代的根本规定,是一个总体性的概念。资本原则在政治、经济、文化诸领域的全面贯穿,通过“时空紧缩”完成存在的总体化,使现代成为总体性的“世界历史时代”。再次,马克思的批判理论揭示了现代的总体原则和运动趋势,而不是批判现代社会之某一方面,其理论具有突破学科分化界限的宏大总体性特征。最后,资本统治是一种全球统治,资本现代性的超越需要越出国家边界的总体革命,这种总体性道路实现的无产阶级解放代表着人类的总体性解放,而不是阶级的部分解放,是人类存在方式的总体性变迁,而不是某一局部领域的修正。

马克思批判理论的总体性特征体现了内在一贯的思想逻辑,也体现了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统一性,应该说是当代学科化了的理论研究和破碎化了的思想难以企及的。这种总体性叙事并非立足于形而上学的抽象总体性,也不必然导致实践上的专制主义和排他主义。存在复杂的关系需要辨析,这里只是原则性地涉及。

马克思批判理论的总体性特征不能简单地等同于抽象的同一性思维,甚至也不能等同于黑格尔概念思辨联系中的总体性。马克思强调在历史实践、社会关系的总体联系中理解具体、特殊、差异的性质和意义,只有在社会历史的联系和发展总体中才能真正把握具体、特殊和差异,历史和社会的总体并没有被看成静止的事态。这种总体性思维能避免将“个体”、“特殊”、“差异”、“多元”提升为绝对,避免陷入“特殊”的暴政和排他主义。真正说来,现实的暴政往往来源于个体意志的总体化扩大,一种“伪总体性”。批判抽象的总体性,捍卫差异、多元、特殊、具体等等,不应该抽象地排斥总体性叙事本身,具体事物之具体性只有在历史的总体中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现代的各种存在物的存在规定和存在形式只有在现代的总体原则中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

准确地把握历史发展的趋势和内在原则需要高度的抽象能力和总体性的思维方式,一种高屋建瓴的理论气魄。放弃了总体性的方法,在单纯的具体中根本不可能形成合理的时代概念和历史概念。真正说来,现实中资本原则对人类存在的“同一化强制”和“总体化”的抽象过程,才是基本的存在论事实。在资本全球一体化的时代趋势和现实中,对这个时代的总体把握和总体批判是一种存在论上的基本需求,在一个总体化的时代不可能放弃对时代的总体性把握。正如伊格尔顿指出的那样:“不寻求总体性正是不正视资本主义的代码”。总体性是把握历史,尤其是把握现代的根本方法论原则。人们可以从任何一个方面、从任何一个学科理解现代性,阐释现代特征,但这些方面如何贯穿为一个整体,现代最一般的规定是什么?马克思抓住资本原则就抓住了现代的根本,不论对现代历史方位的把握,对现代存在状况的批判,还是对超越现代之道路的探索均是如此。

其实,总体性思维作为人类思维的一种方式,并不必然与具体性、差异性、宽容、多元等构成对立。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并不否定具体性和差异性,将马克思批判理论的总体性同形而上学思维等同起来,将总体性理论同政治上的专制主义等同起来批判:第一,是将总体性当成了抽象的同一性与具体性对立。实际上,抽象的总体性可能导致绝对主义和排他主义,而在抽象的具体中,这种趋势不是变小了,而是增加了。因为具体性也会陷入抽象,脱离总体的绝对具体本身就是抽象。第二,是一种观念主义,没有看到思维方式和理论特征同存在历史的联系,好像总体性思维根源于内在的意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现代世界总体化的内在动力,只有到了现代这样一个世界历史时代,总体的时代概念和历史概念才是现实的、具体的。第三,是将实践中的问题非反思地追溯到理论,将专制主义和集权主义与观念直接地对应起来。看不到具体历史中的偶然性、特殊性因素,

看不到思想与实践之间多元的复杂中介过程,把实践简单还原到思想,这是一种“观念论”立场。最后,是启蒙开启的主体性诉求在当代现实中破灭,引发了对人类理性认识和自我创造能力的质疑,多少体现出一种虚无主义和犬儒主义的气息。

也许,弃绝总体性不过是散乱的语境中驼背小人对思想巨擘的奚落,这里存在一种反讽的镜像关系。没有对现代历史总体性的把握,就会迷失在散乱无序的差异和多元之中找不到联系,“现代”就会成为无法把握的“自在之物”被推进无边的黑暗,甚至会被批判为一个没有方法论意义的总体性概念抽象。所以,需要反思的是抽象的总体性或同一性,但反思的立场不应该立足于抽象的具体性或单一性,而应该是在历史实践中得到阐释的具体的总体性范畴。马克思的批判理论揭示了现代的原则和运动趋势,当然,这一总体性理论的具体环节还需要全面的展开和在实践中的丰富。

马克思批判理论展开于现代社会经济制度同现代价值理念之间的裂缝,他揭示出现代自由、解放、平等的诉求受制于社会经济制度变成抽象的“应当”,因此,现代不是人类自由的真正实现。马克思的努力在于:一方面,通过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同现代价值取向之间的背离揭示现代解放的成果和限度;另一方面,积极推进西方人文主义价值的实现,希望通过社会制度的根本性变革完成自由、平等的解放诉求。现代政治诉求的哲学基础是同一性的人本学概念,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解剖中通过阶级分化的差异性揭示了这种人性概念的抽象性,从而揭示了现代解放只是形式的解放、政治的解放,而不是人类的解放。但马克思并没有放弃现代价值立场,而是以变革社会经济基础的无产阶级革命来实现这些价值目标。在马克思看来,无产阶级的解放就是人类的总体性解放,而不是现代的部分人的解放。同众多的现代性批判理论相比,无产阶级定位的价值立场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鲜明特征,也是马克思倍受批判的基本方面,它被看成是一种阶级还原论。

马克思批判了普遍的、抽象的、同质性的人本概念,却又以阶级的身份担当人类总体性解放的任务。在他看来,无产阶级体现着现代社会本身的分裂与解体,宣布了现代社会中价值和尊严的没落,体现着人的全面丧失和全面异化。但是,无产阶级是能够掌握未来的“新人”,作为未来历史的创造者,无产阶级将从其他一切领域中解放出来从而解放其他一切领域。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话语及其对现代社会的批判本身继承了现代人文主义精神传统,将现代性抽象的价值取向落实到能够代表未来历史方向的阶级身上,是以阶级身份实现人类价值的担当。无产阶级解放不是简单的统治和专政其他阶级,它不是一次主奴关系的倒转,也不是以抽象的集体主义取代现代抽象的个人主义。马克思追求的是人的全面自由的发展,在马克思看来,个人的发展是其他一切人发展的前提。此种解放当然不能同专制、暴政、清洗的“强制性同一化”联系起来。

我们知道,在现代,可证实性、客观必然性、普遍有效性成了科学的内在规定,科学研究要求采取价值中立的态度,可证实的客观必然性与价值判断的主体性之间形成尖锐对峙。这种对峙,也表现在对马克思思想的阐释中。这就是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对立。其实,马克思对人的理解较早就摆脱了抽象的人性论,还是在公开批判费尔巴哈之前,马克思就已经将人同现实社会关系本身结合起来理解,蕴涵了历史性和社会性,后来才在社会经济关系的分析中明确了阶级立场,形成了阶级理论。马克思把对现代性的批判建立在对现代性状况的揭示之上,对人类解放的呼喊同批判以无产阶级为代表的人的异化相一致,价值判断上的阶级取向与科学研究中的历史客观性内在统一。如果可以说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理论是“科学”,则它既不是现代自然科学范式的科学,当然也不是拒绝“事实”的规范“价值科学”,而是一种关于社会历史的总体性的科学,是“唯一的历史科学”。“阶级”这一范畴,正是连接其科学性与价值性的理论中介。离开了这一中介范畴的正确理解,对马克思理论的阐释既可能导致“没有主体”的科学主义片面化,更可能导致将它作为“唯主体主义”的价值“乌托邦”来批判或坚持。

强调马克思人道主义的取向而批判其阶级性的话语,将阶级性看成是应当扬弃的暴力主义根源;忽视阶级性的人文主义价值取向,将阶级革命转化为现代社会内部的阶级斗争进行非人道的恐怖和专政;通过排斥价值取向,将马克思主义变成冰冷的客观主义科学;在抹煞阶级差别的抽象人性论指导之下,以无产阶级为代表的价值立场让位于阶级调和的“互利合作”意识等等,我们看到了各种对马克思理论阶级性的解读和相关实践之间相互对立,阶级性这个范畴似乎正在被新的同质性的人本概念(自由主义)和绝对差异性的身份概念(后现代主义)所批判和解构。当然,问题的关键还不在于这种理论上的挑战,而在于人类解放前途淹没在资本全球化的汪洋大海之中,不仅无产阶级的代表,而且无产阶级(工人阶级)本身都可能不自觉地站到资本一边,认可了资本的好处,被全面“一体化”。正是在这种处境中,马克思批判理论的阶级性被看成是还原主义,是以给定的总体性阶级概念为基础的不可靠历史叙事。这一点与对总体性叙事的批判联系在一起。

其实,马克思批判理论的阶级特征不是立足于经济还原主义,好像马克思的阶级范畴可以简单地还原为经济中的社会关系。在马克思那里,阶级首先是一个经济范畴,但并不意味着成为自觉的阶级是一个自发的经济事实,无产阶级的价值取向只是经济领域中物质利益关系的映射,因此,“成为阶级”实际上是不需要“政治”实践的。相反,马克思的阶级理论是对现代人道主义价值取向的继承,其解放人类的诉求指向了人类不公正的存在方式和存在结构,体现出一种建构意志,并且本身也是在实践中被建构。马克思并不认为有一种天然的无产阶级意识,天然地产生,并且天然地同一,这其实是宿命论。马克思素来尊重历史时间中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强烈地呼唤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他不是将一种统一阶级标准作为剪裁个性差异的强制性尺度,导致专制和暴力。当他有条件地谈论“无产阶级专政”时,这个专政的意义被规定为向更高阶段发展的过渡,并且绝对不是单纯针对个人的思想、观念和肉体,好像专政的目的是消灭资本家个人的观念乃至肉体,而不是历史地消灭产生这个阶级的客观的社会历史基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实际上,无产阶级代表的人类解放是要从资本对存在的普遍抽象中解放出来,实现人的全面性和丰富性。离开了这一点,抽象地谈论人身份的差异性、偶然性、流动性等是无力的。应该说,在启蒙现代性以一种抽象的人本概念阐释现代主体性,而后现代主义以抽象的差异性和多元性质疑这种同一性主体的时候,马克思将人看成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在经济关系的分化中辨识了具体

的人,这一理论方向蕴藏着批判抽象同一性主体的理论资源,同时也有利于避免走向抽象的具体个人,因为抽象的同一性和抽象的多元性秉承同样的逻辑。

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实践性,是马克思区别于其他现代性批判的又一特征。这当然不是说其他的现代性批判理论不关注实践、不关注现实,而是说它们只是以理论的方式关注实践、关注现实,采取的是一种理论态度。马克思则不同,现代性的理论批判和实践批判之间是同一的,理论批判是革命实践内在的组成部分,它直接指向作为感性活动的革命运动本身。因此,作为马克思主义基本特征的实践性,不是指以实践的思维方式改写了观念论思维,而是指马克思批判理论本身的实践指向,直接改造现实、造就历史的实践动机。当然,以马克思命名的实践运动如今遭遇了打击,甚至也可以指出此类实践与马克思理论之间的差异,但毫无疑问,正是这些运动成就了马克思,否则,马克思的批判理论,至多是各种话语中微不足道的一种,不会在如此之多的辩护和责难中成为当代历史和当代思想最为本质的内在因素之一。

在马克思看来,“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马克思明确地把理论研究和对现代世界的批判看成是对革命原理的阐发,其旨趣并不在于对现实的理论直观,而在于从现实中探索未来世界的生成,并直接地参与改造现实的运动。马克思说:“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不是可以用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也不是可以通过把它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幽灵、‘怪影、‘怪想等等来消灭的,而只有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马克思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只是用词句来反对词句,而绝对不是反对现实的、现存的世界本身。也就是说,他们对现实的批判只是观念的批判,而不是实践地改变现实。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世俗社会主义的第一个原理就是反对纯理论的解放,批判理论的实践性在对观念论的这种批判中表现得异常突出。

这当然不是说改造世界可以游离于解释世界之外,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之间是一种简单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关系。马克思并不一般地反对理论工作的意义,相反,由于自觉的革命需要,理论获得了真正重要的地位。马克思整个理论探索的目的就在于为革命实践寻找理论和经验的根据。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性解剖不是一种科学主义的中立研究,而是为了探索革命的发生学原理,实践地改造现实,而不是理论地直观现实。这种实践性规定了马克思理论的意义、性质和特点。当然这并不是说马克思本身已经完成并且参与了他所阐释的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活动。马克思参与的革命活动其意义是十分有限的。真正说来,以马克思命名的有组织的革命活动是马克思逝世之后的事情,而且主要是马克思理论向东方社会以及以后向第三世界国家转移的结果。这一脱离语境的移植是后来一系列问题的根源,然而正是这一过程使马克思的理论产生了世界历史性的影响。对马克思主义实践性特征的考察不可能不涉及到现实的社会主义运动。

从根本上说,马克思的革命话语是对资本现代性的批判和超越,无产阶级革命和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具有总体性,作为类的活动和类的解放,是社会形态意义上的历史性变迁。显然,它不是简单的政权更迭,更不是一个国家发展速度的快慢和成败得失。然而,理论总是抽象的,当我们谈到一种以实践为根本指向的理论时,更要充分地考察现实的条件和限制,考察各种具体性和特殊性,考察实践活动与理论之间的差异和关联、同一与变异、普遍与特殊,如此等等。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简单连接会伤害理论,同样也会伤害实践。从现实来看,正是粗糙的连接使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实践性遭到了严厉解构,好像现实实践中的所有问题都是理论的直接结果,因此理论的实践性要为理论本身的实践承担责任,由实践中的问题而质疑理论的实践性本身。

随着社会主义运动的衰败,对未来的构想和探索让位于“历史的终结论”,“资本没有替代物”,宣布“后革命时代的到来”以“告别革命”成为普遍的意识,革命的诉求被批判为一种主体的僭越,马克思的革命理论被认为是法国大革命实践主体性的遗产,是暴力和恐怖的同义语。理论又一次被理解为黑格尔黄昏才起飞的“猫头鹰”,而不是马克思的“高卢雄鸡”,批判理论的实践性遭到质疑,现代性批判被定义为一种“思想游戏”和“话语重写”。当然,也有一些人并不彻底否定理论的“实践性”,而是批判马克思的革命理论立足于“无产阶级历史主体”的总体性逻辑,自由和解放只应该以微观甚至是个体的方式实施,由此才可能避免“同一性强制”和专政。社会革命的话语被各种微观政治运动乃至个体的审美活动替代,历史的方向性及其实践已经逐渐散落在多元话语的嘈杂中。这就是后现代语境的基本状况。

当然也有对马克思“实践性”的各种坚持。然而,不少的所谓坚持实际上是“隐性”的解构:一方面,“实践”再度被哲学化,变成解决理论对立的理论范式,从而论证马克思在思想领域的优势地位,实践性被封闭在理论的内在性之中;另一方面,实践性隐藏在“理论联系实际”的口号下,创造历史的主体性被转化为“尊重现实”的实证主义和实用主义立场,并以此批判第一种注解是学院的高头讲章。两种解释路线隐含的基础同样是马克思主义作为“革命实践”的所谓失败。马克思实践观阐释中的这种内在分裂,无意识地配合了对马克思实践观的公开解构,异化的现实再度变成实践不可触动的“自在之物”。今天如何对待马克思批判理论的实践性,已经构成了众多话语沉默不宣的语境,诸如“微观政治”、“话语实践”、“告别革命”、“历史的终结”等等。在如此众多的话语喧嚣中惟独马克思理论的“实践性”显得突出而坚硬。

特里·伊格尔顿曾经指出,面对现代性,马克思鲜明地坚持了辩证法思想,指出了现代历史是文明与野蛮交织的历史,既与保守的浪漫主义怀旧相对立,也与自由主义现代化的自鸣得意相抵触:“马克思主义在赞美现代的巨大成就方面超过了未来主义,同时以它对这一时代的无情谴责超过了反资本主义的浪漫派。它既是启蒙主义的后裔又是它的内在批判者,不能用当前西方文化争论中时髦的赞成或反对现代主义的现成用语对它作出轻易的界定”。马克思将现代同资本这一历史原则本质地联系起来,资本规定的现代历史运动就是现代性的历史辩证法。这意味着对待现代性的态度应该立足于现代历史的辩证运动本身,简单的肯定是一种“非批判的实证主义”,简单的否定是一种反动的“浪漫主义”。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原则的贯穿和绝对统治摧毁了封建的、宗法的、地缘之间的关系,斩断了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但是,资本只是在人们之间确立起一种抽象的全面关系,普遍的异化和这种全面性的形成是同时并存的。这种全面性和普

遍性关系的确立,虽然克服了人们之间的“原始丰富性”,但其抽象性本身还不是真正的“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人”的联合,相反,它以一种客观的经济关系在平等和自由的口号下实现对人的统治和剥削,其进步的一面建立在异化和野蛮剥削之上。批判现代就是要揭示这种内在矛盾和悖论,揭示其进步意义和限度。对现代性进步的肯定和对现代性异化本质的批判是由现代本身的辩证特性决定的,二者之间并不对立。马克思深刻地指出,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面对现代的进步一倒退的双重性质,有些党派可能为此痛哭流涕,另一些党派可能为了摆脱现代冲突而希望抛开现代技术,还有一些党派可能以为工业上如此巨大的进步要以政治上同样巨大的倒退来补充。在马克思看来,浪漫主义的保守观点,只是看到了现代的抽象和现代的灾难,它们可笑地留念“原始的丰富性”,而现代资产阶级的观点从来没有超出与这种浪漫主义批判的简单对立,无批判地肯定现代性的基本成果和基本原则。它们都没有真正理解现代性的内在矛盾和内在张力,因此不能辩证地揭示现代性的基本特征。批判应该是一种划界意识,它力图揭示事物的内在“限度”及其辩证特性,而不是以“极端”立论,变成对现实的抽象肯定或抽象拒绝。在《共产党宣言》第三部分中,马克思结合一定的阶级地位分析了人们面对现代性的不同态度,并展开深入的批判,给予我们深刻启示。

马克思并不是停留在现代具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这种“并不错”的立场上,并非赞成与反对、肯定与否定的二元划分所能涵盖的。在马克思那里,对资本规定的现代性进行存在论上的剖析和批判,扬弃了“非批判的国民经济学”、建立在“伦理”基础上的空想社会主义和保守的浪漫主义思潮。虽然马克思对现代性进行了激进的批判,但马克思对现代文明和现代成果并没有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而是揭示现代性的悖论与分裂、进步与衰退、流动与停滞、自由与束缚之所在。然而,人们总是在分裂的现代性话语中理解马克思的批判理论,它不是被阐释为根源于伦理立场的激进乌托邦,就是立足于经济决定论的绝对客观主义。老保守主义者,指责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是面对传统的激进主义,是对文化的摧毁和破坏。已经自由主义化了的新保守主义者,则以现实社会主义中专制、暴政等等指责马克思思想对现代民主自由的破坏和践踏。相反,对一些坚持话语批判的伪激进主义者来说,马克思的思想只是现代性的一个变种,是现代性的极端推进,由此匆匆忙忙地从一种思想原则出发,宣布现代性的终结,后现代主义的来临等等。

从上一世纪90年代苏东剧变以后,以马克思主义命名的批判资本现代性的历史运动落入了资本怀抱,在资本的大踏步前进中陷入了对资本的非反思性崇拜,马克思的辩证立场被无形地抛弃了。信息社会、消费社会、后工业社会、后现代社会等等的称谓,逐渐掩盖了这一过程的资本动力和实质,资本现代性批判的理论范式也被“悬置”。面对现代性,“无批判的实证主义”和坚持话语批判的“激进主义”之间往往相安无事,资本成为一种永恒的原则和“天命”,从实际生活到意识形态和心理结构,都流淌着资本的血液。资本的强大现实在理论上表现为要求现代性批判与资本原则脱钩,现代灾难的经验历史被看成是理性主义叙事和主体性恶性张扬的结果,质疑理性、告别革命的态度到处蔓延,在资本的坚硬现实中,悲观主义、虚无主义、肯定主义、犬儒主义、伪激进主义构成对辩证批判的放弃,重新探索马克思面对现代性的态度变得十分迫切。

对于中国而言这一点尤其重要。如果我们对当代中国的历史方位有一个清醒认识,按照马克思美文学的表达,我们不难发现,中国仍然处于“不仅活人使我们受苦,而且死人也使我们受苦”的时代,今天我们仍然遭遇了“资本之不发展”与“资本之发展”的双重苦难,置身于传统、现代乃至于所谓后现代三维时空的并置交叉之中,当代中国在尚未及于现代发展水平之时却真实地遭遇了现代困境。这一困境意味着我们必须确立一种历史地、辩证地看到资本现代性的实践意识。如果我们关注的焦点只在于“苦于资本主义之不发展”,非批判地肯定资本原则,那么,全面接纳资本及其政治原则将势在必行,问题至多不过是以何种方式实现向资本主义的现代转型,是激进的还是渐进的。相反,如果将关注的目光放在“苦于资本主义之发展”一端,忽视资本主义之不发展的实情,全面地否定资本的现代意义,以一种强硬的方式来取消资本、商品、市场,批判言论自由、思想自由,保守主义、乌托邦主义等等就可能在对现代的抽象批判中共谋!辩证的态度要求我们勇敢地直面“资本主义之不发展”这一根本实情,而不是以教条化的方式推行理想,将理想变成剪裁现实的“极权”力量;辩证的态度同样要求我们打破对现代资本原则的抽象崇拜,将建构超越资本现代性的未来作为坚定的方向,不能将立足于现代资本原则的经济竞争和权力角逐迷信为历史的终结。在这种辩证的历史姿态中,对于当代中国来说,建设实践就不是所谓收拾“革命残局”,搭建从抽象的理想回归现实的“楼梯”,而是将未来融进现实,以一种建构性的姿态在对现实的把握中坚定地开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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