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与济慈诗歌创作艺术之比较
2009-07-24蔡庆李睿
蔡 庆 李 睿
摘 要:李商隐与济慈在诗歌创作艺术上有许多相通之处,都善用清词丽句、象征以及典故。二人的作品都呈现优美与感伤的双重主题,但又略有不同:济慈的诗歌中优美占主导地位,创作显示外在化倾向,李商隐的诗歌则是伤感贯穿始终,显示内在化倾向。
关键词:李商隐 济慈 意境 象征 感伤
一
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创作并流传下来的大量诗歌,千百年来隽永不变。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虽然只活了26岁,却创作出了英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颂诗。两人虽国籍不同,生活年代相隔千年,其诗歌也各具特色,然而细读作品,就可发现两位诗人在诗歌的创作手法上具有相通之处,其创作美学虽有区别,但也有暗合之处。
二
就创作手法来讲,两位诗人的作品都有以下特点:
(一)诗中多用清词丽句,意境悠远清扬
济慈写诗讲求文字的精致优美和韵律的婉转悠扬,他认为诗人的首要任务就是创造美——美丽的人,美好的物。所以他的诗行也就特别的美,文字、意境、音韵,无一不美,美得清丽,美得脱俗。例如:“山谷、晶亮的河,锦簇的山坡。”(《哦,孤独》)“夜,这般温柔,月后正登上宝座,周围是侍卫她的一群星星;但这儿却不甚明亮,除了有一线天光,被微风带过;葱绿的阴暗,和苔藓的曲径。”(《夜莺颂》)这段文字清丽淡雅,音韵张弛有节、错落有致,意境幽远。
李商隐的诗更是以柔丽缠绵、含蓄婉曲、韵律铿锵见长。前人评他的诗“深情缅邈”,“包孕细致”,“寄托深而措辞婉”,“沉博绝丽”。例如“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落花》)其语言之优美,对偶之工巧,风格之清新绮丽,意蕴之丰厚,情韵之细致,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像这样以清丽优美的文字、悠扬而婉转的韵律来传达出悠远轻扬的意境的美妙章句,在两位诗人的诗歌中可以说是俯拾即是,充满了诗情画意与审美情调。
(二)诗中象征手法及典故的应用
李商隐诗中多用象征的手法,使诗歌更富暗示性,更耐人涵咏玩味。如他的七律《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中的“春蚕”和“蜡炬”,也正是执着的相思和无尽的别恨的象征。此外如《嫦娥》一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首诗虽题为“嫦娥”,其实并非是在咏嫦娥,而是在写处境孤寂,长夜不寐的主人公面对碧空皓月而触发的感时伤世的感情。至于用典,更是信手拈来,莫林虎先生说:“李商隐作品与解读者的相互创造性关系还体现在典故的引用、意象的精美华丽、氛围的柔曼缠绵上。”如众说纷纭的那首《锦瑟》中颔、颈两联:“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借神话、典故所造的意象更具有绮丽迷离的象征性,可以理解为代表着不同的心境、诗风、爱情、人生等等。再如“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贾氏窥帘韩椽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这些典故被李商隐溶于优美的意境和富于情韵的警句新语中,这就使得他的用典如同己出,故虽多用典故却不流于板滞堆砌,反而显出一种华美。
济慈诗中也处处闪烁着象征手法的光彩,如《秋颂》一诗:“雾气洋溢、果实圆熟的秋,你和成熟的太阳成为友伴;你们密谋用累累的珠球,缀满茅屋檐下的葡萄藤蔓;使屋前的老树背负着苹果,让熟味透进果实的心中,使葫芦胀大,鼓起了栀子壳,好塞进甜核;又为了蜜蜂一次一次开放过迟的花朵,使它们以为日子将永远暖和,因为夏季早填满它们的粘巢。”这里作者用“缀满”状写葡萄果实之丰,用老树“背负着”形容苹果结实之硕重,用熟味“透进”心中,写果实之甜美;用“胀”“鼓”写果实的硕满。其用笔之精细,刻画之洗练,体物之入微,处处显示出诗人极尽铺陈雕刻之能事,把秋的景致写得生动、淋漓,洋溢着他对秋的热爱、赞美之情。诗人在此诗中对赋这一表现手法的应用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炉火纯青。济慈的诗多取材于古典的神话传说,具有希腊味。在他的传世名作《夜莺颂》中,他说:“于是向着列斯忘川下沉”;“在失掉了仙域里引动着窗扉,一个美女望着大海险恶的浪花。”前一句中“列斯”指冥府中的河,传说鬼魂饮了它便忘记前生的一切。后一句的典故来源于一个中世纪的传奇故事,故事描述了一个奇异的古堡,孤立在大海中;勇敢的骑士如果能冒险来到这里,定会得到财宝并能娶古堡中的公主为妻。诗人用这个美丽的故事来喻指夜莺的动听歌声会引动美人打开窗户,遥望并期待她的骑士来援救她脱离险境。可见诗人能化典故于自己的诗歌中,随意拈来,得心应手,不带任何雕琢粉饰的痕迹。
三
读李商隐的诗,总觉诗人在试图展现自己的悲剧意识,在观察世界时总带有悲悯的眼光,一切事物都被浸染成死寂的色调。李诗中,特别是其大量的咏怀、咏物和爱情诗中往往以夕阳、晓月、秋蝉、流莺、杜鹃、残柳、枯荷、凄风、苦雨、泪水等象征残败、濒死、苦痛的物象入诗,营造一种寂灭冷清的伤感氛围。许多诗句直接触及伤感主题,例如“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绝望的爱情和理想托喻于烛灰而得以表达,无形的心思借助有形的、可度量的物体而得以把握。“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即使在梦里也无法与情人聚首。李商隐的沉郁感伤仿佛成了他诗歌写作所刻意追求的一个目标。其实他瑰艳的语词并没有释放悲凉的心情,而只是使它更加幽渺而不可触摸,通过对琐细事物的具体描述而得以实现。
诗歌通过描述外在客观事物表达内在灵魂。李商隐把这种自我意识加以强化。对外在事物的描绘以自我心灵为中心,服从表达不确定的、晦暗的、难以言传的心理需要。诗歌意象主要是为了触发、暗示心绪而不是直抒胸臆。就诗人而言,他只是书写感触,而不是描绘所见所闻。李商隐甚至面对一件乐器也发出感慨:“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这与其说是对想象世界的描绘,倒不如说是对一种清高、无奈、幻灭的情感的把握。那高处不胜寒的世界乃是诗人心灵的投射,换言之,那是一个主体化了的世界。通过把内心与外物融合,诗人甚至创造出超乎寻常的意象。例如:“身无彩凤双飞蝶,心有灵犀一点通。”
济慈是一位吟唱美的诗人,但和李商隐一样,他的诗歌也呈现双重主题:即纯粹优美的艺术世界和令人厌恶的现实世界,其间也流露出诗人的感伤思想。如《夜莺颂》最后一行:“音乐消逝——我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透露了诗人面临无处可逃的现实的感伤思想。《希腊古瓮颂》虽然呈现一片欢快的气氛,但在艺术的至福世界中依然萦绕着诗人潜意识下的人类苦难意识,比如各个诗节结尾处以否定句所提及的伤感意象:“你永远吻不上”、“焦渴的嘴唇”、“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而在《忧郁颂》中则直接涉及伤感主题。
与李商隐不同的是,济慈强调“诗人无自我”、“消极能力”,所以他“宁可要充满感受的生活,也不要充满思索的生活”。他说“消极能力”是客观外界作用于诗人心灵的结果,是要诗人深入到客观事物中去体验、感受。使精神保持消极状态,就是让感觉能够自由奔驰,冲破理性束缚,更准确、更客观地观察和把握所描写的对象,进而通过想象去捕捉美。《夜莺颂》就是这一诗论的最好体现。
四
通过比较我们看出,李商隐与济慈两位诗人在创作手法及创作美学上有着极大的相似性:诗句清新婉丽,意境绵远悠扬,且都善用象征与典故。除此之外,他们的作品都呈双重主题:优美与感伤。
所不同的是,就济慈而言,优美占主导地位,而在李商隐那里,感伤则成了压倒性的情调。这种审美效果的差异源于不同的创作倾向:如果说李商隐的创作有主体化倾向,可以说济慈的创作有客体化倾向。
由此可见,中西诗人都意识到了人生的无常与悲欢,但中国诗人往往悲叹往昔,并退隐到内心世界细细咀嚼悲伤,而西方诗人则更关注现实,并深入到外部世界中去。中国诗歌倾向于将美与感伤统一起来而且往往将美感伤化,而西方诗歌则总是将二者对立起来,力图摈弃后者。李商隐与济慈便是这一倾向最典型的诠释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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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庆,李睿 江西理工大学南昌校区外语系 33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