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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长干”诗考论

2009-07-24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6期
关键词:乐府唐代

李 莹

摘 要:唐代的“长干”诗内容上包括商人的婚恋故事和赠别。在艺术上多口语化,具有浓厚的俚俗色彩,采用男子作闺音的代言体手法。形式上以五言为主,兼有七言,多以组诗形式出现。唐代“长干”诗的出现,反映了乐府诗在唐代的发展,是市民文学萌芽的代表,“长干”也成为吟咏南京的主要意象。在文化层面上,唐代“长干”诗是长干里一代商业繁荣、文化名人活动频繁、佛教繁荣的反映,有着重要的史诗意义和文化意义。

关键词:唐代 长干 乐府

长干里是南京的一处名胜,从唐代开始被人们反复吟咏。唐代的“长干”诗,指的是题目或内容中提到“长干”的诗歌,共有19首。其中以“长干”为题目的有9首,内容出现“长干”的有10首。在这些诗中,以李白的《长干行》其一最为著名。“长干”诗记录了唐代长干人家的婚恋故事,反映了长干一代的风土人情,具有很大的文学价值和文化价值。但前人对“长干”诗缺乏应有的重视。

一、唐代“长干”诗的内容

唐代“长干”诗从内容上来看主要分为两类,一类表现商人婚恋题材,体裁以乐府为主。另一类是文人赠别诗,体裁以近体诗为主。

(一)表现商人婚恋题材的“长干”诗。这些作品以《长干曲》为代表的乐府诗为主,多表现商人的爱情。如崔颢《长干曲四首》,李白《长干行二首》,张潮《长干行》,张籍《春江曲》、《江南行》,丁仙芝《江南曲》等。皆受南朝古辞《长干曲》的影响。这些作品有着不同于传统婚恋诗的特点。

1.描写长干女子与商人的恋情。封建礼教的控制力量在商人、市民中间比较薄弱。长干人家多为商人,受自小“以舟为家”的影响,形成了开朗热情的性格,迥异于足不出户的传统闺中女子。在崔颢《长干曲》中,两船在水上的偶然遇合,女子竟主动上前询问“君家何处住”并自报家门“妾住在横塘”。丁仙芝《江南曲》则细致地描绘了女子与男子恋爱约会的情景。诗歌中对爱情幸福的热烈追求和向往带有一丝脱离封建礼教的解放的色彩。

2.描写“长干”商人妇婚后聚少别多,常恐游子不返的痛苦心态。长干商人多到四川一带经商,妻子在家守候。李白《长干行其二》“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巴陵在四川,扬子在江苏。丈夫常年东奔西走,妻子内心的思念与日俱增,“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继而控诉“贫时不忘旧,富日多宠新”。同时她们还强烈的恐惧“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常恐游此方,果然不知还”。

(二)以“长干”为意象的赠别诗。除乐府体裁外,唐代的“长干”诗以赠别诗为主。长干里自古以来便是文人聚集,文学活动频繁的地方。古代南京人有“长干折柳”送别的风俗。因此留下了大量的与长干有关的赠别诗。如韦庄《长干塘别徐茂才》、韩翃《送万巨》、韩翃《送丹阳刘太真》、严维《赠万经》等。此类赠别诗在送别之外,往往具有一种怀古的情怀,常在诗歌中表达作者对六朝繁华的怀念和世事沧桑的感伤。

二、唐代“长干”诗的特点

唐代的“长干”诗受乐府诗的影响,特点鲜明,表现出口语化的语言风格和男子作闺音的代言体手法,形式上以五言为主、多有联章体组诗。

(一)唐代“长干”诗语言口语化,有浓郁的俚俗色彩。古辞《长干曲》采用口语,类似民歌。最口语化的作品是崔颢《长干曲》,把一男一女的日常对话搬移入诗,与现代白话诗颇为类似。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俚俗性的口语并不多见于以“长干”为意象的唐诗创作。可见这种俚俗性是深受乐府体裁的影响。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受乐府诗体裁的影响。唐代的乐府诗没有严格的格律,近于五七言古体诗,同时保留了民歌清新自然的风格。另一方面,受以商人为主的受众文化层次的影响。唐代“长干”诗的受众主要是长干一代的商人,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对雅文学的欣赏能力有限。因此,考虑到作品的接受情况,作家对商人爱情的描绘少了知识分子的细腻深婉,增强了诗歌的叙述性,读起来像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如李白《长干行其一》叙述了一对长干儿女从青梅竹马到婚后别离的完整过程。张潮的《长干行》则从婚后入手,追忆了恋爱的过程,最后抒发离别的痛苦。叙述内容强于抒情内容,口语化色彩明显。

(二)唐代“长干”诗多采用“男子作闺音”的代言体手法。爱情题材的“长干”诗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口吻的作品。从《长干曲》古辞“妾家扬子住”开始,主人公都自称“妾”。如“妾住在横塘”(崔颢《长干曲》)、“妾发初覆额”、“忆妾深闺里”(李白《长干行》)、“妾本富家女”(张潮《长干行》)、“妾身生长金陵侧”(张籍《江南行》)等。这种创作手法一方面受乐府诗以女子演唱为主的艺术形式的影响,另一方面是受传统游子思妇题材的影响。《古诗十九首》中首先出现了游子思妇的题材,代表作有《青青河畔草》、《行行重行行》等,都是抒发女子对宦游学子的思念之情。

(三)唐代“长干”诗以五言为主,兼有七言。综观唐代的“长干”诗,无论是乐府体裁还是其他体裁,都以五言诗为主。五言诗语言紧凑、短促精炼,最适合叙述故事。而七言诗每句的容量比五言大,更适合于抒情。乐府诗中仅有张籍的《江南行》和《春江曲》为七言,抒情意味明显增强。如《春江曲》中用“春江无云潮水平,蒲心出水凫雏鸣”两句做起兴,再讲“长干夫婿爱远行”。后文又用插叙手法,交代“妾身生长金陵侧,去年随夫住江北”。《江南行》则注意运用叠字,如“高高酒旗悬江口”、“悠悠处处尽经过”,弱化了俚俗色彩,文人气更浓。其他的七言诗还有韦庄的《长干塘别徐茂才》、韩翃《送丹阳刘太真》、皎然《答李侍御问》。

(四)唐代“长干”诗多以组诗形式出现。“长干”诗中有大部分作品是以组诗形式创作的,从不同侧面反映长干人家的生活。组诗中的每首诗主题一致,其中各首之间的关系有递进式和并列式两类。一类是递进式,前一首为后一首作铺垫,不断深化主题。如崔颢《长干曲》四首。前两首是初见时询问对方住处等基本对话,后两首交谈内容增加,两人交流越来越深入。另一类是并列式,各首诗不分先后顺序彼此映衬、相互补充,从不同侧面表现主题。如储光羲《江南曲》四首,每首都从不同侧面描绘了江南船夫儿女的美好生活。李白《越女词》五首,每首写一位美丽的吴女,有“长干吴儿女”、“耶溪采莲女”、“东阳素足女”等,各有不同的风神韵致。

三、唐代“长干”诗的史诗意义

唐代的“长干”诗,史诗意义深刻,反映出乐府诗的发展,是市民文学萌芽的代表。由于唐代“长干”诗的影响,“长干”成为一个固定意象,在后代吟咏南京的诗歌中反复出现。

(一)唐代的“长干”诗反映出乐府诗在唐代的发展。唐代的“长干”诗对乐府诗继承之外,又有所新变。内容上都表达女子对远游丈夫的思念,发展处为表现容量扩大、叙事性增强、和以旧曲写新题等方面。唐代的“长干”诗容量扩大,一方面开始创作七言诗,另一方面由单首诗发展为组诗。同时,叙事性也有所增强。南朝古辞《长干曲》以抒情为主,而唐代李白《长干行》、张籍《春江曲》、《江南行》、丁仙芝《江南曲》等都有鲜明的叙事性特点。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以旧曲写新题创作方法的出现。李白的《长干行》其一,胡震亨注曰:“此咏贾人妇望夫之情,其源自出清商西曲,与吴声长干曲不同。”是说李白题目上采用吴声西曲的“长干”古题,形式上却模仿清商西曲的《西洲曲》,融合地加以创作,是受以旧曲写新题的风气影响。《乐府诗集》卷七十四的新乐府辞中刘禹锡《淮阴行五首》自序中说:“古有《长干行》,备言三江之事。禹锡阻风淮阴,乃作《淮阴行》。”类同此法。后来这种创作手法被广泛运用,中唐时期出现了以白居易为代表的“新乐府”运动。唐代的“长干”诗恰恰可以反映出乐府诗在唐代的发展。

(二)唐代的“长干”诗是市民文学萌芽的代表。随着商人经济实力的增强,社会影响力也不断增强。以李白《长干行》为代表。“长干”题材的唐人乐府最先表现商妇题材,而到《琵琶行》问世前后,在诗歌和传奇中写商妇或妓女等人物,则几乎成为一种风尚。与此同时,市民文学也随之萌生和发展。因此,唐代的“长干”诗可以说最早在封建正统文学中透露出一些市民气息,是《琵琶行》等作品的先驱。市民文学在内容上封建礼教的束缚较少,语言通俗、故事性强。这些特点在唐代“长干”诗中都有表现。市民文学由从唐乐府产生,后世渐有戏曲和小说等创作,并成为市民文学的主流体裁。

(三)“长干”成为吟咏南京诗歌中常见的意象。唐代以后的诗,较少以“长干”命名。“长干”常与“白下”、“横塘”、“乌衣”、“秦淮”等意象一起作为南京的一处故地,频繁出现在诗词中,表现兴亡之感。如姜夔《永遇乐》:“长干白下,青楼朱阁,往往梦中槐蚁。却不如、洼尊放满,老夫未醉。”苏泂《金陵杂兴》:“白沙翠竹长干寺,绿水朱楼白下城。”这样的作品浩如繁星,足见“长干”对后世的深刻影响。

四、唐代“长干”诗的文化意义

长干里是著名的南京地名,遗址在今内秦淮河以南至雨花台以北。中华门外长干桥东侧立有“古长干里”牌坊。《建康实录》卷十七载:

“长干”是里巷名,江东谓山陇之间曰“干”,建康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庶民杂居。有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并是地里名。

从六朝开始,长干里一代就发展成为著名的商业中心、文化中心和佛教中心,这对唐代“长干”诗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唐代“长干”诗反映了长干里一带商业的繁荣。长干里自古就是著名的商业中心。春秋战国时代,长干里一带就已经成为人口密集的地区。范蠡见此处物产丰富、水陆交通便利,同时有山围水护,攻守皆宜,因此选择在此筑越城。这就是南京城最早的雏形。秦汉以至唐代,长干里成为南京最繁华的地方,以秦淮河之故,“长干之俗,以舟为家,以贩为事”从事商业活动,成为最大的商业区和货物集散地。商业经济的发展,商人阶层地位的提高,影响扩大,出现了一部分吟咏商人生活的诗歌。最早的南朝古辞《长干曲》就是表现商人生活的作品。

(二)唐代“长干”诗反映了长干里一带文化名人活动频繁。长干里是文化名人的活动中心。范蠡在此修建越城后,随着经济地位的提升,同时也成为高级官僚的住宅区。东吴文官中的首领张昭就住在今长干桥附近,当时叫“张侯桥”。东吴大将陆逊的两个孙子——著名的文学家陆机和陆云兄弟,也住长干里的越城附近。东晋桓玄在南京篡位,百姓恨之,流传出这样的童谣“长干巷,巷长干。今年杀郎君,眀年斩诸桓”[1]。文人活动使“长干”诗的题材由表现商人婚姻爱情,拓展到怀古、即兴、诗人酬唱等题材,丰富了“长干”诗的表现范围。

(三)唐代“长干”诗反映了长干里一带佛教的兴盛。长干里从六朝到明代都是佛教中心,唐代的规模更盛。杜牧有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一庞大的数字,并非出于诗人的夸张。据史书记载,梁武帝时建康的佛寺数甚至超过了500座。建邺都城最早的一座佛寺是建初寺。蜚声海内,香火繁盛,被历代文人反复吟咏。南京土话“出了南门尽是寺(事)”(在南京方言中“寺”与“事”读音相同)就是反映当时此地寺庙众多。一些僧人同时又是诗人,创作了很多吟咏长干寺的作品。如皎然的《答李侍御问》“入道曾经离乱前,长干古寺住多年”。

总之,唐代的“长干”诗记录了曾在这里上演的一幕幕的相思离别、悲欢离合,见证了六代王朝的兴衰。经过唐代“长干”诗的描绘,“长干”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地名,而成为承载着金陵往事的人文意象。如“曲江”诗、“乌衣”诗、“秦淮”诗等都值得作为一种诗歌中的特殊现象进行讨论。

注释:

[1][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

参考文献:

[1][宋]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陈贻焮.增订注释全唐诗[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

[3]傅璇琮等.全宋诗[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李莹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21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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