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在人间
2009-07-24章卓尔
章卓尔
当模特还需要用亚麻仁油画出,模特除了是艺术家的缪斯同时还是艺术家的保姆,亲戚,路人、邻居或者兼作情人。1839年摄影术诞生之日,镜头前的那个美人从此后成为创作者眼中转瞬即逝的时间之谜,她们不再在艺术家面前一动不动上几个月,她们的魅力就在于不停地变换动作,而他们则需要赶得上青春流逝的速度,趁日落之前完成灵感。
但有一点,始终未变。她们灵魂中作为缪斯的分裂症,创造了艺术家的人生。当奥林匹克山的神女降临凡间,她们不一定灵动飘飘,有时候她们还会歇斯底里,令世人犯罪。
一宗罪:沉溺
很多缪斯都会为凡人沉溺过,毕加索的7个爱人中,一个病死,两个自杀、一个精神失常、一个为他出轨,每段爱情的分崩离析都带来了他新一次画风的改变。从自然主义到表现主义、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从浪漫主义回到现实主义……女人对他来说是既是缪斯又是生活必需品,因为每天使用而不会觉得有何珍贵。毕加索作品中有一幅呈现凶暴的女人形象的画《裸体梳妆女》,正是以他经常殴打的一位恋人多拉·玛尔为原型。1939年到1940年间的作品中大多数都是畸形女人的抽象画,如同多拉被打哭后痛苦的面部和扭曲的身体。“我喜欢把她打哭,是因为她哭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不久以后,极度悲伤的多拉成了他笔下《哭泣的女人》,拍卖到了百万美元的高价。
尽管会被这个疯狂的天才转瞬即忘,女人们还是不离不弃地扑进他的怀里,享受身为其缪斯毁灭性的快乐中。17岁的吉纳维夫遇到63岁的毕加索,如同迷途小鹿撞见猎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其秘密的地下情人。“毕加索想要画一幅我躺在床上的裸体画。但是在绘画过程中我变得昏昏欲睡,后来下意识地扯了一条被单盖在身上睡着了。毕加索失去了他的模特,但是却不敢把我叫醒,他就那么耐心地等待着,等我睁开眼睛,然后才完成了那副作品。”令这些女人付出自杀式的奉献,原因就这么简单。
成为大师们的缪斯同时也意味着危险,但通常这也不能成为绊住缪斯脚步的阻碍。拉斐尔前派艺术家的灵感缪斯伊丽莎白·希达尔可以心甘情愿地一直躺在冷水池里装死去的《奥菲莉娅》,换上风寒病倒也在所不惜。成为罗塞蒂的模特和妻子后,因丈夫不忠而换上抑郁症,整天吸食鸦片,“似乎伊丽莎白·希达尔就得死去,这样她才可以扮演他想象中给她设计的角色。”最后,伊丽莎白如愿以偿的因焦虑和吸麻醉剂过度而死去。悔恨的艺术家将为其创作的诗稿与爱妻同葬,只是7年以后,他掘开了希达尔的坟墓,又将诗稿取了出来,原因竟是因为受了妹妹克里斯蒂娜在诗歌上逐渐小有名气,自己不甘示弱,将坟墓中拿出的诗歌出版。
二宗罪:堕落
佛罗伦萨画家中的翘楚菲利波·利比(Filippo Lippi,1406~1469)在作为画家之前的身份是修士,且以这个身份与一个美貌的修女克雷齐娅私奔产子,尽管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行为,但这个十五世纪的妙龄少女也因此成为艺术家画中的圣母原型而闻名后世,人们记住了这种美,不是肮脏的流言。与中世纪木板画上滞重的圣母不同,菲利波所绘的她显得如此清新可人,充满世俗美,教堂钟声响起圣母就在人间,圣母就在身边,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清秀的乡村少女,我们宁可相信这种堕落只是因为爱情而非情欲。菲利波后来一遍又一遍地以克雷齐娅为模特画着宗教画。祈求再次靠近上帝。未来的我们站在他的画前,几百年前的绯闻早已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是画中人恬静的微光。原来罪,在时间旅程中,是微不足道的。
艺术可以稀释人性的不足,也许堕落了变得比安分守己前更红。全世界摄影师和时装大师都喜欢的缪斯凯特·摩丝(Kate Moss),过量吸食可卡因晕倒在T台,当她重新站起来时身价暴增了3倍。抽烟、厌食症、海洛因、穿衣服潮到爆,如果……最后一项也算罪。全世界都为这个有罪的女人付出了很多,为什么人们像中毒一般的爱慕她?李安中意她大力邀请她出演电影,当代著名艺术家洛锡安·弗洛伊德为她画了肖像、英国著名雕塑家马克奎因以她怀孕的模样创作了孕妇雕塑,放在伦敦市中心广场,大牌设计师和高端品牌依旧跟随其后不离不弃。她堕落过吗?有吗?我们忘记了。
从来没有一个模特获得过如此之多艺术家的追捧,她的这种病态美,她的这种我行我素,她的这种干瘪雏菊式的笑容,她堕落于迷幻药的深渊却依旧清纯可人。巴洛克刚诞生的时候被古典主义贬为堕落的艺术,极端享乐的伊壁鸠鲁主义仍在盛行,因为颓废在这个时代成了一种时髦表情,迷人优雅,深深不可自拨,而我们学会了欣赏它。
三宗罪:奢侈
克丽奥佩特拉将船帆浸泡在玫瑰香精油中,扬帆远航,于是整个世界都为她销魂。自古以来,一旦女人登上至高地位,她与岁月的拉力赛便多了一个筹码。穷女人是无法长久保持青春的,强势霸道的女人却可以,克丽奥佩特拉嫌弃款待自己的豪华盛宴还是不够豪华,于是摘下耳环上的名贵珍珠,溶解在醋中一饮而下。
历史上那些无忧无虑的女人们可以将更多的精力花与审美有关的一切事物上。尽管蓬巴杜夫人将路易十五时期的许多税收花在了装饰无用的豪宅上,却同时也为法国留下了许多座完美的建筑与艺术风格。这个对美有着重要责任感的女人,为众多艺术家提供赞助,创造独特风格的瓷器厂,对洛可可风格的室内装饰提出属于蓬巴杜式的风格见解。“她的趣味左右着宫廷,致使美化妇女成为压倒一切的时尚。”蓬巴杜穿着极度奢华的服饰出现在她宠爱的画家布歇的组画中,整个时代拥有高贵地位的女人都在向她的品味靠齐。而布歇也因此这位性感优雅的缪斯平步青云,尽管狄德罗把他批的一无是处。“布歇所表现的优美雅致、风流倜傥,诱人的媚态和高雅的趣味,它的才华,它的丰姿,照人的光彩浓妆艳抹的肉体,还有荒淫放荡的行为俘虏了那些纨绔子弟,风流女人、青少年,上层社会人士以及那伙对真正高雅的趣味,真实感,正确的思想和艺术的严肃性一窍不通的人。”狄德罗批判的没错,在新兴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开始荫发的时代,糜烂奢华的封建贵族生活已临近边缘。
描画18世纪上流社会男女享乐生活的洛可可艳情艺术尽管很艳情,但至少也是艺术,相比起21世纪的奢侈女们的生活,就只有艳情而没有艺术。从来不穿同一套衣服的豪门女帕尔斯·希尔顿(Pairs Hilton)和蓬巴杜有着同样的智慧,利用媒体造势创造无尽财富。从真人秀《帕尔斯的英伦密友》中窥探她的拜金衣帽间,以及她的爱狗所住的豪华宫殿,每次出场如同迎接女王般架势的媒体关注,她售卖性爱录像带。同名香水、难听的唱片,以及私生活的每一个缝隙,聪明地赢得了一个时代的关注,无数心里暗藏玄机的拜金男拜金女们渴望着通过电视选秀节目成为她的
“真心密友”,她与几百年的贵妇一样奢侈的很成功,唯一不同的只是没有品味而已。
洛可可的艺术虽然轻浮,却摆脱了沉重的宗教题材,向现实生活大胆靠近。而走到此时此刻,我们与情色走的越来越近,衣服已经脱到了底限。有的艺术家只好将自己的皮肤脱下来,以期找寻新的灵感。
四宗罪:傲慢
一个超模不傲慢,她还是超模么?令伸展台上的女人看起来如此与众不同的原因正是她们脱离了尘世习俗的种种姿势。绝对优势的高度、不可思议的消瘦,一具会走动的冷艳衣架子、目不斜视地走着一条直线……专著而着魔的表情,她们有一套奇异的展示走路的方式,有时候令人怀疑她们究竟是不是属于正常人类的一种,这像是人类的假象并切实执行的梦,必须要拒绝亲和力的可能,否则无法像观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的观赏她,她是高高在上的。在生物基因上具备完美的优势,她们的报酬十分昂贵,她们用秒来与你交易,这个物种瞬息万变,消失迅速,只有极少数才能成为极品被人们长久的记住。
这其中的许多极品,除了完美地将大师的作品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同时还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并不是每个模特都能超越摆拍姿势的功能,真正成为缪斯的人间女神还需要有与世俗背道而驰的气质,能吸引着艺术家倾其一生为其创作。在摄影作品拍卖史上拍出价格最高的摄影家之一曼·雷(Man Ray)令人心动的《安格尔的小提琴》,就是在他爱上了“蒙巴那斯的吉吉”后创作的无数珍贵作品之一。这个傲慢而野性的女人,当过人体模特、面包店店员、电影演员、夜总会歌星,过着穷困潦倒却豪放乐观的生活,因其独特的性格魅力使得成为当时巴黎文艺圈中的缪斯女王,辗转流连于不同的艺术家间。第一次见面便冷酷地拒绝了曼·雷为其拍摄作品的要求,直到其坚持不懈地劝说才打动这位后来与他热烈相恋的女子。
五宗罪:惧老
女人想要永恒的青春有时候胜过想要永恒的爱情,最邪恶的例子莫过于伊丽莎白巴索里女伯爵,捕获年轻美貌的少女将她们杀死,沐浴在她们的鲜血中获得青春的永生。不幸的是在她沐浴了600多位少女的鲜血之后,依然无法阻止自己衰老的命运。最后她被人们塞进城堡的墙壁里,如同她小时候目睹家人如何把一个犯人缝进马肚子里,那一刻这个女人有感到忏悔吗,女人想要获得美丽的途径总是带着一种恐怖的气息。
令一代代魂牵梦绕的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每一张画作上的她都如同一个肉感伤逝的谜语,被鼓风机吹起白色裙角上的纤细腰肢,是人为拿掉两根肋骨所形成的效果。一定要抗拒夏娃的自然规律,在所不惜地去获得永恒美丽,于是她死在了青春残存的年纪。对于细腰的渴望在那个时代依然是畸形变态的,不知何时发展出的奇思意想,人们崇拜着肥臀细腰,于是《乱世佳人》中那个独立坚强的美丽女子费雯丽,做了骨盆扩充手术,以期变成一个绝对意志的美人。传奇的奥斯卡影后伊丽莎白·泰勒简直像一个怪物一样无法衰老,在60岁高龄第八次出嫁时仍然艳光四射,秘诀在于耗费重金全方位修饰翻新周身软组织不美的部分,这个胸部饱满的老女人不愿相信衰老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无时不刻的在与真相对抗。驻容术不再是隐秘的神话,玛丽亚·凯莉自动不动就要把自己身上的皮肤去换一下才仅仅是因为“皮肤上有晒痕”。除眼袋,收紧眼睑,注射抗皱纹针……对于现今的缪斯来说只是魔法的小伎俩。
六宗罪:歇斯底里
罗兰·巴特认为激情是一种类似崩溃的东西,女人们常常处于激情的边缘也常常处于崩溃的边缘。伊萨贝拉·阿佳妮(Isabella Adjani)这个拥有“贵族的神经质和迷人的错乱”的法国女人,也常常用其摄魂迷离的眼神使摄影机镜头处于崩溃边缘。在传神地出演了《罗丹的情人》中被抛弃的卡蜜儿后,阿佳妮也被现实中的伴侣《罗丹的情人》导演布鲁诺-努伊顿(Bruno Nuytten)所抛弃。接下来的生命当中,她被一次次的遗弃,与著名演员丹尼尔戴刘易斯热恋后被用一纸传真分手书抛弃,与电影音乐制作人让米歇尔扎雷相恋后被移情别恋的男友遗弃……在表演中所流露出那种华丽的歇斯底里成了她魅力的一部分,这个被粗俗的丞民拥戴在人群中放荡不羁的玛戈皇后,美丽到令人极度寒冷,你不能判断阿佳妮那种微微颤的美是来源于天然的敏感,抑或是后天的伤害。只能说缪斯在塑造着我们的过程中,我们也在塑造着缪斯。
具有神经质美的阿佳妮因为《罗丹的情人》获得了三座恺撒奖,令世人永远记住了这个蓝色脆瓷般的女人。与影片中的那个女人相比,被情人抛弃的悲惨事件已算是极度幸运,至少,男友厌倦她的身体之时,导演永远都需要从她的容颜与表情中获得灵感。那个一度被时代唾弃在阴暗边缘的卡蜜儿·克洛岱尔(Camille Claudel),则在现实生活中彻头彻尾地完成了一幕如何毁灭人间缪斯的悲剧演出。这个女人在饥寒交迫中克服着贫穷、背叛、排挤、误解,在狭小昏暗的廉租房里不停创作伟大的作品,最后获得的只是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短短的一句“(1883~1898),罗丹的情人和模特”的注释。伤痛欲绝中砸碎了自己所有作品的卡蜜儿,在歇斯底里的“被害妄想症”中度过了凄惨的下半生。尽管后来的我们为这位天才女雕塑艺术家正名,拍摄电影或者出版传记,说她是如此的美丽如此伟大如此委屈,依然改变不了卡蜜儿被关在疯人院三十年的阴霾回响。
神拥有凡人不具有的智慧,却能在人为制造的孤立中法力尽失。每个时代都有它疯狂而不可理喻的一个价值观,有时候我们觉得那些女神与常人不同,尽管迷人异常,却无法控制,她们的激情到了疯癫的边缘,只是因为她们来到了一个不属于她们的时代。
七宗罪:自恋
自恋是一个羞涩的词语吗?在如今,自恋差不多成了一种美德。每天必须穿得惊世骇俗才能出门的菲律宾爱美男Bryan Boy一瞬间红遍全球,甚至连Marc Jacobs都破天荒地以其为灵感推出1071欧元的“The BB Bag”献给他的新缪斯自恋男Bryan,这都要归功于Bryan对于自我审美的极度重视,以美为生活的唯一目的是他能搭配出各种惊艳形象的原因。人人都在镜中关照自身的行为中找到自我的存在感,尽管它显得与清高的道德感距离如此遥远。
与喜欢抢个镜头拍街拍的老百姓不同,艺术家专注于自身的显现与铺张用心则出于更多尖锐的目的。“许多超现实主义的女性艺术家所努力的,并非图像的解放,而是移置,她们不愿意再被当成男性艺术家创作的缪斯女神,也不愿意被当做凝视(gaze)的性欲对象,超现实主义女艺术家探索属于自己的阴性力比多(Feminine Libido)。”活跃于两次世界大战间巴黎文艺圈的女性艺术家克劳德·卡恩在其一生中拍摄了许多扮装自拍作品,她扮演天使,佛祖、小丑、飞行员、女优,水手等等一切梦境中扭曲变形的奇特形象,用繁复的道具。精致的服装,另类的扮演,一次次地远离自己,靠近自己、忽男忽女、雌雄难辨,在视觉上造成暧昧性。卡恩从来没有公开过这些摄影日记般的作品,它们的数量却巨大的惊人,这仅仅是一个深藏其中的自我实验与游戏,此谓“深思熟虑的自恋”。
“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做梦,幻想我是他人,扮演我最喜欢的角色。”卡恩对世界说道。与另一个以创作自我为生的女艺术家弗里达·卡洛(Frida Kahlo)不同,前者以不断重复肯定自我的绘画中对抗身体的消散,用美的东西拒绝灰飞烟灭,而卡恩则是将自己的美打碎,分裂增殖成各种各样的思考,自我是由每天一个不同的符号组成。卡恩的缪斯就是卡恩,这个被当时社会排挤和躲避的女同性恋艺术家,从事反对纳粹行动而四处流亡,身上背负着众多厌恶与鄙视的眼光,这位性别模糊的缪斯之罪是世人给予的,而非她自身。所幸的是这一次,这位缪斯未被抵制的目光所击垮,依旧我行我素,大胆放肆,在屋中扮演他人和自我,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艺术行为中,卡恩完成了对镜像中自我的探索旅程,凝视照片中那个又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我”,沉迷于想象中理想形象所带来的神秘安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