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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学潮与学生阶层的崛起

2009-07-22刘训华

探索与争鸣 2009年4期
关键词:清政府学堂阶层

内容摘要

清末社会发生裂变,各种社会力量重新洗牌。在清末变革的环境下涌现出来的学生群体,突破传统士子属性,形成一个新的阶层。学生阶层主要由国内学堂学生与海外留日学生组成,两者集体意识的形成以1902年上海南洋公学学潮与1903年东京春节恳亲会反满演说为标志,学生阶层在拒俄运动中走向成熟。清末学潮的涌动、学生阶层的崛起及集体的反满倾向,标志着拥有先进文化的社会阶层开始背离满清政府执政者的意愿,对清末社会转向起到决定性作用。

关键词清末学潮学生阶层崛起

作者

刘训华,上海大学历史系博士生。

(上海:200444)

清末社会是一个裂变社会。尽管清朝统治者为了挽救危局,锐意改革,无奈社会矛盾急剧膨胀,作为国家机器的政府机构已人膏肓,变局中处事失当,导致政府公信力下降,民变四起。就目前所见的档案、资料显示,“辛亥革命前十年的民变遍及除台湾外的全国各省区,计1300余起,平均每两天半一次,实际次数可能更多。”在复杂多变的内外环境作用下,社会各阶层进行了分化组合。“传统社会结构发生巨大裂变,士农工商的旧格局不复存在。”迟云飞认为,清末社会的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的利益和政治要求,新绅士希望参与政权,地方督抚希望保持甚至扩大已经获得的权力,新知识分子公开反满,而下层民众则反对新政进而反对清政府。作为完全意义上的近代中国第一代学生群体,正是在这样一种社会力量重新洗牌的氛围中,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清末学潮,对于推动社会思想与意识的异变,起到了关键作角。清末学生阶层的崛起是社会结构调整与社会意识转变的显性标志。作为社会先进阶层的学生阶层对满清政府的离心性转向,是清末政权走向崩溃的实质起点。

清末社会裂变与学生群体的阶层化

清末社会也是一个变态的社会。胡适认为,“在变态的社会国家里,政治太腐败了,国民又没有正式的纠正机关,那时候,干预政治的运动一定是从青年的学生界发生的。”尽管胡适的话是对“五四”之后学生运动的总结,但如果将其作为一种范式,放在清末这段时期来看,这样的论述也是成立的。

清末社会结构在经历了甲午之役特别是庚子惨败后,形成了彻底裂变。在民族自尊心几乎丧失殆尽后,中国人向西方学习的动机比以往更为强烈。同时,中国人又“很自然地会把国耻与变法维新的兴衰成败联系起来,从而强化他们对扼杀民族生机的清政府的不满与愤怒”,并由愤恨清政府延伸到反思传统文化,将传统的儒家学说在法统地位上予以取缔,这符合当时中国人求变图存的心理。而中国传统帝国体制赖以依存的理论基础——儒学,一旦发生动摇,由科举制产生的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官僚、绅士阶层也必将面临调整。主流社会以科举为纽带的合力开始削弱,这为学生阶层这一全新力量的崛起,创造了必要的社会条件。

迫于朝野要求改革的压力以及自身政策调整的需要,慈禧太后重提维新派的建议和主张,她所推行的政策实际上比光绪帝走得更远,并力图把改革纳入政府能够掌控的轨道中。1901年,清政府朝野上下展开了一场关于教育思想改革的大讨论。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是封疆大吏张之洞、刘坤一在“江楚会奏”三折中提出“育才兴学”的四项措施:设文武学堂、酌改文科、停罢武科、奖励游学。之后,清政府于1902年颁布了《钦定学堂章程》,1903年又修订并颁布了《奏定学堂章程》,从而为中国近代教育制度奠定了基石。据张海鹏、李细珠的《中国近代通史第五卷:新政、立宪与辛亥革命》一书统计表明,从1903年到1909年,新式学堂由原来的769所发展到59117所,学生数在1909年更是达163万多人。国内学堂在课程设计上,部分涉及到了西方近代科学知识,中国士子也由传统的纯文科向理工科知识背景倾斜。具有半西学背景的中国近代第一代学生群体以前所未有的磅礴之势,呈现在世人面前。

马克斯·韦伯认为,地位、社会名誉、权力分配三者是社会分层的基础。根据这样的标准,清末学生群体地位独立、享有西学新知识的社会名誉、以学潮形式突破以往学生权限,这些都表明清末学生群体已经初步实现了阶层化。有学者认为,传统的士大夫阶层向近代知识分子的转变,是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个重要方面。实际上这样一种转变,主要体现了学生群体形成的外部成分。学生群体的主体是年龄到一定岁数的儿童,在传统求学门径逐步没落的情况下,投身到新兴的学堂中。这里面不可排除有开明绅士的促进作用,但更主要还是时代的推动力所致。那些由传统士大夫转变成新型知识分子才是时代的特例,他们当中的部分人是由于学堂或海外求学才被纳入学生阶层。而通过自学吸纳西学知识,严格上不能划入学生阶层。所以说,新知识分子与学生这两个概念的组成是有一定的交叉。

学生群体阶层化的内涵,还体现在突破了依附于科举的传统士子属性,形成了一个具有西方科学背景和独立价值取向的社会阶层。而新的属性与清末政府的社会意识截然相反,最终必然导致学生阶层形成以推翻满清政府为目标的政治思想取向,这种取向以其先进阶层的载体而波及到社会全体,这也是清末中国社会变革的一个重要社会基础。

国内学堂学潮和留日学生学潮

学潮自古有之,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学潮是东汉末年反对宦官的大学生运动。隋唐之后,以科举制为主体的官员选拔制度日趋成熟而走向稳定,与此同时,因为科举成为官员的最主要来源途径,学而优则仕的理念,使得中国古代社会学子们的思维意识逐步被牢牢的镶嵌在科举制的框架内。这一状况一直延续到清末学堂的出现才渐见终结。

中国较早的自办学堂创建于洋务运动时期,在清政府这一“改革开放”阶段,学堂被有目的地用于培养翻译、外交、工程技术、水陆军事等特定领域人才,而且当时学堂数很少,并未构成全局影响。中国普设学堂是在甲午之后,中国人天朝大国的美梦彻底破灭,兴学堂、学习西学以自强成了时代最强音。

国内学堂学生不满教育现状,强烈呼吁改革,从而频发学潮。在教育体制变革的过程中,守旧的管理者对于具有新思想学生,千方百计进行压制。在招收学堂新生的考试中,给予苛刻要求,凡有涉及时论过500字者皆不录取。学堂的伙食、收费、管理方式等,加上学生青春期所固有的冲动、敢于挑战现状的勇气,都易引发学潮。新式学生强烈的爱国救亡激情而导致的对现状的不满,则是学潮的根本诱因。学潮主要有罢课、退学等形式。随着各地学堂学潮的涌动,新式学生努力追求较之以往更为独立的道路。

国内学堂学生群体意识的形成,主要以大规模的学堂学潮为标志。其标志性的事件,是1902年11月16日上海南洋公学学潮,南洋公学8个班200余名学生一齐退学。起因则是很小的墨水瓶事件。该校5班教习郭镇瀛一贯欺压学生,11月5日郭上课发现座椅上有墨水瓶,便要求开除学生伍正钧,11月15日全校学生抗议不成,决定全体退学。在冲突中,学生两次举办演说,争相登台,

针砭时弊,要求民主自由。由于校方态度强硬,学生誓不退让,双方矛盾日趋尖锐,蔡元培教员调解无效,全校学生于11月16日三呼“祖国万岁”,集队全体退学。

对于频发的学堂学潮,由传统儒家士大夫转化而来的新型知识分子、时任教员的蔡元培在《在爱国女学校之演说》中认为:“满清政治之不良,国势日蹙,有如人之罹重病,恐其淹久而至于不可救药,必觅良方以治之。”这样的良方,无疑暗喻革命之意,是以革命手段来推翻腐败的清政权。而社会各界也纷纷给予南洋公学学潮以热情赞颂,有报章认为,“自去岁南洋公学轰天掣地,演出全班退学之话剧,循是而往,几于学界风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洋公学学潮对于进一步推动各地学潮,具有强烈的示范作用,影响重大。

学潮暴露了国内学堂的腐败,有志之士,是以多不愿入学堂,而纷纷把目光投入到只经过26年维新就在甲午一役中战胜中国而成为世界强国的日本。嘉兴秀水学堂的龚宝铨、杭州中学堂的汤桶、叶澜、王嘉榘、蒋尊簋、许寿裳,浙江大学堂的蒋方震等都陆续东渡,寻求救国真理。学生群体中的精英分子,呈现由国内转向日本发展的态势。

留学日本是当时中国学生的主要留学目的地。这里面除了日本维新后的一系列革新成功,值得中国学生去学习,还包括路近费用省,同文化、文字障碍少,两国汇率有利于中国学生留学等原因。

1896年,清政府首次派遣13名学生赴日,而最终接手第一批中国留学生教育任务的是日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嘉纳治五郎。之后正是嘉纳主持下的宏文学院学生,因对教务、会计、学费等管理模式的不满而爆发学潮。“嘉纳以代兴教育为己任,一语挂诸齿类,絮絮不休。嘉纳氏果热心以从事也,犹且为我国之耻况,未必乎?谓予不信,试读支那教育问题,嘉纳氏巧猾牢笼之术若烛照而数计矣。”可见,留日学生对于日本人的办学目的,具有明显的戒备心理。

留学生在去而往复的过程中,群体意识逐渐开始形成,其标志性事件发生在1903年1月30日(正月初二)日本东京中国留学生会馆新年恳亲会上。在清政府驻日公使蔡钧、留学生监督钱恂出席的情况下,留学生马君武、刘成禺、邹容等发表反满演讲,引起留学生群体的整体轰动与分流。自此,中国留日学生在思想上公开走向反对清政府的道路,大部分留日学生开始整体意识的倾向革命,集体左倾。

在日本,中国留学生相继创办了《游学编译》、《糊北学生界》、《浙江江朝》、《江苏》等报刊,这些留学生刊物基本体现了留日学生群体的思想动态与救国主张。留学生刊物的革命倾向越来越明显,留学生甚至直陈慈禧太后是一“淫贱老妪”,是中国人的公敌。因慈禧杖杀沈荩一事,一些激进的留日学生甚至发出与政府开战的呼吁,“吾国民不可不秣马厉兵,以与满政府宣战。”

日本对于近代中国具有特殊的意义,在其时至少可以表现为国内学潮学生领袖的避难所。后来的发展表明,中国第一个资产阶级政党——同盟会,就是以留日学生为主体在日本东京成立的。关于清末留日学生人数,根据实藤惠秀《中国留学日本史》、《出国留学生会馆第三次报告》、《清国留学生会馆第五次报告》等资料统计表明,1902年为500多人,1903年的统计数字就达到了1058人,1904年为2406人,1905年约为8000人。国内学堂精英纷纷留学日本,有些地方大员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甚至于主动送这些具有革命倾向的人留日,这些都迅速加速了中国留日学生思想与行动的革命化。

学生阶层崛起对中国近代社会的影响

国内学堂学潮和留日学生学潮,标志着学生开始具有独立的群体意识。而其海内外学潮的汇聚点,则是1903年的拒俄运动。对于拒俄运动的意义,向来有不同的见解。一般认为,拒俄运动是青年学生由爱国转向革命的关键。也有学者认为,拒俄运动转变为革命运动与参加拒俄运动的学生转向革命,是两个互有交叉、但不能等同的概念。笔者认为,拒俄运动更主要是体现了学生群体作为一个独立阶层的出现的标志性事件,是国内外革命思想大融合的过程。在这一革命性的运动中,学生群体意识上升为阶层意识,革命反满思想在学生阶层中占据了主导作用。这样的情形,正如清政府所认定的那样:名为拒俄,实则革命。《军国民教育会纪事》载:“初六日(1903年5月2日),复开大会于锦辉馆,改名义勇队为学生军,商议规则。凡签名诸君咸到会。议毕,呼学生军万岁。”拒俄运动标示了学生阶层从思想上到组织上的成熟。

学生阶层的涌现,对政府构成强大的压力。在日留学生成立军国民教育会,政府决定予以弹压。其时内地对待学生军的态度高度紧张,好像革命军已至一样。随着清政府对于学生的镇压态势日益加剧,爱国的学生也不自觉地被推向了清政府的对立面。“政府悲刀斧之寂寥,怀铁血兮已昔,将以留学生所组织军国民教育会事,以聊试其霍霍杀国民之屠刀”、“处于今日之政府,而欲以杀人吓国民,是人也?吾谥之曰‘大愚。”新兴的学生阶层,开始站在与政府的对立面来公然抨击政府的压制行为。

对于学生阶层的崛起,清朝统治者深感畏惧。1903年6月,张之洞巡查京师大学堂,“在座中所论,深以学界风潮为忧,谓庚子时此风尚不过汉沪一隅,乃不过三年,已遍大陆,可畏实甚!”而且《苏报》等报章盛传,有御史参奏东京留学生已尽数成为革命党,并且各地方督抚对于留日学生回国,遇有行踪诡秘、有革命之心者,即可随时拿到,就地正法。政府当局对学生阶层的恐惧,已达到风声鹤唳的地步,可见新兴阶层的强大威慑力。据桑兵《晚清学堂学生与社会变迁》一书统计,学潮在1902年发生16次、1903年59次、1904年67次、1905年18次,1903、1904年为最高峰,以后逐渐回落。其原因在于学生阶层开始走向成熟,与学潮的非理性相比,1904年之后,学生阶层开始走向理性,表现为从革命思想到革命实体的转变。之后的光复会、同盟会,都是在学潮中所涌现出来的学生骨干的基础上建立的,学生阶层对于中国近代社会的影响可见一斑。

国内学堂学生与留日学生因所形成的集体的反满倾向,对清末社会转向起到决定性作用,是清政府实实在在的心腹大患。当掌握着最先进知识的学生阶层离现行秩序渐行渐远、意图秣马厉兵的时候,政府的垮台就为期不远了。清末学潮打乱了国家机器本有的局部调节功能,并使其内部的分崩离析在社会裂变中不断扩大。在学潮中崛起的学生阶层,从根本上使得清王朝统治陷入了绝境。

编辑杜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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